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前一天，立州市下了一场特别大的暴雨，持续了一整天的降雨等到下午第三节课的时候，学校已然快成了汪洋大海。
气象台预报这几天立州市会受台风影响持续性降雨，当然，受台风影响的不止立州市这一处，微博热搜上尽是各个地方市民花样淌水的图片和GIF。
张宸脚蹬在凳子上，把校服裤子使劲地往大腿根处卷，嘴里还不耐烦地念叨着：“真烦人，下那么大的雨怎么回家嘛！”
“现在都还小点了呢！”陆宇翔索性把袜子脱了塞进书包侧面，他穿好鞋站起来说，“况且还能早放学，贼棒。”
夏大阳愁眉苦脸地收拾书包，那里面还有高明轩的作业，他要先把带回家的作业装进塑料袋里，然后再塞进书包，这样才不至于回到家还要先把作业拿去吹干。
主要是因为高明轩不打算背书包回家了，张宸也是。端午小长假，布置的作业也大多是试卷之类的练习，所以随便折一折塞怀里或者塞塑料袋里就行了，毕竟外面这个情况，背书包回去真不方便。
考虑到路途上的安全问题，学校提前放学，学生现在已经可以回家了，但是一部分学生仍待在教室里祈求雨能再小点，尽管这可能性并不大。张宸他们觉得既然早走晚走都得挨淋，那不如早点回家，还能洗个热水澡，然后打打游戏，岂不是美滋滋。
夏大阳拖着两条腿慢腾腾地走出教室，刚一出门就被潲了一脸雨，他无奈地伸手抹掉。高明轩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了。
虽然已经将近一个星期，夏大阳膝盖上的口子好了不少，但由于结疤，痒痒不说，一伸直腿就硌得生疼，刺刺拉拉的，不过好在是接受范围之内。
两人下楼下得特别慢，高明轩照顾夏大阳行动不便特地放慢了脚步。不断有学生抓着伞从楼梯的另一侧飞速奔过，激起一阵泛着雨水潮湿气息的微风。
等下到一楼的时候夏大阳就知道自己拿伞其实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风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大很多。
就像现在，一男生刚撑起伞试探性地踏进没到小腿的水里，手中的伞就被风刮跑了，随后掉在水上越漂越远。
夏大阳万分纠结地看了一眼自己前几天他妈刚给他刷过的鞋，内心一阵哀嚎，最后他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了地对高明轩说：“走吧。”
后者干脆地拉住夏大阳的手腕，然后在他身前半步的位置蹲下，说：“你上来，我背你。”
“啊？”夏大阳睁大眼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呃，我又不是瘸了……”
而高明轩只顾催促道：“快点。”
“你走得太慢了。”紧接着他给了一个看似非常合理的理由。
“哦……”夏大阳撇了撇嘴。行吧，这理由他确实无法反驳。
有前车之鉴，要撑伞是不切实际，但如若真的要结实地淋雨，那也心有不甘，于是夏大阳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撑在头顶，虽然效果甚微，但至少还是能为他俩挡一点雨的。
眼看高明轩没有一丝心疼、毫不犹豫地就穿着那双价值不菲的篮球鞋踏进到小腿肚的水里，夏大阳忍不住低叹一声。
高明轩对于穿着并不在乎，尽管穿的也很好就是了，但他对鞋子很是讲究，随便挑一双出来都能顶上夏大阳的两三块手表。
况且这积水并不干净，很浑浊，上面漂浮着败叶和枝条，偶尔还会有学生无意间丢落的冰糕包装袋从眼前飘过。
也亏高明轩舍得。
夏大阳把外套往前挪了挪，好让高明轩少淋点雨，他不放心地问：“重吗？要不把我放下来吧，又不是不能走。”
高明轩将夏大阳往上抬了抬以防他掉下去，接着漫不经心地回道：“还好。”显然没有要把他放下来的意思。
由于地势原因，校园内的积水很多，走出去就稍微好了一些。然而因为恶劣的天气，出校的学生争先恐后地抢出租车，再加上相当一部分出租车司机不愿意淌水载客，所以现在很难打到车，最好的办法反而是去坐公交车。
刚小一点的雨又有加大的趋势，用外套挡雨越来越吃力了。夏大阳勉强偏过头，他清晰地看到有雨珠打到高明轩的脸上，雨水顺着白皙的皮肤滑至下巴而后低落水中，激起一片小水花，他浓密的睫毛此刻也湿得黏在一起，眼睛微微眯起才得以看清前方的路。
明明按理来说该是很狼狈的样子，但是放在这个人身上，却有截然相反的感觉。
可靠，沉稳，令人心安。
夏大阳突然就想起那次在体育课结束后，他从卫生间出来，高明轩站在台阶上等他，这时两个打闹的小女孩从操场跑上台阶，推搡之间其中一个小女孩撞进了高明轩的怀里。
原本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少年被撞得倒退一步，他的脸上先是出现一丝疑惑的神情，低下头看到怀里的小女孩后，嘴角扬起一抹轻笑，低语道：“慢点。”那淡淡的笑容衬着温暖的阳光闪得人眼睛直发酸。
其实高明轩向来都是个温柔的人。
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
夏大阳出神地盯着高明轩的侧脸，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抹掉高明轩脸颊上的雨水。然而，很快他便停下来，沾上雨水的手就这么僵在原处。
太过了。
太亲昵了。
这是恋人之间才有的亲昵。
高明轩停下脚步，他有些怔愣地看着旁边人来人往的车道，好似大脑骤然放空，一时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或者说，该做什么。
气氛变得不可言说起来。
夏大阳还放在高明轩脸上的手禁不住发颤了，耳边的汽车鸣笛与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也助纣为虐似的加速他的心跳，他极力稳住身形，最后语无伦次地开口：“我、我……”
“擦干净点。”高明轩打断道，说着他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夏大阳感觉自己像是被饶恕一般，他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OK.”
