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纸,出产自江西玉山县。纸质薄而韧脆,轻弹被绷紧的纸时,声如敲玉胚。
大崇皇朝以拿玉山纸做纸护领为美,得势些的宫人宦官,无不争赶着做这纸领子,一日一换,风行一时。
然而在前朝,也就是奉朝时,只在战乱年月间,人们实在是衣不蔽体了,才会穿穿纸衣。
人一暖饱,就琢磨起不成文的东西,闻人吴探耳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夏日的雨总是突如其来、晚来风急。
闻人吴刚从针工局奉领过新衣,宫人们赶制贵人衣裳时自然是追求尽善尽美,对于给同僚缝制袍子,就疏忽得多:闻人吴一抖那褂面,上面缀着不少线头。
他擦燃发烛,拿小火苗燎线头,恰逢青纱推门而入。闻人吴手上一抖,秋衣的前襟就被燎出一个大洞。
“瞧瞧,瞧瞧,你是昏了头了!”青纱收拢起油稠纸伞,往屋内带进些湿漉漉的水汽,雨水顺着伞骨尖往下滴淌,溅出一连串不规则的圆。
“小主么……想要一束花做插甁,你既懂些医理,便由你去摘些花来,以免克撞了娘娘的身子。”
“奴才省得,还得顺道走一趟针工局,去补衣裳。”闻人吴拎起膝头的外袍,抖落给青纱看,“您可别到处宣扬,否则奴才就得被数落了。”
青纱自是不会宣扬,她手指扭绞着裙面,欲说还休,偏生闻人吴实在是个不解风情的,当即抽伞就走了。
大崇的雨,既细密又凛急。闻人吴行走在雨幕里,举目所望之处皆被氤氲在渺渺雾汽中。
在这水雾的笼罩下,朱墙绿树是偏斜且陌生的,闻人吴靴面沾了水,幸而料子厚,内里还未湿透。
此时他瞧见了姜祁簇,对方持伞站在长巷的一截宫道边,傍依着叠重宫墙,鬼影似的森然飘忽。
姜祁簇也瞥见闻人吴,他持伞动了,迈近几步,冲闻人吴吩咐一句:“出宫一趟。”
闻人吴沉默颔首,他打定主意,往后谁来招揽他,都一口应允就是了,犯不着犟着自讨没趣。
昨日姜祁簇提前派人知会了一声,说今天要有大动作。闻人吴本想借口衣裳被烧破,钻空档悄无声息地出宫去。
眼下青纱却得知他出了门,闻人吴行事间就得利落些,以免拖延太久反倒露馅。
闻人吴钻进马车,雨势渐大,他与姜祁簇隔围着桌案而坐。车帘子上缀流下雨水,然而总不见被打湿。
它依旧迎风招展,细润的雨丝从窗沿往内吹,扑湿了闻人吴的后背。
“闻人吴,宫内有传闻,我那侄子是二嫂与人通奸的产物,你可知……被传的对象又是谁?”
闻人吴摇头说不知,“今日要找的就是此人?”
“对。”姜祁簇向后仰靠在隐囊上,双眸似阖非阖,兴致萧索,“他倒没那个胆子染指后宫,可惜嘴巴不干净,落人口实,我要你……”
“——封了他的嘴。”
恰逢厢外雷声大作,姜祁簇倾身,将腰牌摘下递去车外,甫一挑帘,噼里啪啦的急雨倒灌进马车。
闻人吴生受了满脸的雨珠,他一抹脸,旋即呵腰替姜祁簇挡雨,姜祁簇冲车外排摸的番子丢出腰牌,懒散地坐回原位。
在雄浑的雷声中,电光纠纠,劈裂天幕又割开凄风苦雨。
“这样的天气,总叫我想起七年前的那场大火。”姜祁簇同样满脸是雨,灰发被打湿成几绺,他突然谈兴大发,向闻人吴追溯起往事。
“那个时候……我才十岁,也是这样的下午,也是这样的大雨,天空中蹿出一道惊雷,劈折了乾清宫的屋檐,天降邪火,雨浇不灭。”
闻人吴蹙眉甩掉手上的水珠,眼睫上连缀着雨滴。他只是静听,并不多做回应。
“钦天监的监正上禀圣人,说宫内突生此等异象,怕是有邪祟……”姜祁簇的目光逐渐放空,陷入到自个的回忆遐思中。
闻人吴咳嗽一声,将肺腑间的痒意憋回去,他将帷裳掖掖严实,确保风雨再侵袭不到这个皇子。
“你猜,圣人怎么说?”姜祁簇一掀眼帘,伴着马车篷顶的雨珠乱跳声,他幽幽地开口道,“他说,‘朕的来历已是不凡,何惧区区一道雷?’”
