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真的任性。
自大燕灭梁以后,北方大片地区就被纳入了大燕的版图。为加强对北部管理,景珏重新调整区域规划,设奴儿干都司管辖。这两日,东北部进贡了大批土特产,其中珍贵的雪蛤膏还没捂热,就被他送进了披花宫。
周福海也劝过,说“万岁爷,这不符合礼制啊…”哪有先把好东西挑挑拣拣送到一个贵人宫里的?这边的高位嫔妃连贡品的面儿都没见过呢。
蛮横不讲理的皇上‘哦’了声,浑不在意。
“剩下的东西你让内务监拿去分啊。”朕又没拦着!
好吧,剩下的东西。周福海默默叹口气,觉着当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太不容易了,随时面临中风的危险。
他苦涩地说:“奴才知道了,这就将剩下的抬到内务监去。”希望那些娘娘们得了消息,别把他皮给扒了。
您是皇帝,您说了算,宫里谁敢惹您呢。
可怜他这个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公公,每天承受着来自后妃的恶意。
罢了,工作去吧!
今天也是努力的周福海呀!
*
宫人们欢天喜地的清点着赏赐。
徐碧琛扫了眼,觉得就那雪蛤膏的成色还比较吸引人,其他东西,她这儿多得很,都快堆出灰了。
“主子,您最近不是觉得有些上火吗?奴婢叫小厨房给您炖点雪蛤莲子羹,补亏损,解热毒。”以前在府中,小姐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并不逊色于皇族,像这种雪蛤更是年年都吃,从没缺过。
彤云也算见多识广,并不像其他宫人那样大惊小怪。
“多熬会儿!”她嘴挑,对食物的火候要求非常高。
“您放心,奴婢亲自去边上瞧着。”彤云伺候她多年,对她的口味再了解不过。
徐贵人拉住彤云的手臂,亲昵地依偎上去。
“好彤云,妙彤云,你这么贴心,本主都舍不得放你出宫嫁人了。”
“那奴婢就不嫁,一辈子伺候主子。”
她瞪眼,道:“这是什么话,本主一定会给你找最好的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出嫁的。”
哪个男人配得上彤云?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要她说,彤云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柳嫔得了副吴道远的真迹想同主子分享,外面热得很,主子便不要出去了,奴婢去清暑殿把它取回来。”看了眼门外的天,万里无云,显然又有些灼热。
“吴道远!”徐碧琛眼睛一亮。
众多宫廷画家中,她最欣赏的就是吴道远。并不是因为他画技有多出众,而是…
只有他一个人在成名前画过小人书!
剧情连贯,笔触流畅,清晰简洁而不失趣味。他画的《女娲补天》、《盘古开天地》,自己翻来覆去看了数十遍不止,喜爱至极。
“瞧您这样子。”彤云轻笑,深知自家小姐的爱好。
“那奴婢去了,您小睡一会儿吧。”
午后,正是困乏的时候,徐碧琛褪了外衣,小憩一阵。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下意识就喊:“吴道远的画呢…”
却没人应她。
精神瞬间抖擞,徐碧琛完完全全清醒了,她高声道:“桃月,彤云回来了吗?”
桃月掀了帘子进来,半勾着腰,说:“回主子话,还未见彤云。”
“随本主出去!”
翻身下床,扯过搭在架子上的外衫,随意披起。
徐碧琛脚步匆忙,径直往珍妃宫中去。
皇后想拉她上船,贤妃与她无仇无怨,其他人不敢惹她,只剩下——
珍妃!
她们还没走到玉铛宫,就在小道上看见了跪着的彤云。
她发丝凌乱,被汗浸湿,紧紧贴在脸颊上。
和之前教训季宝儿的场景如出一辙。
徐碧琛屏气,上前福身。
“嫔妾教奴无方,扰了姐姐清净,这丫头跪了些时辰,也算受了教训,妹妹可否斗胆恳求姐姐饶她这次?”她低眉顺眼,收了所有锋芒。
珍妃同第一次相遇那样,高坐步撵中,千般风情。
她娇笑道:“寄安侯府的大小姐,今个儿是怎么了?这么谦逊啊。”
也没允许徐碧琛起身,她就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嫔妾不知天高地厚,请娘娘责罚。”徐贵人双膝一屈,‘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彤云哭哑地说:“主子快起来!”小姐怎么能为了她下跪?
