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爷话没说话，忽见门口站着一人，因这人，许老爷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娘，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这家怕是要你媳妇当了。”
许老太太将门虎女，到老了脾气都不怎么好。许太太见了婆婆也一脸尴尬，忙去迎她，又将自己的位置给让出来。许老太太不要这个媳妇扶，但坐上了她让的座。见这两个丫鬟，一个是自己女儿身边得脸的，一个是自己外孙女身边得脸的。
她指了指兰芳。
“你来说。”
兰芳遂又把之前说与许氏夫妻的听的话，掐去那些不入耳的部分，只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与许氏的亲娘听。
“既如此，老大媳妇，你拿我的名帖去请大夫吧。”
“母亲，是请西城根儿的张大夫，还是请东城墙的李大夫？”
老太太斜睨她一眼。
“随你。”
李大夫到了楚府，已是子夜。今日楚莺莺和她娘睡，楚莺莺她爹和小妾睡。楚莺莺听见外头似乎有动静，迷迷瞪瞪地问了晚上掌灯侍奉的婢女一句：“外头这是怎么了？”
婢女想了一想，说：“应该是给大夫人请的大夫到了。”
“没个消停。”
楚莺莺嘟囔一句。周氏拍拍女儿的背，罕见的没说话。
楚黛黛此时已经哭的要瞧不见人了。见霜天和兰芳带了大夫过来，那大夫看着还算老成。楚黛黛只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娘，那大夫关了许氏面色，又切了脉，心中叫一声不好，立刻饰针。
那如发丝长的细针慢慢扎进许氏的太阳穴，周围人无不看的腿软，楚黛黛搂着楚环，楚环懂事，如今已经安静下来。银针上渗出乌青色，楚黛黛眼皮一跳，连忙捂住楚环的眼睛。她与王嬷嬷对视一眼。
王嬷嬷比楚黛黛更加紧张。王嬷嬷在内宅里摸爬滚打了了多年，若说连这点把戏都看不穿，那也太有辱王嬷嬷的智商和忠心。
显然，王嬷嬷智商不错，忠心更是可嘉。
“还请小姐清场。”
李大夫似乎也看出楚黛黛是主事之人，那银针插了三支，或者是内心烦乱什么的，又或者觉得这事不好为外人多知晓，总之，李大夫请楚黛黛清场。
楚黛黛沉吟一下，令霜天和兰芳带着楚环去写着，卧室中只留她和王嬷嬷。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时辰，夜越发的深沉，李氏突然吐一口血。王嬷嬷脸一白，扑上去喊了一声小姐。
是的，不管许氏是谁的夫人，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在王嬷嬷心中，许氏仍是那个在她怀里长大的，梳着双环髻，只要磕到碰到，一定会哇哇大哭的大小姐。
黛黛见此景，亦红了眼眶。
李大夫摇摇头，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王嬷嬷抓住李大夫的衣袖问：“大夫，我家小姐究竟是怎么了？我家小姐一样身子不错，平常极重保养，虽然现在因为外头的事伤心，也不至于此。大夫，求求大夫救救我家小姐。”
王嬷嬷已是老泪纵横，李大夫十分不忍，亲自扶了王嬷嬷起来。他见楚黛黛倒还镇定，便说：“还请小姐借一步说话。”
“李大夫就在这儿说吧，王嬷嬷只是伤心狠了，但王嬷嬷一向稳健，她又这样关心我的母亲。若有什么事我知道她却不知道，她会伤心的。”
李大夫那瘦削的肩膀和小小的眼睛此时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同情。
“我想，之前那位大夫已经是尽力救治夫人了。只是夫人中毒太深，除非华佗转世，否则无力回天。小子惭愧。”
王嬷嬷早有准备，这样的猜想也不是没有。只是陡然听到真相也一时回不过神来，楚黛黛忙去扶她。
“嬷嬷莫哭，免得惊扰娘亲。”
楚黛黛这一夜，眼泪就未干过。
“姑娘还是早日准备治丧吧。”
李大夫留下只句话便去了。只留六神无主的楚黛黛和王嬷嬷，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许氏发呆。这样不是办法，楚黛黛知道，可是从她母亲回来到如今，康氏并未来瞧过，二房更不必说，楚黛黛从没指望过二房。
“要与祖母说一声么？”
王嬷嬷咬一咬牙：“自然要的。老奴这就过去。”
那种不太好的预感再次袭来。
“王嬷嬷，你说是谁要害我娘？”
这一次，却是连王嬷嬷都没有说话。楚黛黛走到许氏床前，她摸摸许氏的脸，对王嬷嬷说：“我娘一向喜欢弟弟甚于我，嬷嬷让他们把弟弟带过来吧，让弟弟再看娘最后一眼。”
话说到最后，楚黛黛已经哽咽难言。王嬷嬷亦哭着答了是。