“而今,他开始信奉当年所嗤之以鼻的,差人出海寻仙岛、觅灵丹;遵行当年所深恶痛绝的,加赋税,增用度。人是不能高估自个的,没有谁能一成不变,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天空中划过湛亮的雷电,擦亮了厢内,在这煌煌的雷光中,姜祁簇的面孔被照得雪亮,他从靴筒里攒出把匕首,掷在案上:
“来,你拿着。”
闻人吴接过从桌面滑来的入鞘匕首,搭扣与厚实的硬皮卡在刀锋外,他一拈,发觉这匕首刃片十分的薄。
缘于下雨,街上没什么行人,店肆也都门帘半掩。万千雨箭没入地面,地上的水洼噼啪作响,整个天地都被氤罩在瓢泼大雨里,天边严丝合缝地缀着乌云。
闻人吴半截身子刚探出车外,潮湿而清凉的水汽就席卷上来。他幞头上的展脚被凛急的大雨打蔫了,油稠纸伞还没撑开,肩身已经湿得没法看。
闻人吴索性不管不顾,跃下车儿板子,立在雨幕中迅速地支好伞:“您请。”
他将伞面移递至马车边。
姜祁簇从车内走到伞下,在对方仍呵腰的姿态中递去把伞,闻人吴一愣,恭敬接过;姜祁簇碰着了他的手,寒凉如冰。
“走吧。”姜祁簇招呼他一句,闻人吴打好自个的伞,并步跟上。
叫人意外的是,他们是在北城的国学前下的车,这地方在安定门成贤街,从墙外隐隐能瞧见国子监内蔽天的桧柏。姜祁簇自国子监门前过,丝毫不担心会撞见熟人。
他都不担心,闻人吴就更没什么好怵的。他从国子监的台阶上行了几步,因为阶下雨水沉积,很容易叫人湿了鞋。
“方太医的儿子就在里头念书。”
闻人吴也算稍稍摸清了对方的脾性,有点明白他不会随便提无关紧要的人。
莫非,今日要宰的人,竟是方太医?
这猜想在闻人吴心中扩散出和悦的涟漪。他不动声色地跟在姜祁簇身后,脸上的神色状如被雨水沤烂的宣纸,原先上头的花鸟鱼虫与美人,尽皆变得模糊不清。
“你进过学吗?”
“奴才一介阉人,上哪里有福气去书房进学呢。”
话是这样说,闻人吴按捺住讥诮,他原是灵帝的伴读,十年前……十年前宫闱里遭逢突变,他那时也才七八岁的年纪。
他不过是按常理,进宫奉书侍陪着灵帝,又代灵帝受了太傅的手板子。这小皇帝又疯又野,总角之年只盼着玩,对于学习经纶与治国之道,暂时是全无兴趣。
闻人吴挨了几下戒尺后,小皇帝难得扳起脸,硬叫宫人带他去上药。
他随宫人去了偏殿暖阁,双手被抹上化瘀的膏子,味道有点冲,那是不好在灵帝面前露脸的。于是闻人吴坦然接受了此番堂而皇之的休沐。
他坐在靠窗的罗汉榻上看一本地方志,阴差阳错间小憩了一会。醒来时身上被罩了锦衾,阖殿无烛无灯,窗外残霞傍天,瑰丽彤色被映在薄薄的窗纸上。
闻人吴勾好鞋履,穿行过廊子和草树,自个摸寻回灵帝批奏呈的小书房。
说是批奏呈,不过是灵帝拿朱笔,先在宣纸上写下自个的见解,还要请几个老臣一致过目后,才能被人誊抄上奏折。
灵帝不满当这傀儡皇帝,但他实在是年幼,几个老臣肯让他沾手朝政,翻翻奏本已是不易。叫他一个毛孩子大展拳脚,股肱之臣就怕把他把奉朝国祚给败没了。
偶尔灵帝也会急得直哭,因为奏疏加起来雪花片似的纷密。闻人吴此时就被排上用场了,时常是他拣奏折里重要的语句念上一念,灵帝伏在案上叫他自个看着办——因为批注好了也不会直接被推行,上头还压着顾命大臣呐。