顾雁沉有些惊讶,道:“妹妹主仆情深,实在令本宫佩服。”
“你现在是皇上身边的宠儿,本宫可不敢责罚于你,不过教奴无方的确属实…那你再和这个贱婢一起跪一炷香吧,本宫就不计较她的惊扰之罪了。”
宫人抬起步撵,路过徐贵人身边时,珍妃又说:“常言道打狗看主人,本宫今日做了个恶人,连主人一起打了,妹妹觉得如何呢?”
徐碧琛又怕又焦虑,不敢抬头看她。
少女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是尝到害怕的滋味了。
珍妃勾唇,放下了纱帘。
步撵缓慢行远。
主子都跪了,做奴婢的怎么置身事外?桃月和几个宫女跟着一起跪下。
她心疼地说:“主子娇贵,您快些起来,奴婢们陪彤云姐姐跪着就是。”
徐贵人却道:“不,本主要跪。”不仅要跪,还要跪得比谁都长,比谁都认真。
只是她的屈膝,可不是谁都能受得起的。
不知跪了多久,烈日当头,晒得一众女子汗流浃背。出完热汗,又开始冒冷汗,头晕、目眩接踵而来。
终于,期待许久的黑暗袭来,徐碧琛眼睛一闭,栽倒在地。
倒下之前,嘴角竟带着一丝笑意,如春光明媚。
*
寄安侯府里有个很受宠的姨娘,貌不算太美,有一副黄鹂般的妙嗓,徐子怀喜爱得不行,赐名莺娘。
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口音极柔,便是发火骂人,也像撒娇一样惹人怜爱。当然了,她几乎是不发火的。一个柔弱似水的女子,怎么会像泼妇那样经常发脾气呢?
虽然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同正房作对,但多年来的相处,早让徐碧琛把此人看了个透彻。
世上有一种人,自身没什么依仗,又一心向往更优渥的生活,他们把自己的骨头打断、骨气揉散,变成一堆任人揉捏的玩意儿。谄媚、讨好、顺从,全无脾气,或是让脾气化成毒针藏在皮肉下,伺机潜伏,等待反击。
瞧不起?
非也,倘若奴颜媚骨能换来心心念念的东西,外人就没有资格妄自评价。狮子有狮子的生存方式,老鼠也有老鼠的求生之道,她没兴趣对别人的人生指指点点,但多少从中学到些东西。
比如…
用柔弱对付自命不凡的男人,真是百试不爽啊。
徐碧琛想起莺娘这些年使过的手段,百感交集。她爹虽不是什么绝顶聪明的人物,多少还是有点脑子的,结果呢?小妾红红眼眶,掉两滴泪,就心疼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了,总觉得天底下就她最纯真可怜,外人都在变着法欺负她。
是,莺娘命贱,没有娘家依靠,不敢对那些良妾嚣张。可她也不需要啊!只要她故作可怜地吹吹枕边风,第二天她爹就能虎着脸把院子里的女人统统教训一遍。
柔弱,是女人的武器,徐碧琛幼时就明白了。
对待景珏这样自命、天命都不凡的男人,示弱,就是目前最有用的攻击手段。只要她用得好,还怕珍妃发难?
收到徐贵人晕倒的消息,皇帝马不停蹄地赶到披花宫。
他大步跨进内屋,衣袍猎猎,手随意一挥,挡住了宫人行礼。
“贵人如何?”
太医把完脉,跪地道:“回皇上,微臣观贵人脉象,脉虚身热,得之伤暑,是暑邪入侵之兆。”
景珏皱眉:“说人话。”
“贵人中暑了…”太医抹了把汗。
“怎么治?”
