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光线破云而出,洒向大地。
琴芝早早地醒了,悄无声息下床,蹑着手脚往外去。
走进晨光里,树木笼罩着浓雾,乍寒的空气让她冷得抖了抖。
消瘦的女子加快脚步,想要快点到达目的地。仿佛只要她走得够快,这些天所受的屈辱就能被甩在脑后一般。
出了尚寝局,她头颅低垂,掩着容颜,偷偷摸摸到了御花园。
清晨露重,一个清秀矮小的姑娘正向着几朵繁花取露。
她手里拿着一片叶面宽广,微微下陷的绿叶,从花瓣上盛过露水,再把叶尖对准瓷瓶,让露珠滴进瓶子。
这人正是玉铛宫的宫女,筱环。
远远偏见她,琴芝不禁轻松几分,她果然没记错,每天这个时辰筱环应该都在这里采露。
珍妃重颜,对自己那张芙蓉面很宝贝,求了民间各种偏方养颜,这朝露珍珠粉敷面,就是她多年来保养的秘诀。
“姐姐…”琴芝发出声音,鼻子一阵酸楚。
筱环惊了下,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琴芝?你怎么来了。”看到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筱环心痛不已,“瘦了这么多,尚寝局是不是欺负你?”
琴芝没说话,她们两个都是宫中小卒,和那无根的浮萍差不多,就算告诉她自己被欺负,筱环又能做什么呢?
还不如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好歹不至于把脸丢到外面。
她牵动嘴角,露出笑:“我没事,姐姐过得还好吧?”
筱环张望一番,确定周围没人后,把女子拉到大树背后。
绿荫覆地,更是清凉。
琴芝又颤了颤,忐忑地说:“姐姐,你能不能问问主子,我现在该如何做?”这声主子却不知道是在唤谁了。
“谁准你在外面提主子的?”筱环厉声斥道。
女子往后缩了下,神情萎靡,小声道:“我…我不提了,那姐姐,我也是为她做事才落得这个地步,总该扶我一把,要不…要不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筱环光是看她这幅样子就知道定是被收拾得很惨,她叹口气,道:“那位对我们家有再造之恩,便是天大的委屈,你也得受着。琴芝,我们做奴婢的,生死早就不属于自己了,你还看不开吗?”
身上又开始隐隐作痛。
琴芝嘴唇白得不像样子,她揪住袖子,困难地说:“长姐,我知道那位对我们有恩,也因为感念她的恩德背叛了待我极好的娘娘。若是还有办法,我是绝对不会给那位添麻烦的,可你不知我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
悲伤涌上心头,她又泪水涟涟了。
“宫女们孤立我,整日整夜一句话都不同我说。女官又惦记我的财务,每天换着方法折磨我,不让喝水吃饭…你说谁能活得下去?”
把袖子撩上去,给她看了眼恶化的伤口,继续说:“这些伤,都是听那位的话给弄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这么作践自己,无非是想报答恩情,也让你我姐妹二人在宫中有个依靠,可现在,落得个无人问津的凄凉下场。芝儿心里苦啊…”
哭腔凄惶,筱环也红了眼眶。
“好琴芝,真是难为你了。可姐姐有什么办法呢?我在珍妃手下,万万不敢私自去联系那位,要是引起珍妃怀疑,那位她动不了,你我就要命丧黄泉了。”
琴芝说:“姐姐,我不求着你去冒险。你只告诉我,那位主子是如何和你联络的?”
几天前,她还在披花宫做事,忽然收到了姐姐的消息,让她假装受伤嫁祸琛妃。虽然不太情愿,但终究是不敢违背那位主子的命令,她还是照办了。
现在生出诸多悔意,然而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筱环想了想,说:“她这么多年没有找过我,这次命令自然不可能面对面地传达,以前她和我说,每月初五,到群玉山背后找石头,纸条就压在石头下。这个月我照例去了,以为又没什么收获,结果看到下面真的有东西,扒拉出来一看,却是她让我托你做事的命令。”
群玉山就是这花园里的假山。
琴芝点头,和姐姐道别,往回走去。
时间快到了,又轮到她督工,她得在开工前赶回勤谷园。
晚上,琴芝赶在宫禁之前来到假山前,把纸条揉成团压在一块石头底下。
既然选了这个地方接头,那方的人定然会时常过来检查,想必她留下的痕迹很快就会传到那位主子手里。
琴芝走后,一个人影从榕树背后出来。
她走到之前女子徘徊的地方,细致找寻,不放过每一块石头,终于……
找到了!
把那块石头一脚踢开,弯腰捡起纸团,展开。
‘奴婢有难,恐口不严,望主子相助。’
她看了会儿,又把它揉作纸团,放回原处。
静静退回树后,密切注视着对面的情况。
等到三更天的时候,宫内陷入绝对的沉寂,夜晚的守护神——禁军开始巡逻。
一列训练有素,手执长剑的士兵齐齐走过。
忽的,其中一个身材挺拔者出列,长臂一挥,指挥队列朝前走。
“你们先去巡视,我检查下这边。”
闻言,禁军径直离开。
望着禁军越行越远,那人动了,竟又是往那假山走去。
他弯腰在山旁边作着什么动作,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片刻后,他加快步子去追禁军,手里似乎拽了什么东西。
五更,天蒙蒙亮。
树后的人活动了下手脚,从背后出来,样子平凡无奇,眸色沉静,是披花宫的桃月。
她看了眼假山,转身离去。
*
早膳后,披花宫中。
徐碧琛提起裙子,疯狂追猫。
“墨点你还跑,给我站住!”
