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托人从宫外的西施斋买了胭脂。
她用指腹沾了些,往脸上涂去,嘴里哼着曲儿。
“办妥了吗?”
浣溪为她挽起发髻,点头道:“娘娘放心,已经将话放出去了。现在宫里应该都在传。”
“谨慎些。”贤妃这人最是爱惜羽毛,多年来一直顾着自己贤淑的名声,只敢在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奴婢吩咐别宫棋子去联络的,就算被查明,也怀疑不到咱们菩提宫头上来。”她跟在贤妃身边多年,该见的都见过了,对这些手段了然于心,很是熟练。
“确定安全?”她再次问道。
浣溪笑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娘娘平日里养着她,从没动用她办过事,就这么一回,谁能想到您身上?”
贤妃终于安心了,她神色放松不少,说:“她徐碧琛不是要恃宠生娇吗?本宫倒要看看,这样一个毒妇,皇上还爱不爱。”
本就是个打发时间的玩物,小小年纪却心如蛇蝎,她才不信皇上还会被她迷惑。
“再过些日子,琛妃知道了宫里的传言,肯定会对琴芝下手的,您看…”宫女虽然心知琴芝贱命一条,但还是忍不住透露出几分同情。兔死狐悲,大家在宫中生存,谁又容易呢?都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罢了。
贤妃挂着她那副菩萨般的笑脸,道:“她敢吗?宫里现在都是她虐待丫鬟的言论,她不仅不会惩治琴芝,还会对她好上加好,以此平息舆论。”
做主子的掌握生杀大权,别说打骂奴才,就是把他们打死,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然而这终究与情理违背,此招,不过是想坏了徐碧琛的名声,让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只要皇上有一分芥蒂,就算是她们赢了。
深宫里的女人,若是惹皇帝生厌,日后该是怎样的光景?
就算她容貌娇美,家世显赫,还是逃不过冷宫终老的宿命。
“呵…”贤妃冷冷一笑,想起琛妃那日得意的表情,心中愤恨交加,恨不得立刻把她抽筋扒皮。
想要把徐碧琛从皇上心里一点点抹去,是万万急不得的。
再等些时日吧,她不急。
大概是平日里烧香拜佛过于虔诚,这次连上天都想帮她。第二天传来消息,说琛妃竟然把琴芝连人带包袱一起丢出了披花宫。
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乐此不疲地描绘当时的情境,越传越夸张。
有的说琴芝哭得脸颊浮肿,被太监抬着扔到了门外。
有的说琴芝浑身是血,伤痕累累,当场就要断气了。
还有的,说琴芝被扒了个精光,□□裸给丢出了门。手上、身上全是烫过的痕迹,惨不忍睹。
贤妃乐死了。
她哪儿能想到徐碧琛这么蠢?
上次交锋,还道她是个沉得住气的狠辣角色。没料到这次直接做了如此蠢事,搅得全宫上下都知道她心肠毒。
女子讲究纯善妇德,她这样善妒,手段这样残忍,皇上还会喜欢她?
做梦吧!
哪有男人放着温柔体贴的女子不爱,去爱这种泼辣毒妇的。
贤妃到底是名久经沙场的老将,深知不可把情绪都摆在明面上,所以哪怕她已经乐不可支,面儿上还是不动声色。
这个时候,谁先对此事反应强烈,谁就会被纳入狩猎的范围,成为任人宰割的猎物。
*
琴芝跪在披花宫门口许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娘,奴婢错了!”
“主子原谅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宫门口静悄悄的,除了她的哭声,没半点儿其他动静。
“琴芝有眼无珠,一时迷了眼才会做出如此龌龊的事,求娘娘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饶了奴婢这次吧。”
琴芝嗓子早就哭哑了,说话都说得费劲,但还是坚持不懈地喊着,边喊边哭,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涌。
“我说琴芝姑娘,你就走吧。”守门的小太监看不过去,催着她离开。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青白,用手捂着胸口,可怜地说:“小贵子,你帮我同娘娘求求情,放我进去吧,我真的知错了。”
小贵子平时和她关系不错,见她这么落魄,心里也是多有不忍。
“唉…你说你何必呢,娘娘待你如此好,将来说不定赏你当个女官,哪样不比当别人的走狗舒心?你…唉。”又是一声长叹。
他挥挥手,让她走:“你走吧,主子不仅没怪罪你,还给了你赏赐,也算圆了这段主仆情。趁脸皮还没完全撕破,你自己离开,成全个体面。”
琴芝却是打定主意死赖着,她觉得只要自己不肯走,主子迟早会心软。
岂料…
彤云风风火火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粗使丫头,一人端着盆水。
“还没走?”她眼神凌厉,如刀般扫过来。
琴芝啜泣:“彤云姐姐…”
彤云露出恶心的表情,淡淡道:“担不起你一声姐姐,你快走吧,好聚好散,主子也不会说你的不是。”
“您最是宽厚,可否帮我劝劝主子,让我…啊!!”琴芝发出一声尖叫。
原来彤云一声令下,那两个宫女当即把水泼了出去,毫不留情。
水也跟长了眼似的,准确无误地浇在门口那女子身上,淋得她衣衫浸湿,全身滴水。
“最后说一次,从哪儿来,滚哪儿去。披花宫不欢迎你。”彤云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真冷啊…
琴芝牙齿打着颤,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拎起被她丢在一旁的包袱,扶着宫墙,缓慢地离去。
前几日,为了嫁祸琛妃,她把自己折磨得浑身是伤,早就伤了元气。刚才又被冷水淋了身,再跪下去,恐怕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做那些恶心事儿,不就是为了活着吗?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抱紧怀里沉甸甸的包袱,琴芝心中生出一丝希望。
她还有钱,这些钱够她好好安置自己了。只要塞点财物给管事的人,怎么样也能给她安排个轻松活吧?
