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桃园三结义

小说:兰陵风流 作者:君朝西
    小雪时节,贺州下了第一场雪。

    萧琰穿上了新做的那件云白二色金大窠菊氅裘,云白氅面上用金银二色线绣着大朵盛开的菊花,绣工超逸,尽显菊之风雅,而金银二色交辉也完全没压下萧琰的容姿,反起星月烘托之效,让她的容貌更增华彩,不止风姿秀举,更显容光迫人,让见惯了萧琰容姿的承和院主仆都一眼恍了心神。

    沈清猗注目一阵,道:“不错。”

    萧琰笑嘻嘻的,“何止不错。长辈说:很不错。绮娘说:一眼倾倒。”想到绮娘捂心口娇呼的样子她就哈哈,又咳一声正经了,端目直身学母亲说话,“你四嫂目光如炬”,然后就向沈清猗睇目眉飞笑起来。

    此时她对沈清猗的眼光已是深信不疑了,觉得以后四嫂再给她选什么金光灿烂七色八色花什么的她都接受了。

    闲笑一阵,便要开始今日课业。

    萧琰却抢先问道:“阿嫂手暖了吗?药膳用了吗?要不我给你先暖暖吧?”说着就要凑近去。

    自从萧琰上次得知沈清猗气血不足手足冰凉时,她就上心了,走时就嘱咐菘蓝,说以后不管出门还是在屋内,都要让少夫人带着手炉。十月初五上武课后,回了主宅又叫出白苏问,少夫人有没有开药调理了。白苏回说,少夫人每日朝食都有用调理气血的药膳。萧琰这才略略放了心。回头却又继续翻药书,寻思琢磨该怎么调理。每逢课前,都要问沈清猗:手暖了吗,药膳如何云云。

    沈清猗立即横眉止住她,“我手暖着呢。”她之前专门握了手炉,就担心萧琰直登登的过来给她暖手,虽说年小无须多避忌,这般肌肤亲近终归不好。遂眉间凛然,“坐好,行课。”

    “是,老师。”萧琰不敢违逆了。

    三刻钟之后茶歇,萧琰就又凑前去关问,实在是担心四嫂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像她每回絮叨母亲,母亲就是听着,偶尔应一句,估计过耳不入。唉,愁得她。

    “阿嫂这几日药膳用得如何了?方子要调吗?我之前翻了药书,说这气血要……”叨叨叨一堆。

    沈清猗被她说得脑仁疼,没好气白她一眼,“就你这半调子,还能给我下方不成?”

    萧琰严肃认真,声调有力,“我要督促阿嫂用药:不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沈清猗又觉脑仁疼了,斜她一眼,“我自个的身子,难道还没你上心?”

    白苏一旁轻笑说:“十七郎君这是关心少夫人。”

    “就是!”萧琰挺胸扬眉,又一脸郑重其事,“阿嫂是我最关心,最喜欢的人!”一连用了两个“最”,还加重语气,重重点头。

    沈清猗斜眉看她,“最?”

    萧琰毫无迟疑,“除了长辈和阿兄,我就最喜欢阿嫂啊!”

    她眉眼认真,跟着笑容绽开,纯澈干净,又赤忱得醇酽。

    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她从未被人如此明白的说“喜欢”——似乎张氏那个十五郎,陆氏那个十九郎,还有周氏那个什么郎说过?当然萧琰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她知道。

    正因知道,她才有些慌乱。

    如果是男女间的喜欢,她早就冷眼过去,冻结。

    正因不是,她才抑不住的欢喜。

    她不否认自己喜欢萧琰,并深心以为若有个弟弟就该是如萧琰这样的才好。

    但从未经历过姊弟相处的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萧琰这种赤忱直白道出的“我最喜欢”。

