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太后是个苦命人,虽育有三子,母子缘分却很浅。大皇儿于十岁那年病逝,二皇儿也因为三年前的瘟疫命丧黄泉。
景珏成了她的独苗苗。
为了给皇帝祈福,太后常年吃斋念佛,去年更是直接住到了佛光寺,主动请愿抄经一年。
如今佛经抄毕,太后已于昨日起驾回宫。
徐碧琛作为高门贵女,时常陪母亲进宫参加宴会,自然见过她,但作为皇家新妇,还没正式会面过。
“主子,您别赖在床上了,第一次见太后,应该早点到才是。”彤云为自家娘娘操碎了心,要是她胆子够大,不怕以下犯上的话,这会儿已经强行把主子拉起来了。
徐碧琛趴在被子里,像个蚕宝宝一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身体瘫软,无力地说:“昨夜蚊虫作祟,本宫挠了一晚上痒痒,实在是太困了。”
这些蚊子怎么做到的?无孔不入!无缝不钻!
她…她…她的胸都被叮了!
彤云为她捏捏背,拉拉筋,哄着她说:“待会儿见完太后,您回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谁也不能打扰您,对吧?”
徐碧琛想了想,就这么死皮赖脸地躺在被窝里确实也不是个办法,她总得爬起来的。
唉,做妃子难,做宠妃更难。
起床吧。
比向皇后问安还麻烦的就只有去见太后了,不仅要更早到,对着装、仪态的要求也更加严格。不能打扮艳俗,不能插科打诨,反正怎么端庄怎么来。
她叹着气,一脸颓然,任由宫女打扮。
“娘娘,今日穿这件如何?奴婢觉得颜色素雅,正适合这种场合。”
“好。”
“主子,涂哪种胭脂?”
“随你。”
“哪个簪子更好呀,您快看看。”
“都行。”
“您也太敷衍了吧…”彤云语塞。
徐碧琛苦着脸说:“怎么都好,快弄完,我觉得再坐着就要睡着了。”
彤云见她费力地撑起眼皮,果然是立刻就能睡过去的样子,于是也不敢再拖拉,三两下为她换上衣服,简单地梳了个发,终于大功告成。
“出发!”
走出披花宫,清风拂面,她瞬间清醒过来。
用掌心拍了拍脸,换上一副无懈可击的灿烂表情,往长乐宫去。
到达正殿时,里面的人还不多。
太后五十来岁,着暗红裙杉,头戴皁罗额子,装饰金云龙纹祥。她目光慈祥,上了年纪后有些发福,看不出一丝老态,显得更加和蔼。
虞贞坐在她旁边,今日也是盛装出席。
徐碧琛福身,道:“妾身见过太后、皇后,敬叩太后金安。”
太后笑着说:“琛儿快快起来,前些日子在寺里碰见了你祖母,我才晓得你进了宫。这后宫越来越热闹,哀家心里欢喜得很。”
琛妃在皇后右手边坐下,落落大方道:“自从去年中秋晚宴一别,妾身许久未见您了,今个儿再见,觉着您荣光焕发,竟比之前还要年轻,真叫琛儿羡慕。”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直说:“我说这屋里怎么一股甜味呢,原来是从你这儿发出来的。小嘴甜得哟,难怪阿筝疼你,哀家要是有这么个乖孙女,定然也是要好好爱护的。”
阿筝是徐家祖母的闺名,她和太后曾一起念女学,也算有同窗之谊。
听到太后夸奖,徐碧琛有点羞涩。她脸颊微红,道:“琛儿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您在佛光寺潜心修行一年,连模样也越发像菩萨了。”
太后最爱听的就是别人称赞她对佛祖的诚意,徐碧琛说的那些话简直夸到了她的心坎里。故而,看向少女的眼神更加温和。
皇后附和道:“琛妃说得对,母后您啊,是越活越年轻了。谁能看出已是快知天命的年纪?”
“你们一个个把哀家捧得这么高,是想臊死哀家吗?”太后打趣道。
“哪有,媳妇们都是真心的,半点不假。”皇后正说着话,宫女进来通报说,贤妃到了。
贤妃迎面走来,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妾身来晚了,请太后、皇后恕罪。”
毕竟是多年陪着自己念佛的人,太后与贤妃感情深厚。见着她,不由得感到安心。
她嗔怪道:“阿娴,怎的来这么晚?”
话里行间的熟稔,比之皇后,更加明显。
贤妃说:“这不是给您拿东西去了吗?”
“你又找着什么宝贝了?”太后好奇地问到。
贤妃兜着圈子,神秘一笑。
“浣溪。”她唤了声,宫女便捧着一副卷轴上前。拉住一端,卷轴缓缓落下。
太后惊喜万分:“是傅朝生临摹的《金刚经》?你从哪里寻来的!”
“妾还不知道您吗?除了与佛相关的事,您没哪样上心的。”
“还是阿娴最了解哀家,晚青,快把它挂在堂上,哀家要日夜观之!瞻仰傅先生的墨迹!”
