斜阳铺照秋木叶,将深浅红黄染成深深浅浅的金色红。
本是好景如画, 却因一辆陷落的马车、一群面目狰狞的大汉而被破坏了。
阮时意直觉这二十余人的视线只集中在她身上, 不由得纳罕——怎会冲她而来?
她自问低调内敛, 在管理徐家生意上不冒进、不越轨;在书画院认真学习, 和师生相处融洽;更暗中开设义善堂, 力所能及帮助别人,若说真得罪过谁……
大概只有路见不平,协助兴丰饼铺的老大娘讨回公道, 以致某些人利益受损?
定是瞧见“阮姑娘”难得出城, 又只与文秀“书画先生”、娇俏小公主作伴,随行仅有数名看似寻常的侍婢与杂役, 才敢在她头上动土!
如今,徐赫随手一掷, 动作干脆利落,准头极佳, 力量透着狠劲,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
他们呆滞片刻, 才举起刀剑棍棒冲来。
静影侧头凝向阮时意:“姑娘,要留活口么?”
阮时意吓了一跳, 讪笑道:“给点教训就成, 别伤性命。”
“是。”
众人只见粉影一晃,静影已如御风般掠出。
除了徐赫、秋澄与两名会武的女护卫, 余人根本看不清她用了什么手法, 所过之处, 刀剑棍棒的落地声伴随脱臼声、骨折声、拳脚相交声流窜。
转眼间,十余人哇哇大叫。
而静影自始至终面无表情,赤手空拳,倒有点像徐晟那日开玩笑说的“那什么丛中过、什么什么不沾身的”。
秋澄两眼发光,不住摇晃阮时意的袖口,赞叹不已:“神了!姐姐,你家丫头好、好惊人!”
她不甘示弱,从腰间抽了根暗红色的长鞭,纵身一跃,闪掠过去,对转身逃跑之人猛甩一记鞭子。
“秋澄……公主!小心!”
徐赫生怕她太过鲁莽,情急之下直呼其名,后勉强补了“公主”二字。
还好,小妮子招式一板一眼,应付流氓地痞绰绰有余。
公主亲自上阵,余人自是不敢落后,就连车夫和两名侍婢也捡起地上的刀剑,与壮汉对峙。
唯独徐赫牵了阮时意,谨慎退至道旁大树下,抬手轻拍她的肩背,软言安抚:“不怕不怕……”
阮时意恼羞成怒,甩掉他的手,低声喝道:“谁怕了!真当我是十六七岁、未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快去帮秋澄!不能让她伤到半根头发丝!”
“一堆人帮她呢!我得护着你,免得你被别人‘尝’了!”
阮时意生怕他见缝插针地撩拨她,急忙挪步,与他保持距离。
正当半数逮人被静影打得四处逃散,秋澄玩弄长鞭,笑嘻嘻往回走,蓦地脸色一变。
徐赫已然听出后方有动静,一手将阮时意拽回怀内,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后脑,双足点地跃起。
“啪啪啪”,几枚铁链子打在树干上,力量、准度,明显高手所为!
阮时意被他当着外人前搂搂抱抱,浑身热血沸腾着倒流,全无思考余力。
只知道,这一回,来的是另一拨人。
*****
恍惚间,三名黑衣蒙面男子携带寒光,挡至二人跟前,快如闪电,身法诡异。
手上明晃晃的刀弯曲如镰刀,已宣告了他们的身份。
爱使这种弯刀的,多半是雁族人。
徐赫此前初次和阿六、双犬搬迁时,便遇到类似的三名蒙面人来袭。
最终,那三人瞬间死在神秘青年手上,其后被人毁尸灭迹。
难道……此事终归泄露了,引来同伙寻仇?
目下,挖坑想抓阮时意的那帮流氓混混,已不足为患;而马车在回程前动了手脚,可见赤月国人混入了不利于秋澄的人;外加后到的三名雁族高手,应是为抓捕拥有“探花狼”的徐赫……
难不成,今日是偷袭的黄道吉日?怎都堆在一起了?
雁族人高手以不咸不淡的汉语发话:“跟我们走,留你们命!”
徐赫仍死死抱住阮时意,只想拖延至静影归来,遂作出迷惘状。
“你们是谁,干嘛朝我们乱丢暗器!”
那三人似乎在言语沟通上有困难,叽叽咕咕说了两句,当先一人探手入袖口,摸出疑似布团的事物。
徐赫猜想对方又打算用致人昏软无力的粉末来对付他,连忙预先吸一口气,与此同时,捂住阮时意的口鼻,跳跃闪避抖出的粉末。
黑衣蒙面人紧追,试图投出第二团时,正逢徐赫抱了阮时意抢至马车附近,而秋澄长鞭一扬,为他们挡住追逐。
徐赫生怕外孙女误吸毒粉,一拽她胳膊,并抬腿用巧劲,将第三团未散开的布团踢向马车!
布团改变方向,飞往马车旁的车夫和两名侍婢。
他们先是一愣,灵活避开粉末,齐齐手持刀剑,扑向秋澄!
果然是奸细!
秋澄长鞭舞动,意外发觉,这三人武功并不弱!
雁族人显然对他们一方突然内斗感到糊涂,均目目相觑,摸不着头脑。
“车夫”与“侍婢”多少吸进了一点粉末,迅捷程度大减。
粉末随风飘散,处于下风口没来得及逃散的流氓地痞也摇摇欲坠。
何曾料想,雁族人接二连三丢出的粉末,没能迷倒徐赫、阮时意和秋澄,反而助他们一臂之力?
