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完那不知好歹的小贵人,珍妃心情大好。
她起来后,焚香、沐浴,命宫人去尚服局取回新做的衣裳,细细打扮一番。描眉点唇,脂粉轻抹,容光焕发。
“娘娘,皇上近来对徐贵人上心,咱们明目张胆地对付她,是不是太冒险了?”珍妃脾气骄纵,能贴身伺候她的并非常人,绣月就是个不得了的机灵人,嘴甜、会来事儿、能瞧脸色,很得主子喜欢。
珍妃两指捻起一根步摇,插入发间,道:“本宫教训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何时见皇上管过?”
绣月还是担心,为她戴上翡翠耳环:“可皇上待她好像是有些不同…”
徐贵人的待遇哪里是以前的莺莺燕燕可以比的啊?
“柳嫔刚进宫时,皇上赐她入住清暑殿,又费心搜罗诸家著作和她共赏,宠或不宠?”
“和嫔,清丽脱俗,皇上惊为天人,称她是仙子下凡,结果呢?到死也只是个嫔。”
“再说宁嫔,前些日子还被捧到天上去,成天和皇上腻在一起,蹴鞠、射箭,不知道惹来多少嫉恨,现在…你看皇上还理她吗。”
珍妃笑笑,拨了拨鬓间花珠,道:“男人的宠,当不得真。皇上今日高看她徐碧琛一眼,不过是因为她年幼可爱,宫里很久没出这样的女子,他图个新鲜,自然如珠如宝,爱不释手。过些时日,有了新欢,哪里还记得起有这号人物。”
在宫里待久了,见惯人情冷暖。
“再则,你以为宫里只有女人会安眼线,皇上就不会吗?”
“当今圣上十六岁登大宝,清贪腐,削藩王,雷霆手段,谁人不服?他自然也有派人盯着我们这群妃嫔的,但你想想,倘若他真的把此事放在心上,怎会放任后宫是非不断。可见那些哨儿,皇上压根没动过。”
“他不怕女人争风吃醋,也不怕大家争得你死我活,只要不妄动子嗣和皇后,不牵扯国之根本,皇上就不会插手后宫事宜。”
绣月若有所思道:“这么看来,皇上还是最疼您的。”
她会这么说并非毫无根据。宫中资历最老的要属皇后和贤妃,她们两个是皇帝还未荣登大宝之前的妻妾,而顾雁沉是在狩元二年进的宫。
那年,她堪堪十六,花一样的年纪。刚进宫,就因为美貌而名声大噪。
景珏见她的第一眼就封她为婕妤,从此恩宠有加,哪怕她脾气不好时常惹事,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到。
如今已是她伴在君侧的第八个年头。
顾雁沉自信地说:“能一直陪在皇上身边的,只有本宫!”
皇上身边美人不断,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而她,永远都在。
区区一个徐碧琛,何须担忧?
然而,世事总是无常。
距罚跪一事已过十余日,这天午膳后,日头更毒,一众公公顶着烈日,满头大汗地带来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行己有度、素娴仪矩。性娴淑均,秉德恭和。咨尔徐氏,夙著芳名,妇德彰佩。兹以册印、封尔为琛妃。秩正二品,比列侯,着居披花宫主位,册妃大典,择日进行。”
披花宫上下,震惊之余,皆伏地谢恩。
一步登妃!
贵人居六品,而妃位则是正二品,其间差距,如同天堑。许多美人终其一生也不能封妃,而徐碧琛,进宫一月就做到了。就连顾雁沉,也是因为皇上存心补偿她滑胎之痛,才得以封妃,但就算如此,她也花了足足四年的时间才从婕妤爬到妃位。
而且还赐号琛!避圣上名讳,宫妃都不能以‘玉’为封号。
琛,宝玉也。
珏,玉中之王也。
宠爱如斯,不言而喻。
休说其他人,徐碧琛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知道皇帝会帮她出头,但她以为顶多是帮她打压珍妃的势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张狂?