晚青姑姑把它接过来,差太监悬挂在壁上。
太后着迷地盯着那副墨宝看了半天,皇后等人都没出声,怕惊扰了太后的兴致。
稍晚一些的时候,宫中其他嫔妃陆陆续续都来了。
因着太后刚回宫,这次会面不限品级,几乎所有人都聚集于长乐宫。
柳嫔是和她宫里的沈贵人、宝贵人一起来的。
她们三人来得晚,只剩下了最角落的几个位置。但这正合柳嫔心意,她本就不爱出风头,能躲过众人的视线是最好的。
后宫不得干政,女人们相聚,能聊的话题不多。
众人先是询问了太后在佛寺的生活,极力恭维一番,称赞她宅心仁厚,虔诚向佛,佛祖定会庇佑国运昌隆。
平时在皇后宫里,大家还可以随便聊聊坊间趣事,诸如哪个大人又宠妾灭妻了,谁家又生孩子了,谁的闺女貌美如花…可在太后面前,谁敢聊这些呢?
大家只能不停地吹捧恭维。
太后开始还经得住,听多了,实在腻味得很,颠来倒去就是那些夸赞的话。
徐碧琛敏锐察觉到太后不悦的情绪,当即笑着提出:“大家夸得太后都不好意思了,姐们们把好话都给说尽,下次可该怎么夸?咱们不如趁着这个难得大团圆的日子,玩儿个游戏吧。”
徐家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太后欣慰地看她一眼,笑道:“琛妃说得不错,你们可有什么主意,都提出来。”
棋婕妤提议道:“院子里牡丹开得正盛,花不醉人人自醉,虽然咱们没有酒,但玩儿玩儿飞花令总是可以的。姐妹们意下如何?”
人这么多,其他游戏一时也想不起,于是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太后说:“那便玩儿飞花令吧。”她转头对身后的晚青说,“去,把哀家那柄玉如意拿出来。”
“胜出者,哀家就把这柄如意赠给她。”
四座皆惊。
龙纹玉如意共两柄,一柄在景珏手中,一柄在太后手里。
太后如今要把玉如意送出来?
大家彼此看了看对方,都有点摸不清太后的心思。
不过既然太后发话了,这飞花令必然是要进行的。
皇后首先开口,说:“那就由本宫起头吧,春日花团锦簇,不如就以‘花’字为题,如何?”
“甚好,贞儿开头吧。”太后应允。
虞贞不假思索,破口而出:“花谢花飞花满天。”
贤妃接道:“桃花潭水深千尺。”
“雪肤花貌参差是。”徐碧琛紧接着说。
皇后开头,选了七言诗,后面的人只能跟着选七言。贤妃在第二个字接了花字,徐碧琛的‘花’出现在第三个字,之后几个人又分别在第四、五、六、七字处接‘花’。
一个轮子已经排完,转眼,到了柳嫔这儿。
她又该从第一个字开始接花了。
才女就是才女,根本不用多想,随口便说:“花钿委地无人收。”
她过了,轮到她身边的季宝儿。
宝贵人从容不迫,淡淡道:“乱花渐欲迷人眼。”
沈贵人又说:“云鬓花颜金步摇。”
轮了几轮,总算有人开始捉襟见肘,逐渐接不上话。
最后只剩下贤妃和柳嫔还有余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交锋极快。
柳嫔虽然不愿意出风头,无奈太后这事儿做得太不地道,玉如意在皇帝手里,她自己捏着另一柄无所谓,可把它送给其他嫔妃是个什么意思?
这不是在打皇后脸吗。
看来,皇后无所出,已经渐渐让太后不能容忍了。
柳嫔是皇后的人,无论她愿不愿意,都必须守住玉如意,不让它落到贤妃手里。
这次,不得不战啊。
贤妃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交战的节奏缓慢下来。
最后,柳嫔如愿获胜。
太后笑笑,让晚青把玉如意交给柳嫔。
“絮儿果然渊博,哀家长见识了。这柄玉如意你且收好,日后要更加勤勉,争取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虞贞表情僵了僵,勉强勾唇,道:“妹妹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收下。”
柳嫔接过玉如意,低眉顺眼道:“嫔妾侥幸而已,谢太后赏赐。”
贤妃冁然而笑,道:“本宫年纪渐长以后记性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各位妹妹可要吸取我的教训,平时多吃点核桃。”她语气轻松,并没有介意刚刚的比赛。
气氛重新变得融洽,大家都有说有笑,很是热闹。
除了徐碧琛。
她面上欢笑不断,心里的疑团却越生越大。
视线悄悄投向柳嫔方向。
不太对劲。
季宝儿有点奇怪。
徐碧琛一边和太后说话,一边回想上次见面时,宝贵人的模样。
她再三回忆,仍然觉得有异样。
这种疑惑一直持续到她回宫。
刚踏入披花宫,徐碧琛扬声道:“彤云,速请乔太医来,本宫有要事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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