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七!商七!”
萧琰纵身落到景苑就嗖嗖跑起来,商七倏然出现在她身边,伸手一搭,萧琰就觉得飞起来了,转眼就到了苑内最僻静之地。
萧琰秋水刀在手,在亭中领悟的刀法霍霍施展开来。
参横斗转!
斗转星移。
在听风亭中时,她就有悟,但她不敢多想,总有种感觉如果她悟了很可能就会进境——萧琰怎敢在萧承忠的眼皮子底下进境?她当时默念几句清静经,将心魂的波动平伏。
这时回到苑中,刀光与步法共偕,她脑海中浮出中秋前那一天晚上:
夜空湛然,星光闪烁。
她和母亲在直棂敞廊上看星,母亲说:“星是好星。”吩咐让绮娘端案几置竹简刻刀。
母亲执刀刻简。
萧琰认为母亲要刻个“星”字——
以前两次:母亲林中散步时说“春木生发很好”,回来刻了个“木”;湖边钓鱼又放鱼说“善水很好”,回来刻了个“水”。
但萧琰没想到这次母亲刻了两个大篆。
斗。
星。
她心想:斗也是星,也算是刻了个一个字吧。
那两个大篆文此时就浮在她的脑海中旋转,星斗,斗星,无穷变幻的位置,分明是两个字,却又好像是一个字。
一个!
一!
刀光步法在变幻,渐渐地,和两个大篆文轨迹的变幻呼应,叠合。
刀是北斗参星。
步是北斗参星。
刀步一体。
一。
白日明晃晃的天空,仿佛有星辉流金,拖曳出古朴的一笔,又仿佛流星划空而落,拽出一道长长的一。
星辉从萧琰头顶灌入。
商七眼现惊叹,震惊!
这是……
星辉入神机。
……
萧琰浑然不知有星辉落入,全身心都沉浸在窍穴大张,元气灌入的进境中。
天地元气随着“星辰斗转”刀步共鸣涌入,僻静之地陡起狂风,林叶哗哗哗作响,飞落。
整个景苑却是平静的。
平静得,没有一丝风声,刀声。
……
遥远的山上。
深谷中。
一座苍灰色的塔身,春草绿的檐顶,古朴苍老,又年轻。
草绿檐顶上,静静立着一位苍绿衣袍的女子,仿佛如这苍灰色的塔,经历了岁月的沧桑,可又让人感觉她很年轻,似这春草中的绿,生机,与岁月一起流长。
她抬首望着,八月秋高气爽的天空,流曳着光影的双眸中,似乎看到了遥远的星河中,那抹星辉划过遥长的轨迹,响应无声的召唤,倏忽间落了下去……
却不知——落向了何方!
它就在天空倏然消失,倏忽不知其踪。
……
更遥远的地方。
连绵无边的山脉,云遮雾隐的山峰,一位白发白须的道人迎风立于山顶崖石上,伸出的手掌中卧着一只似日圭似罗盘、刻着繁复卦纹的尺圆盘,中心立竖轨,一道星辉似的拖曳线在盘面上影动着……
却倏忽间——
消失了!
无影无迹。
“呵!”道人轻呵一声,风里渺淡的声间听不出是喜,还是怒,如山巅常年的云雾,朦胧难以透清。
……
几日后,承和院。
“哦,阿琰又进境了,真不错。”
萧琮听萧琰说又进境了,眼色平常得好像听她说阿兄我又胜一局——他家阿琰就是这么天资卓越。
一点也不惊诧。
“下午茶点让膳上做一道金粟平,庆贺进境。”
“谢谢阿兄!”
萧琰觉得这个庆贺“深得吾心”。
……
翌日。
承和院,内庭。
“少夫人,十七郎君到了。”
赤芍跪坐在讌息室门内边禀报道。
萧琮册封世子后便为沈清猗请封,沈清猗的封诰已经是“世子夫人”,因太夫人和国公夫人都健在,府中皆称少夫人。
萧琰坐障榻脱靴行入内,见四嫂坐在窗榻下半倚着凭几,通身气质清冽却又淡然闲适,心中生出欢喜,四嫂有时候总是能让她想起母亲,眉眼飞扬上前行礼,声音轻快活泼,“阿琰见过阿嫂。”
沈清猗斜眼看她,似笑非笑,“听说昨日十七习刀回去又悟了?”
又悟了。
这三字悠悠的。
萧琰脸顿时红了,心想“这回可是真的”,眼眸眨了眨,说道:“阿嫂,我进了一小阶。”说着转目看向另一边的长榻,“我看看有哪些鲜亮……”
色。
话音戛然止住。
但见长榻上一溜铺开了几十色益锦:大红织金锦上添花、金红折枝铺满地、朱紫织金宝相花、金橘赤橙银红庆丰年、宝石蓝紫金铺满地、五色织金缠枝纹、七色晕裥织金纹莲花……光丽灿烂,色彩鲜妍,一眼望去只觉得在开一场盛大的“色宴!”