但在那个傍晚,闻人吴去往灵帝的小书房,镇纸压着大把宣纸,簌簌小字翻飞着扑棱走。
人也走了,再没回来。
……
闻人吴后来辗转跟上了潜逃的人马,他年纪颇小,在颠沛流离的时日里能温书就算不错了,自然是挑能增加自个筹码的兵书来学习,四书五经和诗册文集则彻底被撂在一边。
他没什么吟风弄月的才能,从这点上来说简直是不通文墨。
“我真是未曾想过,你竟然不怎么识字。”
闻人吴眼瞧着被误会了,乐得让对方错估自己。国子监边上是雍和宫,现今被改为寺庙,据说内里画壁璇题,一进去就使人觉得蒙受神祗照拂。
雨水顺着伞骨往下砸,姜祁簇抖了抖伞,不巧的是,他伞上的雨水全飞旋到了闻人吴的脸上。闻人吴还没动作,姜祁簇自己倒是笑开了:
“佛渡苦厄,你要不要进去烧柱香拜个神佛?”
“殿下说笑了,奴才本是被派去宫后苑摘花,还得早去早归,改日一定焚香净身,潜心来此聆听佛法。”
姜祁簇状如无意地扫视过闻人吴的裆下,对于“净身”他想得深而又深,闻人吴面上带笑,足弓却暗自下狠劲扒住了地面。
方太医住在法梧门松树街那儿,离国子监祭酒的宅邸相隔不远。姜祁簇领闻人吴去往人家后院的角门边,便只袖手微笑道:“我在这里等你。”
“奴才定当不遗余力,诚心完成殿下交代的差事。”
闻人吴知道这皇子留了不少后手,譬如说方太医竟是他的人,想必之前在慈宁宫,他是被这皇子耍了一遭。之后平白地觍脸上前,眼巴巴地口称着要效忠,他估摸着这皇子心中指不定是在如何埋汰他。
但做了就是做了,矢口否认是很不必的。
雨势仍旧是大,闻人吴不便从角门进去,他将幞头摘下正欲置于墙根,姜祁簇却向他招手。
闻人吴便将幞头递呈给这位尊贵的皇子,他将伞合拢一并附上,姜祁簇一怔,居然也顺手接过。
他人在伞下,濯濯如春月柳,绿眸也像是凝蓄了一潭微漾的湖水,有柔软的飞絮飘旋在湖水上,意蕴无瑕。
闻人吴蹬墙轻跃,一个鹞子翻身就落进了院中,除了太监的紫衫被雨水打湿皱纠成一团,水甸甸的,略有些阻碍行动外,他依旧保持着好身手,这比什么都更令他欢欣。
院中陈设朴素简实得很,方太医没被贬黜前,就是个医术平平的人物,空占了个儿科圣手的虚名,但宫内一直没什么新生儿,也就缺少机遇让其“展露头角”。
他的宅邸自然闹不开排场,小院子小屋的,非常好辨认。闻人吴头脸被雨水细细密密地溅击着,这雨也在敲打窗棂。
鼻间能嗅吸到清新的润泽水汽味,闻人吴倾首,以免雨水砸溅进眼中,他在如潮的磅礴雨势里闷头迁跃,行至主屋的檐下,手脚俱凉。
闻人吴搓了搓手,确保活泛开腕骨和腿骨后,这才悄悄戳破窗纸,打探起屋内的境况。
方太医神情憔悴,背腹佝偻着正在翻阅典籍。
短短数十日间,他已显得老态龙钟多了,没戴官帽也没操官腔,翻书时神思不定,间或夹杂着情真意切的喟叹声,鬓发雪白,老相毕现。
他翻着翻着,信手撂开书,俯下身,将双肘支在膝上掩面不语。除了一叠声的叹息,他就再无别的行径,闻人吴静默地注视着屋中的他。
此时此刻,唯一悉知他心绪的,竟是来取他命的人。这不无可笑与讽刺,闻人吴手搭在门扉上,决意破门而入直取人头。
——有人!