    她有些仓促的端起茶汤,掩袖喝了一口。

    茶汤煎得很酽,因为萧琰喜欢,里面又放了牛乳,浓酽又香醇。

    沈清猗这会觉得像是喝了自己埋在母亲院树下的桂花酒,因为初次酿酒的青涩,带着些涩味,但因埋的年头久了,又浓醇得醉人。

    就像萧琰此刻的笑容,醇俨,如酒。

    她可以有这么一个弟弟吧?沈清猗想着。

    唇边已不觉溢出笑意,放下茶盏,白了萧琰一眼,责斥似的道:“以后可不许说这样的话了,知道么?”清雪似的眸子看着萧琰,却没有雪的冷意,只有雪的清,“咱们最关心的人,是阿父、阿母。小孩儿,就会胡说八道。”

    “是,是。”萧琰笑嘻嘻点头,身子向前挪了挪,试探着伸手去握了沈清猗的手掌,见她没拒绝,眉就飞扬起来,一双黑亮眸里跃动着欢喜。

    虽然她和四哥萧琮亲近,但终归是兄妹,不能像姊妹那样,可以亲密无间,晚上还可以躺一被窝说悄悄话……“哎,阿嫂是我姊姊就好了!”她认真道。

    沈清猗眸光耀动,手掌一握她,清声而悦笑,“阿琰,长嫂如姊!”

    这是她第一次叫萧琰“阿琰”。

    嫂子很少这么叫小叔。

    只有亲近的兄姊才这么叫。

    萧琰呆了下,一时没注意沈清猗对她称呼的变化,只想着那句“长嫂如姊”,四嫂也是当自己为姊啊。她兴奋跳起来,白袜在书房地毯上走来走去,觉得不能“如姊”,得就是姊,想到个主意,顿时激动,“阿嫂,我们结拜吧,结拜兄妹,哦不,姊弟,像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嗯还有四哥,“阿兄,你,我,三人,三结义。”

    沈清猗无语,忍下了一指头弹她脑门上,“你和你四哥本就是自家兄弟,结什么义?还有,我跟你阿兄已是夫妻,结什么刘关张?”

    书房内服侍的白苏和青葙已忍不住噗哧低笑起来。

    “哦,一时激动,忘了……”萧琰拍了下脑门,又笑着走回来,跪坐在沈清猗对面,认真说道:“那咱俩结义吧!刘、关、张少了一个,只能刘、关了,哦不对,刘玄德是主公,咱俩应该是关、张结义。”

    “那你是关,还是张?”沈清猗不由逗她。

    “啊?”萧琰一呆,赶紧摇头,“这是比喻,比喻。”关、张长成那样,太嗑瘆人了。

    “想一出是一出。”沈清猗斜嗔她一眼,“姊弟之情是用心,不是用头磕出来的。”

    “那……好吧。”萧琰眼眉耷下来,她就是想找个由头,将“姊”定下来,忽然心光一闪,对啊,是用心,她是真心真情,何需找由头。便让白苏换上新茶汤,自己双手端起,跽直身,恭恭敬敬的奉前道:“弟弟萧琰敬姊姊茶。”

    沈清猗不由轻声一笑,这瞬间如寒园冰雪融化,容颜如腊梅怒放,眸光清冽晶莹,让人心眩。

    她接过茶盏,含笑饮尽。

    萧琰这才从惊艳中回过神来,再次觉得沈清猗很好看。

    当然,要多笑笑。

    晚上,萧琮知道了桃园结义的事,哈哈直笑,心里又真个高兴,说道:“以后清猗多了个弟弟,阿琰多了个姊姊,甚好甚好。”

    沈清猗唇角一勾,“可惜只有桃园二结义,没法凑成三。”

    萧琮又哈哈大笑,觉得他这个弟弟,真是可爱的紧。

    ……

    雪停没几日,又飘起了絮片般的雪。

    夫妻俩卯初二刻起身,用过点心,辰时出门,一去睿思堂,一去盛华院,分别给父母请安,一起用朝食。

    萧琮和父亲用过朝食后,就上衙,直到午时落衙才回承和院。沈清猗陪安平公主用过朝食后,上午若不处家务则回承和院;若处家务,一般午前二刻回承和院。夫妻俩一起用午食。

    这日午食后,萧琮照例回外院午休。沈清猗在讌息间歇榻上小憩两刻便起身,洗漱用茶。白苏入内禀报说:庄头、作头、铺头都到了。

    这些庄头、铺头都是她的嫁妆从人,雇佣契约当然也全部更雇主名移转到她手上。

    吴兴沈氏身为甲姓世家,嫡支嫁女的嫁妆都是有章程规矩的,十里红妆都不能形容,何况沈清猗是嫁兰陵萧氏的嫡长子,嫁妆更会增加。沈清猗父亲沈纶亲自过问嫁妆单子,陆夫人虽对沈清猗生母心怀妒恨进而憎恨沈清猗,但也不敢在嫁妆上克扣或以次充好,否则被鄙薄的将是整个吴兴沈氏。