完全视礼制于无物啊…
徐碧琛闭着眼都能想到明日早朝,言官该进行怎样激烈的劝谏了。
《齐廷实录》里记载,齐文帝宠爱苗女,宠妾灭妻,不顾臣子进言,执意要另立新后。甚至还想废太子,立苗女幼子为储君。此事被史官秉笔直书记入史册,至今仍有文人批判他败坏纲纪。
他是不是疯了?
徐碧琛摸摸自己的脸蛋,心说:似乎也没这么漂亮啊…
她可不认为自己貌美到足以昏君祸国的地步,也不觉得她展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才情。既然不是因为美貌和才学,那皇帝倾心于她的原因就值得一探了。
少女敛眉,恭敬地伸出双手。
“徐氏碧琛,叩谢皇恩。”
接过圣旨,封妃的赏赐又一箱一箱抬进披花宫,这次连普通宫人都见怪不怪了。每天都有赏赐,换谁都不会再感到惊奇的。
司礼监的公公笑着说:“娘娘好福气。”在宫里,得到皇上眷顾的就是有福分的。
这位娘娘,是他见过福泽最深厚的人了。
场面有点怪异,传旨公公年逾三十,却恭恭敬敬地叫一个身量矮小,面容娇嫩的小姑娘‘娘娘’。
徐碧琛腼腆道:“公公辛苦,大老远地跑过来。”
“奴才只是尽了本分,不敢称功。”公公摆手,道:“随后六尚、六司就会派人来跟进娘娘封妃的事儿,娘娘好生歇息会儿,费神的东西还在后头。”
送走传旨公公,披花宫内一片压不住的喜悦。
“主子,您瞧奴婢说什么来着,您肯定会扶摇直上的。”彤云乐不可支,好像连头发丝儿都在冒着喜气。
徐碧琛无奈道:“这下我真成靶子了。”
原本就招人嫉恨,现在一步登天,敌人就更多了。恐怕连皇后都将视她为对手,更别说早就得罪了的珍妃。
听她这么说,彤云也有点慌了。
“奴婢愚笨,只顾着高兴,却没想到主子之后的境遇。”
见识过珍妃的狠辣,彤云心生怯意。一个珍妃就这么难缠,再把皇后给惹怒,岂不是双面受敌,插翅难飞?
徐碧琛扶着桌子坐下,足尖轻晃,云淡风轻地说:“世间安得双全法?皇上想予本宫自保之力,只能选择把我拔到和珍妃一样的高度。这样,珍妃至少不能在明面上给本宫难堪。而皇后也必然忌惮皇上对本宫的宠爱,不敢轻易发难。”
“有享受,就要有付出。作为享尽艳羡的宠妃,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
“成为全民公敌。”
望向天空之时,人们只会注意到皎洁明月和灼眼骄阳。越是耀眼,越是惹人注目。
进宫时,凭她的家世,封为婕妤也毫不过分。但皇帝只给了她贵人之位,想来无非是怕过早地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
这些,徐碧琛不是傻子,肯定都能理解。
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直接把她推上妃位,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并非突发奇想。
看来,昨天画乌龟的时候,珏哥哥也思考了许多啊…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奴婢日后定当谨言慎行,不给主子惹半点麻烦。”彤云道。
她安慰道:“无须担忧,皇上既然出此险招,定不会置我于不顾。本宫虽不知这恩宠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但最近的日子总能安然。”
前怕虎,后怕狼,日子还有什么畅快可言?