几个月大的奶猫儿体力已经很好,身手灵敏,在宽阔的屋子里上蹿下跳。
她追得要断气,拍着胸口,骂道:“别人养的猫都跟公主一样,又高贵又优雅,我的猫才丁点大,已经跟土匪无异!”
她脚边散落着一张破破烂烂的手绢,挖痕很深,丝线被勾出乱飞。
这是她刚绣的鲤鱼跃龙门!还没捂热,就被土匪猫给抓烂了!
“主子小心!”彤云吓得不行,眼见主子已经爬上凳子,要到梁上去捉猫,她心揪在一起,生怕主子摔下来。
“我的天嘞!主子您下来吧,奴才们来捉。”太监们哭丧着脸,万一娘娘没踩稳摔下来,他们皮都得掉一层,说不定就人头落地了!
小福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跪着往前挪,道:“娘娘您金枝玉叶,快些下来,让奴才来把它揪给您。”
徐碧琛眼睛死死地黏在墨点身上,她坚决地说:“你们都躲开,本宫今天要给它点颜色看看。”臭猫儿,不让它吃点苦头,以后都不会服她。
墨点回过头,漂亮得像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盈满嘲讽。
她眯了眯眼,唇角向上牵起。
下一刻,徐碧琛从凳子上跳下来。她说:“去找吟香要点儿小薄荷。”
过了会儿,负责养猫的宫女拿着几枝四棱状,基部略带紫红的植物进来。
嗅到味道,墨点疯了一般,纵身跃下,朝植物奔去。
它的表情如痴如醉。
徐碧琛轻轻捻住它颈子上的软肉,手掌往外扇了扇,示意吟香把猫薄荷拿走。
吟香从猫儿爪中掏走了植物,墨点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少女提起它,一手托住它的屁股,笑了笑,说:“你不是很得意吗?现在怎么不闹腾了?”
墨点可怜兮兮:“喵~”
她把它抱在怀里,顺了顺毛,道:“你乖些,让我摸摸。”
感受到这个人类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墨点乖乖躺下,任她揉搓。
徐碧琛没真的下狠手整它,反而动作轻柔,摸得墨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它觉得好舒服啊。
如果她天天这么伺候它,做她的猫也不是不行,墨点幸福地想。
“娘娘,查明了。”桃月踏进门,即使面容难掩疲倦,眼神依然炯炯。
“是她?”
桃月颔首。
徐碧琛自己都被逗笑了:“她有个宝贝公主承欢膝下,每天费心跟我较什么劲。”
贤妃那么精明的人,会因为男人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她只爱自己,明明不争不抢已经一身荣耀。偏要亲自出手,惹起风雨,她图什么呢?
难道把她斗倒了,皇帝就会爱她?那自己没进宫前,也没见景珏去她那里多勤快呀。
“你详细说说事情经过。”
桃月便把所见所闻一一道来,说到那个禁军的时候,徐碧琛问道:“我道她这么嚣张,明目张胆在宫里瞎晃,原来是有人帮她。是萧家的人?”
“萧近城,贤妃堂弟。”桃月说。
“她人脉倒是广。”她笑眯眯地夸着。
“主子如何知道是贤妃的?”桃月不禁想起那日琴芝离开后的情况。
她刚刚离宫,徐碧琛立刻下令,严密监视她的动态。直到听说琴芝被女官欺负,不得不动用那笔白银,主子才露出了势在必得的表情。
“桃月,你去跟着她。不出两天,她定会联系自己背后的人。”
于是她连夜到尚寝局外等候,等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了琴芝行动。
桃月觉得当真不能小瞧眼前这个面容稚嫩的少女,她看着年纪小,实则城府极深,不动声色间已经洞悉一切。
徐碧琛说:“你看本宫受不受宠?”
“娘娘如今风头无二…”
“在宠妃底下做事,所获之利不用我说你也明白。能让琴芝豁出命去背叛本宫的,又有几个?其实我也怀疑珍妃,只是总觉得她的脑子,想不出这么迂回的招数。”她无奈地说。
“没想到这次下手的是贤妃,而不是珍妃…”桃月还以为凭着珍妃的恨意,一解除禁足令就要对付披花宫呢。
徐碧琛漫不经心道:“也不尽然。”
“先前本宫抢了萧家看中的媳妇,贤妃都能沉住气和我周旋。怎的突然发难?这其中,说不定就有别的势力在作祟。”比如贤妃背后的顾雁沉。
可要说光凭珍妃一个人挑动贤妃,她却是不信的。
还是之前的理由,珍妃的嚣张都写在脸上,这些弯弯道道她使不出来。
还有谁?
少女陷入了沉思。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