萧琰霎了好几下眼。
这是四嫂说的“鲜亮色”?
一时都忘了自己正在转移“四嫂关注她又悟了”的事,眼睛呆呆的,只觉这些帛料做成衣服穿出去那肯定是“煌煌灿灿瑞气千条”。
沈清猗嘴角一勾,被她这“闪呆”的样子取悦了,决定暂放过她“又悟了”的事,悠声道:“这些色可还鲜亮?”
何止鲜亮……
“简直太鲜亮了!”萧琰叹道,“穿出去就知道今年一定是庆丰年。”
“简直怀疑益州织造府挖了建府锦特色融到蜀锦中是不是要拍圣人马屁祝庆丰长治。”
沈清猗被她逗笑,“有可能。”却不被她马虎过去,“你选选,哪几样中意。”
萧琰眸子溜来溜去,“这,都……太艳了吧。”
因为母亲喜欢素淡的颜色,她受母亲影响,也都是着浅色的衣裳,就算是天光下流辉的天水缎,不注意看也是不打眼的。今年入秋四嫂让人做的那件翠绿裘,就是她衣橱里最鲜艳的服色了。眼前这一铺她觉得都可夺人眼目了,翠绿裘和这比,简直是简素。
沈清猗闲适的倚着凭几,看她眸子溜来溜去就是拿不定主意,唇角一勾说道:“十七放心,再艳的颜色也盖不过你天然颜色,任选哪色锦,穿你身上只会昳丽不会闪丽。”
白苏、菘蓝低头忍笑,真心觉得少夫人说的是实话,十七郎君无论穿哪色,都是“人衬衣裳”。
“……”萧琰被调笑得无语,和沈清猗走得近了,她便渐渐知晓,这位四嫂性子的确清冷,但兴致来了也会调笑人,这种时候千万莫要反驳,否则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她嘻嘻笑问道:“阿嫂选了哪样?”
沈清猗素指一点那匹七色晕裥八花纹锦,语气有些促狭,“十七要挑这色么?”
萧琰噎了下,有些耍赖的坐到榻上,“阿嫂你帮我选吧——嗯,你刚说的那色就算了。”
沈清猗右手支颐瞅了她会,抬指一点最右一匹枣红金满地八窠锦,“这色如何?”
“好。”萧琰松口气,虽然也是八花,但好歹是小团花,虽然枣红满地金也挺炫眼的,但比那七色八大花好多了,点头,“阿嫂说好,自然是好的。”
沈清猗忽地笑了笑,又抬指一点,“那一色如何?”
那是匹云白色的锦,却用着金银二色线嵌织大朵菊瓣花,雅致又吉祥,确实是匹好锦。
“……还好吧。”她不喜欢衣服上绣大朵的花,“若那花小点就好了。”她咕咙表达意见。
沈清猗只当没听见,眸底掠过兴致,“十七中意,那就挑这两色。”见萧琰垮下去的表情,眼中兴味更浓,“十七有意见?”
“没意见。”穿就穿吧,不就八朵大菊花么。
“那就这样,”沈清猗直接拿了主意,“枣红金满地八窠那色做件水獭里锦面裘,云白二色金大窠菊那色做件白狐里鹤氅,再各做两件大袖服,十七觉得如何?”
“好。”
遇上这般强势的嫂子,她能有意见么?
萧琰心里嘀咕。
心中却没有半分不豫。
她知道,沈清猗对她是真心关护。
如她四嫂这般冷心冷情的女子,能得她真心关护的只怕少之又少,萧琰很知足。
母亲说,对自己好的人要感恩。
所以,像偶尔被调笑捉弄一下这样的小事,也就不用计较了吧。
回到清宁院,商清听后目光打量萧琰一阵,淡墨色眸子渐渐浮起兴味,“做出来给我看看。”
萧琰惊讶、眨眼:母亲还喜欢这种金光灿烂的?
黑溜溜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母亲,“阿母,您是不是想换个风格了,也喜庆交辉一下?”
商清抬手书卷敲她脑门上,目光悠悠道:“你四嫂,审美很好。”
“……”以前她赞叹阿嫂穿衣浓淡皆相宜阿母没说审美好,如今选个大花金光铺满地倒说审美好了?
萧琰见母亲脸上意味深长又悠远的神色,忽地一个霎眼,这表情觉得好生熟悉,那不是……那什么?
“简,刀。”
母亲简淡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萧琰眼呆呆的将一枝空白竹简和刻刀拿来,放在母亲书榻几上:母亲这回说了个“审美很好”,那岂不是要——
刻一个“美”字!
……
萧琰抱着一根竹简走出书房,木屐仿佛踩在云端,一脸深被打击的表情,看见绮娘走过来,一脸悲痛,“阿母比喜欢我更喜欢阿嫂了!”
绮娘:“……”
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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