富贵险中求,万事皆如此。
*
尚宫、尚仪、尚服等六尚女官前往披花宫,重新定制皇妃规格的冠服、常服、仪仗、膳食,又与琛妃商议了喜爱的纹饰。
她们刚出大殿,柳嫔、宝贵人携礼上门。
不同于方才客气疏离的表情,徐碧琛笑盈盈地将两人迎进门。相识不久,但她对柳嫔颇有好感,并不抵触与她相交。
“妾身刚听闻娘娘喜讯,想着应当登门拜贺,只是珠宝奇珍披花宫应有尽有,也不知该送些什么。所以亲手做了些糕点,聊表心意。”柳嫔不好意思地说。
徐碧琛打开食盒盖子,惊喜道:“翡翠香虾饺、燕窝薏仁甜汤…”转而又开始埋怨,“姐姐天天带些好吃的过来,是想胖死琛儿啊。”
柳嫔捂嘴轻笑:“你体态轻盈,骨肉匀称,和胖沾不了边的。”
她羡慕地看了眼柳嫔纤细高挑的身材,道:“琛儿还是喜欢姐姐这样弱风扶柳的身姿,妙不可言。”
一旁的宝贵人取出几碟甜点,为两人各盛碗甜汤,插话说:“先喝点汤润润喉,坐下来慢慢说。”
季宝儿关切地看向琛妃,愧疚道:“珍妃罚你下跪后可有继续找麻烦?是嫔妾连累你了。”
徐碧琛摇头:“珍妃跋扈,迟早会把矛头对准我,与宝儿姐姐无关。”
“琛儿如今已位列三妃之一,嫔妾们如何担得起你一声姐姐…”柳嫔面露为难之色。
她出身书香世家,‘规矩’二字早已深刻入骨,和她的生命融在一起。徐碧琛忽然就理解了,为何皇上敬重柳嫔而不宠爱…因为实在是太累了。
固然乖顺,却不是谈情说爱的好对象。
她乎不可闻地叹声气,很是发愁:“姐姐生分了,琛儿被推到这个位置上实非所愿,若是连你都不搭理我,琛儿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柳嫔这才舒缓表情,道:“是我不对,琛儿无须担心,我和宝儿并不是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人。”
琛妃莞尔:“琛儿知道你和宝儿姐姐的心意。”
柳絮其人,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偏又生得一副好心肠,叫徐碧琛这种里外都黑的坏女孩心生亲近之意。
人在黑暗中就向往着光明,她很想呵护这抹亮光。
少女耳间一对缕金翠羽虾须耳环,缀着琉璃流金攒珠,珠光宝气,熠熠生辉。上罩浅绿系襟薄纱,下着藕荷色绸裤,做工极佳,精美非常,一看就是出自巧匠之手。
季宝儿垂眸,掩去嫉羡的情绪,柔声夸道:“妹妹调养得不错,比你之前气色好了很多。”她捏紧绣帕,“你晕倒那日,面比纸白,说话也有气无力,嫔妾心里很难受,总担心是清暑殿惹来了祸害…让琛儿平白无故遭罪。”
徐碧琛假装没发现她的怪异,笑眯眯说:“宝儿姐姐好的不学,尽学絮姐姐那套酸话。琛儿没怪你们,不要再顾影自怜啦。”
“是呀宝儿,既然琛儿没放在心上,我们也不要旧事重提了。”柳絮余光瞥到一页纸,她起身走到案边,拾起桌上的书卷,惊呼:“文黎先生的文集已经绝迹,琛儿是如何寻得的?”
宝贵人打趣道:“姐姐这都不明白,定是皇上为了讨佳人欢心,特意找来的呀。”
“莫开琛儿玩笑了,这本书是我托兄长从民间搜罗来的,再过几日,不就是絮姐姐的生辰了吗?我想给姐姐一个惊喜,结果…”徐碧琛懊恼道:“竟被你看到了。”
她作戏成习惯,但这次的确不是装的,昨晚她看完书忘了收好,随手放到桌上,今天就露了馅儿。
柳絮大为感动:“没想到琛儿这么有心,姐姐先谢过你的好意。”
“书虽不贵,意在无价。”宝贵人道。
三人还在说话,门外传来一声尖锐高呼——
“皇上驾到!”
徐碧琛闻声回头,见景珏衣袂飘飘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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