“微臣…微臣开副方子,照方煎药,两三副即可。”张太医爬起来,迅速写下药方,转头对宫女说:“香薷三钱,浓朴姜制,白扁豆一钱五分,上细切,作一服,水二盏,煎七分,去渣温服。”
桃月接过方子,道了声谢,往厨房跑去。
“琛儿何时会醒?”
“……”他又不是活神仙,他哪里知道啊!
但张太医还不想死,只能打着马虎眼,缓缓道:“快则半盏茶,慢则一炷香。”
冷酷无情蛮不讲理的皇帝点头,道:“你先去殿内等候,有事朕再叫你过来。”
总算可以走了,呼。
张太医卸下重担,让药童背起药箱,两人踉踉跄跄出了门。
景珏坐下,看着床上那人苍白的面孔,觉得心绞得生疼。
她是那样地小,小小的一团,比兔子也大不了多少,仿佛一只手就能抱完。瓷白的皮肤,纤长卷翘的睫毛,精致、美丽,又脆弱。
为什么以前没发现她这么脆弱呢?
明明她如此需要人保护,而他却一直忽视了这个事实。
景珏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她的指腹,一遍又一遍低语。
“琛儿,一切都会好起来。”
朕既要你进宫,向上天强求了一段缘,就会把世上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
良久,徐碧琛悠悠醒来。
头痛欲裂,浑身乏力。
她勉强睁开眼,恍惚道:“珏哥哥,你为何在琛儿身边?”
忽然想起珍妃命她们跪满一炷香,徐贵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神情紧张地说:“时间到了吗?嫔妾怎么回宫了…”
景珏微微用力,压住她的肩膀,柔声道:“琛儿别怕,朕在这儿。”
她心中惶惶,把嘴唇咬得泛白,即便努力压抑恐惧,身体仍轻微地抖着。
皇帝觉得照顾小女孩太难了,他几乎把自己知道的甜言蜜语说了个遍,又好言好语安慰半天,徐碧琛还是盈着泪。
“琛儿…”景珏无奈极了,就差举手投降。
听他唤她名字,徐碧琛仰头,拼命吸鼻子。
“嫔…嫔妾没哭!珏哥哥别嫌琛儿烦…”她指着自己红彤彤的眼睛,邀功似地说:“您看,已经没有眼泪了!”
景珏被她蠢蠢的样子逗笑,道:“装得这么可怜。”
徐碧琛小声说:“没有装,是真可怜…”
“好,是朕不对,琛儿最可怜了。”皇帝揉揉她头发,将她打横抱抱起,走到桌边:“哪怕你是天上来的小仙女,也是要吃饭的。彤云让厨房做了点糖酥,陪朕吃点。”
她红红脸,道:“嫔妾不饿。”
景珏似笑非笑:“不饿,你一直盯着它瞧干什么?”就差流口水了,还撒谎。
被拆穿的徐贵人破罐子破摔,捞起一块撒着糖霜的酥,刚送到嘴边,反手又把它塞进了旁边男子口中。
“唔…”景珏猝不及防遭到食物攻击。
“嫔妾很讲规矩的,不敢在您之前吃食。”她一板一眼地说。
呵,把火发在朕身上。真是个窝里横!
景珏冷着脸嚼完,从盘子里拿起半块甜点,捏着她肉呼呼的脸颊,强行塞进她嘴里。
徐碧琛瞪着眼,呜呜呜地惨叫。
“朕也是很有良心的,不敢让琛儿饿着。”大魔王换了张脸,笑得像个大善人。
她急乎乎地端起茶杯,痛饮几口,才缓解了被噎的痛苦。
“嫔妾认输,您…您离我远点。”
他是谁?他是皇帝!
才不要听一个小白兔的话。
景珏霸道地揽住她,用鼻子蹭蹭她脸颊,道:“今晚画不画乌龟?”
流…流氓!
徐碧琛怒道:“您就想着画乌龟。画!我要画十个乌龟在你屁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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