    故而沈清猗的嫁妆很丰厚。

    除了金票银票外,还有一箱箱实物的金银钱币,金银玉首饰,皮毛丝帛之类,除此外,还有田庄、作坊和商铺,以及随附的庄头、管事、掌柜等。

    沈清猗是远嫁贺州,江南的田地作坊商铺都用不上,太遥远也不利管理,沈氏必须在河西道和相邻的道置买或置换——因当初定亲的是陆夫人亲生女儿,当然尽心,谁知道多年筹办下来最终却是便宜了沈清猗,陆夫人气得几吐血。

    最初,沈清猗并没顾及料理她的嫁妆,如果萧琮治不好,她的一切都是白搭。直到萧琮寒疾拔出后,她才有了心思整治名下产业。和沈氏有首尾的随嫁仆婢她都不放心,虽然契纸在她手上,但这些仆婢的家人却都在沈氏。沈清猗有心更替,却也不能一下都替换掉,否则引人闲话说她与娘家不和。

    于是她向公公萧昡要了几个人。

    沈清猗向梁国公要人,等于将她和娘家的矛盾袒露给梁国公。

    一般而论,没有娘家倚靠的世家外嫁女在夫家心中的地位也会下降,毕竟联姻联姻,联的是利益关系,但沈清猗知道萧昡不同——若她和沈氏没有多少亲情,反而会更信重她。

    梁国公的回应很快下来了。

    没两日,大主管萧存贵送了五户“一家契”过来,五户人家连同一家老小在内的雇佣契约上雇主已易为她的名,从此这十户就只是沈清猗一人的仆婢。按契约她也要为不能干活的老人和幼子付工钱,然而有人背叛就是“一家罪”,不止违约惩罚重,更主要的户档中“国民信值”会清零,从此无受雇之资,只能自己种田,或者加入官府的拓荒部免费服役。大唐自取消死契继而又废奴后,世家用人重要的位置都是订“一家契”。除了这五户外,还有四十份雇佣契约,都是得力精干的人。

    她将这些人分别安置到随嫁中的大田庄、大作坊和重要商铺,一开始只是占据次要或不太明显的位置。再寻岔子,揪错处,不慌不忙,一个一个的替换,前后用了半年的时间,替换了一半,在沈氏很有关系的她都没动。若让沈氏觉得她生了“离心”,母亲在沈府的日子就尴尬了,也给了陆夫人生事的由头。

    她小心筹划是为了让母亲过得更好,可不是陷母亲于困地。

    总有一日,她能张羽翼护母亲于翼下。

    沈氏重男,但母亲从不遗憾她是女儿,常笑说:“我的文茵比郎君更聪明着呢。”

    文茵是母亲给她取的小名,出自《诗经·秦风》:“文茵畅毂,驾我骐馵”,很文柔的词儿,其实是指虎皮——母亲希望她外柔内刚。

    可惜她内则刚了,外却无柔,母亲常叹息着抚摸她的头,“我的小文茵寒彻如雪,冷冽如冰,唉,小娘子要多笑笑才好。”又说,“太锋利的剑,没有剑鞘掩着,也会伤着自己呀。”

    但只有利剑,才能斩去前路荆棘。

    沈清猗凛立窗边,眸子望着铅云天空,冷冽目光锋芒如剑。

    “少夫人,人都到了。”白苏服侍她穿了裘氅,菘蓝将装了炭的手炉递过去,一左一右随侍着沈清猗去了西阁。

    大半个时辰后,这些重要的管事都一个个神色恭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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