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着那人,眉目间笼着寒霜,嘴巴死死抿着,恨意仿佛要冲破身体的桎梏,直击珍妃。
她那恨极了却无可奈何的模样,深深取悦珍妃。
“宝妹妹这副样子,让本宫想起了围猎时,那垂死挣扎的母狼。”珍妃笑眯眯地帮她把耳边鬓发别在耳后,“不可一世的宝公主,如今是怎么了?比丧家犬还要丢人啊。”
季宝儿道:“妾身早已知错,娘娘没必要和妾身计较。”
珍妃说:“你嘴上说得好听,怎么这牙咬得如此紧?莫不是想咬本宫一口?”说完,她又道:“本宫妄言了,宝妹妹金贵,做不来这样下作的事。”
戏,还是要势均力敌才好看。
这出,无聊得很。
徐碧琛动了,她终归是豪门大族出来的正经小姐,该有的礼仪丝毫不差。不闹腾时,走路便袅袅婷婷,仪态万千。
进了亭子,走到季宝儿跟前。
执着手帕替她擦去额间汗珠,道:“天气磨人,姐姐火气旺了些,嫔妾那儿还有绿豆、薏仁,待会儿找宫人送到姐姐宫中,熬成水喝个几天,准能药到病除。”
“多,管,闲,事。”珍妃从牙齿缝里憋出几个字。
徐碧琛仍笑意盈盈:“皇上特意让厨房备着清热解暑的物件,应当也是不想各位姐妹因暑气伤神,嫔妾虽位卑言轻,却也想为君分忧,不知姐姐何出此言呢。”
面若桃花的宫装美人气得发抖,直说:“本宫竟不知,寄安侯府的姑娘如此牙尖嘴利。”
少女不笑的时候,自带一种威仪,她淡淡地说:“原来姐姐还记得,嫔妾出身寄安侯府。”
顾家不过是新起的官僚,祖上翻出十代都没人承袭爵位,她凭什么在自己面前放肆?
“娘娘有圣宠,有品级,想要拿捏嫔妾轻而易举,但大家始终都是皇上的妃子,望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莫把事做绝了。”
这话背后的意思,却是在警告珍妃,她不是季宝儿这样没人疼没人爱的野草,若惹上她,不会善了。
珍妃性子火爆,但她能在宫里混这么多年还圣宠不衰,自然也有她的为人处世之道。
听徐碧琛的意思,她是非要管今天的闲事了。
“看来栖凤宫一聚,给了妹妹不少信心。”珍妃嘲讽道。
徐贵人摆出招牌笑容,甜得发腻:“信心是自己给的,与别人何干?”
“那本宫就等着瞧,徐贵人日后的好光景了。”
珍妃抛出一句冷飕飕的话,向两个五大三粗的丫头递了个眼色,她们便松开了对季宝儿的禁锢。
“季宝儿,咱们下次再会。”珍妃指尖撩过发梢,风情万种地走了。
见她走远,柳嫔扶起宝贵人,担忧道:“你怎么撞见她了?”
跪的时间有点久,刚站起来时,季宝儿一阵头晕目眩,她勉强站稳,说:“嫔妾想出来走走,正遇见珍妃,就…”
柳嫔叹道:“她还在记恨你当年的羞辱,现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不得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还是同我一道歇在宫中,少出来走动了。”
季宝儿嘴唇苍白,冲她点头,又转过来对徐碧琛说:“你就是刚进宫的徐贵人吧?今日谢谢你替我解围。”
要不是有她出手相助,珍妃绝对会让她跪到天黑。
徐碧琛摆摆手,道:“是珍妃姐姐做过头了,谁都会看不过眼的。”
“只有琛儿你这么天真。”柳嫔说,“宫里的人,有几个敢惹珍妃呢?大多见怪不怪,不会插手这些事的。”
“嫔妾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不平,总要有一两个看不惯这种行为的人站出来呀。”徐贵人眨眨眼睛,娇俏可爱。
季宝儿正想说话,突然眼前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徐碧琛脸色大变,道:“小福子、小贵子,快,把宝贵人扶起来。”她嘱咐桃月先行回宫,命下人备点糖水,又差人去寻太医。
“柳嫔姐姐,这里离披花宫更近,我们先带宝贵人去嫔妾那儿吧。”
柳嫔自己就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从季宝儿昏过去开始,她就慌得六神无主,什么都听徐碧琛安排了。
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回宫,将季宝儿平置在榻上,又给她喂了点红糖水。
半盏茶的功夫,逐渐转醒。
她懵懵地捂着头,说:“这里是…”
徐碧琛凑上前,用掌心测了测她的体温,解释道:“你刚刚昏了过去,我和柳嫔只好把你带到了披花宫。”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季宝儿轻轻说:“好多了,谢谢琛儿和瑶姐姐。”
她不爱笑,一副冰山美人的孤高样子,冰雪消融后,也带着几分少女的柔软。
柳嫔看她没什么大毛病,松了口气。
“珍妃跋扈记仇,你之前给她下了这么大个绊子,她不可能容得下你。咱们都是宫里的透明人,我倒好,还有个家族可以依靠,宝儿你…唉,总之,你万事小心,千万别再和她碰上了。”
徐贵人听得糊涂,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季宝儿看出她的疑惑,苦笑道:“妹妹初来乍到,还未见过我吧。”
少女说:“确是如此。”
她撑起半边身子,把重心靠在玉枕上,说:“你应该对云凰这个名字更熟悉。”
徐碧琛惊讶地睁大眼睛,道:“你是北梁的云凰帝姬?”