他们算运气相当好的，还没走到车站就拦着了一辆出租车，于是两人就直接一起去了御景湾。
到地方后，夏大阳也不管腿疼了，闷头钻进浴室洗澡。他故意洗得很慢，然而当他出来后才发现高明轩竟然洗得比他还慢。
夏大阳走到客厅，他现在也不太饿，就是有些乏，想着看会电视能不能睡着。
他躺在沙发上怏怏地看着液晶屏幕里花花绿绿不断闪动的小人，满脑子都充斥着那蹩脚的浪漫台词。
夏大阳放弃地甩了甩脑袋，他干脆利落地换了频道，刚想坐起来就看到茶几下面有一个包裹，像是被随手扔在那里的。
他好奇地伸手将它够了出来。
看似被人精心包装过的包裹上面附了一层细密的灰尘，想必是扔在那里很久了。
“那是没用的东西，扔了吧。”高明轩突然从背后出现，他抽走夏大阳手里的包裹，然后毫不留恋地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夏大阳看了眼转身去厨房的高明轩的背影，先是不解地耸了耸肩，然后便一头扎进电视节目里。
端午那天夏大阳去了他爷爷家，上午被夏敏拽去厨房当助手，包了一锅粽子，中午一家人坐一起吃了顿饭。
之后的整个下午夏大阳都在跟高明轩QQ通话打游戏，期间他舅舅夏东带着夏大阳未来的舅妈来了，俩人也都没空手，拎来几大包补品。
“快快快！救我！”夏大阳对着耳机上的麦喊道。
夏东好笑地瞥了一眼玩游戏都快入迷了的夏大阳，继续跟夏大兵下象棋。
“将——”夏大兵摸了摸下巴，眉毛一挑。
“叔叔让着点儿我啊。”夏东笑着求饶。
夏大兵偏头咳了几声，语带调侃地说道：“你棋艺不见长进啊。”
夏东无奈地摇了摇头：“病人至上嘛，实在没空……”
“叔叔您气色不大好啊，”夏东无意地说道，“我给您带的补品可要记得吃，对身体很好的呢。”
“好好好。”夏大兵笑着点头。
傍晚独自回家的路上，夏大阳在QQ上跟高明轩说：
【明天我给你带几个粽子，我包的，特别好看！】
【你包的？】对方反问。
【对啊。】
【我不信。】他语气肯定地说。
夏大阳被气笑了，一连刷了好多表情，高明轩也不甘落后，竟每个表情都给逐一怼了过来。
一直到这天夜里十点半左右，这是高明轩平时睡觉的时间，夏大阳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还好。
高明轩没发现。
没发现他把那个扔掉的包裹偷偷拿走了。
夏大阳关掉客厅的灯走回自己的房间，从书包最底下掏出那个被他用糕点房塑料袋包好，不算大的包裹。
他是半夜爬起来从印着猫头鹰图案的垃圾桶里捡出来的，当时包裹已经被废纸和水果皮覆盖。
夏大阳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毕竟这事做的很不地道，还有点窥探别人隐私的意思，但他就是很在意。
包装用的是黑色的皮纸，夏大阳小心地将它割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盒子正中央有一个漂亮的四角印花标识，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但夏大阳已经隐约猜出了这里面装的什么。
将檀木盒子取出来，夏大阳才看到一张卡片，先前被盒子给压住了，待他看清卡片上写的内容时，他呼吸一窒。
【生日快乐，对不起。】
没有署名。
一句简单的祝福，一句莫名的道歉。
夏大阳感觉自己现在紧张得喉咙都发紧。
他意识到一些难以解释的问题的答案正在慢慢浮出水面，而直觉告诉他，真相往往很悲伤，甚至是残酷。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果然——
是一块手表。
深蓝表盘黑色表带，相当好看的一块表。
窗上的玻璃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夏大阳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把手中的表摔出去。应该是别家养的鸽子飞过，或者是其他什么。
此刻的夏大阳有十万分心虚，一丁点声响都会让他产生有人来了的错觉。
指尖接触到手表的地方都隐隐发烫，夏大阳赶忙把手表原封不动地放回盒子中，然后藏到书架不起眼的角落里，生怕出了半点差池。
这东西太贵重了。
但是高明轩却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连打开都没打开就给扔了，可见他是有多么的抵触甚至是厌恶这件意义非凡的礼物。
不过话说回来，这块表也是深蓝表盘黑色表带，这搭配确实好看，不仅高明轩现在手腕上戴的手表是这样的，而且……
夏大阳随即怔住，不仅？
他难道还在别的地方见过类似的？
……想不起来。
夏大阳紧锁眉头，脑海中仿佛有那么一点印象，但就是无法具体实化。
这点印象一直飘飘忽忽，搔得人心痒。一直到洗漱完上床睡觉他都没能想起来。
然而，就在意识快要在黑夜之中消失殆尽时，夏大阳突然睁开眼睛，其中一片清明。
想起来了。
他记得，他在秦生画展上看到过一幅画，那幅画中，小小的高明轩坐在三角钢琴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温柔地抚着他的脑袋。
而那只手上，分明戴着这样一块手表。
所以说，如果没猜错的话……
这份分量很足的生日礼物，来自高明轩的父亲——
那位钢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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