闻人吴突然察觉到,远处传来一阵绵软急促的脚步声。他思忖一二,立时飞身上檐,缘于雨帘拦隔,动作略有滞涩,但总归没叫人发现行迹。
他甫一蹲在檐上,上方便再无东西遮风避雨,来者是个梳丫髻的小姑娘,闻人吴瞧见她从垂花门哒哒跑过来,弓样鞋不慎踩进水坑中,一望便知鞋子是全湿了。
她持着小伞,没入了屋檐下,闻人吴便再看不清对方接下来的举措。
由于下雨,闻人吴并不好揭去房瓦一窥屋内,到时候雨水顺鳞瓦滴淌进屋中,引得二人瞩目就大为不妥了。
他又旋身跳下,从刚才戳出的孔洞中窥视内里。小姑娘约莫是方太医的女儿,人小主意大,很有见解。
她把案上的书一股脑码到一边,背在身后的手原是拎着担食盒,嘴上打趣着父亲,手上将菜肴逐一从盒中堆呈上案几。
“外边下着这么大的雨,你跑过来做什么?”方太医嘴上虽斥责着女儿,脸上却牵带出柔和的笑容,原先忧心忡忡的神色被掩藏得一干二净,活脱脱的慈父样。
“——最近女红学得如何?”
“善哉善哉,善莫大焉!”小姑娘诌出句狗屁不通的偈语,方太医一面摇头失笑,一边替她拍打身上的水珠子,还记得敦促女儿褪下湿透的鞋履,拿一旁圈椅上的夏杉包住她的脚。
“为父先去叫下人熬碗姜汤,今日雨大,你就留下来用膳吧。菜要是冷了,就别等为父,自个先吃……”
“不用,不用!阿父且来,咱们一道吃!”小姑娘晃了晃肉墩墩的胳膊,竭力扳着脸,想展现出大人的成熟来。
方太医对于他年仅六七岁的女儿,显然甚为器爱。
人惯常具有多副面孔,闻人吴对上的是方太医“恨之欲其死”的一面,因而无动于衷,只在内心谋算着——
要不要杀掉他的妻女?
能施行吗?有必要么?
姜祁簇既叫他来,想必是布好了方太医身死后的一系列筹备。他要是连对方的妻女也一并杀了,京中发生这样的灭门惨案,该是很难覆压下去。
方太医步步逼近,推门欲去给女儿煮姜茶。他手贴上门,门被推开道缝,冷风夹杂大雨吹进。
闻人吴动了。
在天际的又一道惊雷里,他的脸被照得色如樽前雪,在这皑皑的白雪地里,冷漠与平静也是无垠的。
方太医不可能认不出他,闻人吴上前一步,自鞘中抽出匕首——
在一片湛然神光中,方太医惊呼一声,当即阖门,迅速后退意欲回护女儿。闻人吴向前平送刀锋,这毫不出奇的一刀猝然扎进门框内,彻底阻住方太医阖门的动势!
气劲儿一旦被打断,就再也接续不上了。方太医顾不得关门这种小事,步履踉跄地后缩奔移,哆嗦着就要往女儿的方向靠拢。
他竟没料到,这不起眼的小太监是颗杀星!
“水鬼!”不知世事的小姑娘惊叫起来,既惊惶又好奇地瞠大双目,双臂搭搂在父亲的肩头。
门没关上,凄风冷雨窜进屋内,从风雨里走近的湿漉漉的身影,可不就是水鬼吗?
方太医背起女儿,小姑娘趴在父亲身后连连叫嚷,屋外雨水噼啪作响,掩映住一切人声。世界靠雨潮来倾泻咆哮。
闻人吴欺身逼近,摒弃刀与匕首,镖与箭弩,只是伸出手来,冲方太医的面门挥去!
伴随着天际“轰隆”一声炸响,方太医窥见对方的攻势,但他全不习武,避无可避,正闭目等待迎头痛击。
闻人吴的手形轻盈地越过他的肩头,一掌劈在了他女儿的脖颈上!