不过楚黛黛没等来弟弟楚环，楚黛黛等来的是官差。
官差在大夜里登了楚府的门，周氏瑟瑟发抖，康氏面如寒霜。就在周氏以为一家子都要去牢里送死的时候，她大哭起来。康氏给她哭的心烦，两巴掌甩到周氏脸上，周氏非但没有安静，反而哭的更凶了。楚莺莺也跟着她娘一起哭，来逮人的官爷把楚莺莺从头到尾看了个遍，她才从床上起来，虽然穿的严实，但也很有些衣冠不整的样子。
就那官爷心说，这模样倒比青楼的小娘有味道些。
官差们给这娘俩哭的不消停，倒是那军头觉得震慑够了，方抱一抱拳对康氏道：“老夫人，上峰下了令叫过来拿人，深夜惊扰老夫人了，实在对不住。”
康氏摆一摆手，说：“无事。”
说着做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来，倒是楚莺莺的吓得，哭得越发大声。
军头见此，语气里竟带了点笑：“老夫人误会了，上峰只令我们来拿将军的一儿一女和将军夫人，别的吩咐倒还没有。”
康氏缓缓睁开眼睛。
倒是周氏和女儿楚莺莺此刻恨不得立刻破涕为笑，只是那种幸灾乐祸的想头总不好未外人道的。脸上就是个很滑稽的模样，却不再哭了。
楚黛黛忽见外头等会通明，听见许多陌生男人的声音，几乎是说不尽的嘈杂。王嬷嬷脸色一变，楚黛黛的手也跟着开始发抖。
她抓着王嬷嬷的手，依旧抖个不停。
外头传来康氏有些的声音。
“黛黛，刑部来人了。”
楚黛黛听见康氏的声音反而镇定下来，也许是因为知道她的祖母不会保护她，能保护她的人如今却无力再保护她，她蓦地生出一股孤勇之气，她低声对王嬷嬷说了一句：“娘的身后事就交给嬷嬷了。”
又去看许氏。
许氏躺在床上，十分的安详。或许这样的死亡对她来说并不痛苦，但楚黛黛知道许氏并不希冀死亡。她娘是个有些小心眼的妇人，她从前也不喜欢她娘，但是母女天性使然，楚黛黛见她娘就这样躺在床上，一种巨大的悲痛席卷了她，但她还撑得住。她告诉自己，她必须撑得住。
她推开了门。
门外火光明亮。那一张张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脸对现在的楚黛黛来说都陌生至极，她看也不看祖母康氏，更是当看不见二房众人一般。但她在人群中看见了已经被制住的楚环。
楚黛黛的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这位就是楚将军的爱女吧，我们大人有令，请公子和小姐同我们走一趟。”
“黛黛，祖母也没法子。”
楚黛黛的一双目光锐利地直视康氏，其实美人嗔怒起来尤是美人，只不知道康氏如何做想了。
他们还想押解许氏，楚黛黛却对那军爷道：“您来的不巧，我娘死了。”
她声音淡淡的，眼神冷漠，竟让那位军爷觉得脊背发凉。
楚黛黛趁机看了一眼众人神色，见周氏虽迷惘，眼神中却有一丝掩盖不住的快意，楚黛黛的眼神遂在周氏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周氏见楚黛黛看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楚黛黛的目光，但她转念一想，不对呀，楚黛黛现在一个阶下囚，我怕她做什么。又光明正大地回敬起楚黛黛的目光来。
楚黛黛没空跟她打这些眉眼官司，东方似乎有一丝鱼肚白，原来都已经快到天亮的时辰了。楚黛黛随着军爷们上了刑部押解犯人的马车。楚黛黛读过一点我朝律法，知道有些事情是由大理寺判，大理寺裁定之后就要报刑部。而能报上刑部的事，必是大事。
她越发慌了，但或者又是因为事情一重重地卷过来，她也越发麻木了。
楚黛黛被投入女牢，牢房没有楚黛黛想象的那么不堪，倒还安静，只一条，给她留的那个位置，左右都没人。
但她实在是累的狠了，竟也不管这些，盖着一层破棉被子，倒头就睡。
等楚黛黛再醒来时，是被阳光刺醒的。铁栅栏前站着一人，她今日穿着绯色的窄袖滚银边
蜀锦上衣，下着银色撒金六幅石榴裙，带一百鸟朝凤点翠冠，与这大牢里的破败景象十分的格格不入。
她看看着楚黛黛，还未说话，笑容先深上三分。
“特地过来告诉你一声，她父亲的罪状由皇上钦定，不日斩首。你未及笈，又有太后娘娘求情，拣回一条性命。估计过不几天你就要出狱了。不过，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徐家就要被平反。从此之后，你为孤女，我为贵女，楚黛黛，风水轮流转，或者有一天，你会看着我的脸色过活。说来也可惜，你在牢中，竟见不到楚将军最后一面。”
徐淮安闲闲一叹，比鲜花落入尘土的声音还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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