她还没有走到绝路!
离开披花宫后,琴芝去了尚寝局。她以前在尚寝局的乔司苑手底下做过事,司苑性情温和,定会出手相助的。
而乔司苑确实有副好心肠,她看到琴芝的惨样,非常怜悯,但碍于皇后宫里还没有指令下来,也不敢收留她。只能先给琴芝安排了个住处,让她休息一晚养伤。
尚寝局的寝房,比披花宫简陋很多。十几人同寝,自然比不得在披花宫时两人同住的宽松。
琴芝安慰自己应该知足,起码现在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至于在外面当条流浪狗。
她身上疼得厉害,多处伤口发着炎,痛得她一夜难眠。
天亮之前,总算勉强眯着了会儿。
是乔司苑唤醒了她。琴芝艰难地睁开眼,道:“司苑,怎么了?”难道要将她赶出去吗?她有些恐慌。
“别怕,不是坏事儿。”乔司苑笑着说,“方才皇后娘娘已经下了凤旨,将你安置到尚寝局了。今天开始你就跟着冉掌苑做事吧,快些起来,我领你去见她。”
琴芝赶紧起来,稍稍清理一番,跟着乔司苑出去。
冉掌苑二十来岁,看上去精明干练,许是不太爱说话,见着琴芝也没什么热切态度,只说:“你也在尚寝局待过,应该晓得我们司苑司专门负责宫内花果蔬菜种植,这些工作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需得小心谨慎。你可能做到?”
“奴婢可以。”琴芝说。
她算是暂时安定下来,心也平静很多,不像昨天那样惶惶。
在勤谷园督了一天工,傍晚时分回到寝居处,正撞见一个身形消瘦的宫女扒在她床上,翻什么东西。
琴芝几步上前,把她肩膀拉住:“你在做什么?”
那宫女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讪讪道:“没…没做什么,你枕巾脏了,我帮你扫扫灰。”
她不想一来就同别人吵闹,若无其事地说:“谢谢,我自己弄吧。”
宫女走开后,琴芝立刻爬上去,掀开枕头,发现里面的银子还好好地放着,舒口气。
得换个地方放了,人多眼杂。
她四周看了看,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这里全部是公共区域,哪里有隐私可言?
琴芝皱眉,把部分白银拿出来,塞到她装衣服的箱子里,用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它包裹住,直到完全看不出形状,才放心下来。
这是她用命换来的钱,谁都别想拿走。
第二天,另一个掌苑的心腹宫女,一来便给了琴芝下马威。
“昨天就是你负责督工的?”那女官尖嘴猴腮,长得颇为抱歉,声音也不动听,刺耳得很。
琴芝点头,道:“正是奴婢。”
与前齐连年大战,使耕地遭到极大破坏,太~祖立国后,民生凋敝,大片荒地无人耕种,为了激励百姓珍惜土地,勤勉劳作。他带头在宫中开辟菜园,取名为勤谷园。宫中部分食材就取自这里。而尚寝局也兼管此事。
“那就没错了,我们辛辛苦苦栽的瓜果,昨晚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你竟是半点防护都没做吗?”春日多风,她们走之前都要精心护理,做好防护工作,以免毁坏果蔬。
“奴婢处理了…”琴芝大惊失色,她走之前明明已经作了准备,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女官恨恨地瞪她一眼,道:“姐妹们的功夫都被你给浪费了,你既然如此粗心,今晚就罚你不准吃食。”她警告周遭的宫女,“你们都不准把食物分给她,被我看到,一起挨饿!”
无妄之灾,躲是躲不过的。
连着三日,女官们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惩罚她,不准她饮水吃食。
琴芝瘦得脱形,短短几天内,原本娇嫩饱满的脸颊就彻底地凹陷下去。她嘴唇干裂,浑身乏力的躺在床上。
“水…”嘴唇蠕动,轻轻叫唤着。
绿腰睡她旁边,亲眼见证了她这几天的变化,讥诮地说:“什么叫做要钱不要命,我可算是见着了。你人都快没了,还死守着银子干嘛?不若拿出来孝敬了女官们,日子自然舒坦。”
琴芝苦笑,被折磨成这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无非是为了她的钱。
“你们怎么知道我有钱?”她捂着包袱从披花宫离开,没对任何人露过财。
其实不用别人解释,她心里也清楚,是谁把消息放出去的。
果然,绿腰笑说:“这事宫里还有人不知道吗?大家都晓得,你从旧主子那儿领了白银百两,现在可是腰缠万贯,富得很。”
“不愧是江南徐家,出手就是阔绰,随随便便赏人百两。哪个不羡慕你呀?琴芝姐姐。”
琴芝渴得不行,她觉得再不喝水,自己的魂魄就要飞出身体,消散在空中了。
“给我水…”望着不远处的茶壶,她的眼神充满渴望。
绿腰推辞道:“掌苑叫我还有事儿,你自己拿吧。”她正准备离开。
琴芝急切地说:“帮我倒水!我给你钱。”
“多少?”绿腰转过头狐疑地说。
“十两!”
当她几年的俸禄了!绿腰喜上眉梢,立刻走到桌边,给她倒了杯水,语气亲热地说:“琴芝姐姐快喝吧,你看你渴的这样子。”
琴芝迫不及待地端起水杯,一口饮尽。
她大口喘着粗气,眼里泪花闪动。
上天不要她活,她只能去找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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