小姑娘瞬间就没了声息,安静地趴伏在父亲的后背上。饶是方太医习医,知晓自己女儿多半只是昏迷,他也还是怒不可遏:
“闻人!你这妖孽!上天定会收了你的!”方太医声嘶力竭,额角脖颈青筋爆现。
这话与姜祁簇之前所谈及的略有相似。闻人吴终于展露出进入这个宅邸后的第一个笑容,空山流萤般婉妙:
“不,上苍还没先收了圣人,如何能降伏我?”
他再不多作废话,送予方太医一记狠劈,对方软软地跌倒在地,在小姑娘快滑脱重摔在地时,闻人吴整个夹扶住她,将她小心地放在了边上的圈椅中。
方太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闻人吴踱回门口,自门框上拔拽回匕首,吹拂掉上面的木屑,拿它割小姑娘用以包住脚的夏杉。
切成长条状,打死结,绷紧抻拉确保结实。闻人吴做了条花花绿绿的长绫,绕梁而挂。
他又瞥见方太医的桌案上居然有玉山纸,于是兴味地拈起一张轻轻地掸了掸,坊间所言非虚,确实是声如敲玉胚。
“便宜你了。”闻人吴斜睨一眼方太医,从案上翻拾起一张玉山纸,用生涩粗陋的技艺替对方糊了条纸护领,最后帮对方绕脖一圈地穿戴上。
他对自个下手时的轻重颇有信心,对方现今仍全无苏醒的迹象。闻人吴将桌案推移到挂绫的梁柱下,将方太医搬上去、脖颈送往长绫间。
一切都已筹备完成。
闻人吴在临走前踹翻了桌案。
他潇潇肃肃、一身落拓地冒雨沿原路折返。站在方府墙外的角门边,却瞥见一辆饰样简素的马车,来时并没有。
闻人吴略一犹豫,姜祁簇挑帘而望,示意他进来。
闻人吴自腾腾雨水中步入马车前,姜祁簇毫不嫌弃地握住他的手,拉他入厢,显然闻人吴的投名状很让他满意。
待闻人吴钻进马车,刚一进去就目睹了一副薄棺。
“看来……这是排不上用场了。”姜祁簇睇一眼本应被填塞满的棺柩,“我给你匕首,你满可以用它泄愤,多补几刀……”
“——我以为你能看出来。”
“殿下宅心仁厚,奴才却不能蹬鼻子上脸。”闻人吴垂下眼睫,这皇子算盘拨得滴溜响,拿废弃的棋子来换新棋子的感激和死心塌地。
他和方太医之前结了旧怨,他若把人百般折磨死,要是有仵作查验对方的尸首,说不准就在细微处发现端倪,平白滋生事端。
所以姜祁簇本是预备将其丢去乱葬岗,弄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出来。
马车行至来时途经的雍和宫,闻人吴偏转视线,多望了雍和宫几眼,他面目仍缀有水珠,紫衫被雨水浸泡蔫软、垂耷如薄翅。
姜祁簇原以为对方是久未杀人、心中惴惴,于是见了寺庙如见寄托,欲以求神拜佛来减轻自个的罪恶感。
却见闻人吴倚靠在棺材上,很轻幽地叹息一声:“方太医待儿女恳切,是实打实的慈父……”这话说来嘲讽,闻人吴和姜祁簇俱都亲缘淡薄,与亲爹谈不上父慈子孝。
“奴才也有想为欲为之事,您说‘人活在世,谁都会变’?不,奴才的父亲就不是这样——只有良善才会被侵蚀,恶人是永恶的。”
“纵有张良计,也有过墙梯,隔了这道宫墙,奴才就不能拿他如何。”
圆润的雨珠顺着他的眼睑滑落,通身狼狈的小太监目越长空、神色寂寥。
***
宫内总是不乏各种各样的传言与怪闻。
闻人吴照旧去小厨房端猫食,捧着一盆子肉,还未出门,就被一个小火者勾住了肩:“哎呀,闻人,你可知道……最近宫外出了件怪事?”
“不清楚,是什么?”闻人吴略有疑惑,一挑眉梢。
“就是方太医,被太后娘娘贬斥一通的那个。在家中垂梁自尽了!最奇怪的是他女儿,一口咬定家中来了水鬼……”
“水鬼?”
“对,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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