北梁炀帝,严刑峻法,大兴土木,搞得北梁百姓叫苦连天,纷纷南逃。三年前,大燕雄兵百万压境,夺梁都,杀炀帝,灭了北梁。
而除残暴以外,炀帝又以宠女儿闻名。
云凰帝姬,就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明珠。
这位公主在父亲的熏陶下,冷酷程度更是令人心惊,传言她十岁的时候,就曾因舞姬跳错动作,而将她双腿打断,容颜刮花。
眼前这个冰雪美人,是心狠手辣的云凰?
季宝儿默认,道:“北梁臣子在国破之后,将我当成礼物送进了大燕后宫,皇上怎么会宠爱前朝公主?他弃我如敝履,我又不愿侍候杀父仇人,就成了如今你看到的光景。”
“那你又是如何得罪的珍妃?”北梁帝姬和大燕宠妃?怎么攀上关系的?
过去的事太过不堪,大概连她自己都不想回忆。季宝儿艰难地说:“五年前的元宵宴会,我随北梁使者来到大燕,少时被宠坏了,嘴下无德…”
“当时我毫不顾忌珍妃的颜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嘲笑她貌如女伎。”季宝儿闭上眼,悔恨地说。
哇!带劲!
珍妃这么骄傲的性子,竟然能容忍这个公主活到现在。这般奇耻大辱,就是珍妃要把云凰扒皮抽筋,她都是相信的。
不过眼下,这位‘心狠手辣’的公主,看上去已经被磨平了棱角,不复当初的傲气。
徐碧琛劝道:“虽然你曾出言不逊,但这么多年的折腾,再大的仇也该偿还够了。别多想,只会徒添烦恼。”
才怪,谁要是说她是女伎,她非把这人追杀到天涯海角不可。
几人闲聊片刻,太医到了,柳嫔和徐贵人让出床前位置,方便太医诊治。
见榻上之人并非徐碧琛,太医暗想:方才那小宫女只说让我来披花宫问诊,我道是徐贵人呢。不由得显出失望之色。但他终归还是个医者,即便仁心少了点,仍保留一丝医者的职业道德,于是坐下,仔细观察一番,又把了脉。
“贵人气虚血弱,药就不用吃了,微臣开个食方,照着上面吃食即可。”
季宝儿谢道:“谢过魏太医。”
徐碧琛很会察言观色,察觉到太医有些不快,招招手,唤来一个美貌宫女,道:“芊樱,太医辛苦了,还不快给太医盛碗消暑的绿豆甜汤?”
说罢,又冲魏太医莞尔:“太医妙手仁心,请喝碗甜汤再走吧。”
魏太医拱手作揖,随芊樱去了外殿喝汤。
宝贵人休息了会儿,辞别徐碧琛,同柳嫔一起回清暑殿去了。
徐碧琛将她们送到门口,直到她们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才转身进去。
“主子,您为她得罪珍妃便罢了,怎么还带着宝贵人回来了?”她可是宫里的麻烦事儿啊,后面这句话桃月没说出口,但她觉得贵人心里肯定有数。
少女露出感兴趣的笑容,道:“刚刚你看到了吗…”
“什么?”
“算了,没什么。”
云凰帝姬,呵。
*
栖凤宫内。
皇后正在焚香,惜春走近,凑在她耳边低语几声。
虞贞手上动作停了停,颇为惊喜地说:“当真如此?”
惜春点头,道:“奴婢已经确定过了。”
她又拿起几味辅材丢进香炉里,那炭火缓慢地烧着,一点点地把香料吞尽。
“初五宿在栖凤宫是不成文的传统,这个月皇上却没来,想必是恼了本宫嚼舌根,我还道徐碧琛竟敢背后使绊子…”她凤眼微眯,冷然道:“今日她又给我们送上这么大的惊喜,真是玩弄人心的好手啊。”
她有多久没看到珍妃吃瘪了?
哪怕是听宫女转述,快活都要从心里溢出来。
“娘娘,您说徐贵人究竟何意?”惜春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前些日子她没有任何投诚的举动,为何今天又为前朝公主出头得罪珍妃呢?莫不是…单纯地好心?
虞贞吃吃地笑,说。
“用人如焚香,不可急功。要等香料慢慢燃尽,香味才会低回悠长。咱们不用管她出于什么目的,也不用管她为谁出头,你只要明白,她在宫中掀起了波涛,而位于漩涡中心的不是本宫就行了。”
何谓马前卒?
这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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