徐赫犹自纳闷,静影那丫头为何迟迟未归。
他手无寸铁,难以把妻子与外孙女护周全,正自发愁,背后猝然嗖嗖嗖数声,定睛一看,四支锐箭先后插中黑衣蒙面人与持刀的“车夫”的胸口!
紧接着,两名缠斗的“侍婢”也未能幸免,被利箭射中大腿,扑倒在地。
这无疑来了强援!
徐赫第一反应是,莫非那位杀掉并处理雁族细作的神秘青年……又来了?
然则下一刻,徐晟的声音在前路方向响起,“秋澄,先生……妹子,你们没事吧?”
徐赫环视四周,先后倒下或乱爬的,全是不经打的壮汉、雁族杀手和赤月国细作,除去静影追踪敌人不知所踪外,其他人基本无恙。
徐晟飞奔而来,身后还有一小队身穿武服的年轻人尾随。
其中一少年,面目俊朗,神情焦灼,手执小型连弩,外观竟像极了神秘青年那把!
徐赫下意识放开秋澄,右手却依然抱住阮时意,两眼定定瞪视来人,企图辨认,这名发箭救下他们的少年郎,是否为那位神秘人。
眉毛眼睛,均不相似。
兴许只是熟习同一款武器而已?
*****
阮时意被徐赫抱着跳来跳去,晕头转向,直至徐晟、蓝豫立等人带弟兄赶来,她才如梦初醒。
欸?为何大家望向她的眼神……怪怪的?
她垂下眼眸,看到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正牢牢抓住一截青袍,布料讲究,颜色比她的袖口略深。
那是徐赫的前襟。
哦……他的大手还扣在她的细腰上!
所以说,他们一直在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
阮时意如木偶般放脱了他,只觉那一块料子被她攥得太过难看,不由自主在他胸膛拍了两下。
好一阵,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傻事,勉强挤出道谢之言:“谢先生出手相救。”
徐赫忍笑道:“阮姑娘没事就好。”
秋澄没把这微妙气氛放心上,向徐晟和蓝豫立打招呼:“大表哥!蓝公子!你俩怎么来了?”
徐晟见遍地狼藉,不答反问:“这儿发生了什么?路面坑坑洼洼,你们还跟自己人打架?”
蓝豫立检查中箭之人的伤势,回答了秋澄的疑问:“咱们今儿原是奉命前去行宫护驾,中途接到消息,多名形迹可疑者在北山流窜,更有疑似异族细作者,担心对圣上不利,便立即带人进行秘密追查,没想到……你们先和他们打上了?”
秋澄抽了“车夫”两鞭子,怒骂:“这几个是我行馆的下人!竟想在下山过程中害我跌下悬崖,未料另一帮匪徒在此设下陷阱,把车子给卡住了!
“匪徒一上来就指着阮姐姐叫嚣,口出狂言,被先生、静影和我打了个落花流水!谁知又冒出三个乱扔东西的黑衣人,弄了些粉末,把其他人弄昏了!你们哥儿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伙统统抓去大牢审问!”
她气在头上,表述不清。
但徐晟大致猜出,分别有三拨人针对他们,结果误打误撞,破坏了对方的计划,伤的伤、晕的晕、倒的倒,除却提前跑开的,全被内卫府一网打尽。
大伙儿心有余悸,又啼笑皆非,忽见一粉色窈窕身影从远处快步走来,却是静影。
她手里扯住一根腰带之类的绳子,绳上栓着一“串”人。
他们个个鼻青脸肿,衣裳凌乱,腰带全部被扯掉,双手皆被布条捆住,先后有序地由一根腰带串联,被迫趔趔趄趄跟随在她身后。
静影一边大摇大摆遛着人,一边吧唧吧唧啃着果子,场面略显滑稽。
她走到众人跟前,看了一圈,决定把抓回来的匪徒交给徐晟,而后乖乖退回阮时意身侧,分别塞给主子和秋澄各塞了个果子,还不忘说一句:“我用溪水洗过了,挺甜的,尝尝。”
“……”
其余人已不知说什么才好。
倒是蓝豫立狐疑目视徐晟,压低声音:“这位该不会是……?”
徐晟摇头:“晚点再说。”
他仔细确认己方无人伤亡,收拾各种物证,又命人把秋澄的马车从坑里抬出,终究怕行驶时易出意外,只得先将马儿牵走。
此处离山脚尚有大段路程,习武之人倒也罢了,他的祖母身娇肉贵,可走不动。
他左顾右盼,寻思该如何作安排,惊觉“书画先生”趁大家忙活时,已把阮时意抱上了那匹青白色骏马。
阮时意侧身坐在马鞍上,满脸窘迫,两只手像是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徐晟缓步靠近,却听“书画先生”教她如何保持平衡,还柔声细语哄道:“乖,别乱动,我放慢速度牵马走前头,让静影守在你身边,你若真滑下来……大不了,我俩接住你呗!”
徐晟总觉哪里不对劲。
先生何时与祖母相处得这般熟络了?
以往,他们除了简单交谈外,好像没别的了吧?
不就上回下雨时,同坐一辆马车?加上今日出游半天么?
而且,最末那句话的语气,仿佛有些耳熟?
——大不了,我对你负责到底呗!
两月前在澜园书阁外,无意之间听到的那句话忽地闪过。
他如遭雷击,瞠目结舌,冲上两步,一把抓住“书画先生”晃了晃,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吼:
“啊啊啊!原来……你你你就是夺了她她她清白的那个画画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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