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琮回来已经是傍晚,萧琰已经回清宁院了,沈清猗微笑道:“十七上午又进境了。”
萧琮一怔,然后大喜,“阿琰进境化元了?”不需妻子回答他就轻道,“好。”
起身走了几步,他转身目光耀耀,“如果说给父亲——”他又转身,沉眉走了两步,站定在窗边,望着楼外的灯火,声音已经清和平稳,“再等一等。……先说另外一桩。”
他回目和沈清猗眼神一对。
沈清猗道:“好。”
没有问他是哪一桩。
萧琮却知道她已明白,清眉舒展,煦煦一笑。
“清猗,你是个好妻子。”
语气温煦又愉悦,有这样的妻子,很轻松。
“你是个好兄长。”沈清猗音色平静,眸清冽,无涟漪。
……
每年中秋,萧琰都是和母亲一起过,今年也不会例外。初十上课时她就向四哥请了假,八月十五的武课调到十六。
次日她一身细葛短褐,利落飒飒,去了听风亭,由萧承忠教习她横刀。
听风亭在承和院东北角,那里有一片不大的松柏林,亭子建在松柏林的北面,原先亭不大,成为习刀地后,萧琮就吩咐萧荣扩建了亭子,方圆六丈,很是开阔,教习时两人对战,也不会施不开手脚。但内气还是得控制,否则几记刀风过去,亭子就得塌了。
扩建时萧琮就吩咐下去,仆婢无事不得去松柏林那边。二月时沈清猗让药仆在这边林中辟了块药圃,从深山移植过来一些草药种子,又吩咐下人无事不得入林,以免人气过多,影响草药的生长。于是松柏林就成了承和院极僻静之地,鲜有人至。
萧琰就放心摘了面具,一身葛衣在亭中腾挪跃闪,手中一柄铁木刀不时发出破空声,显见出刀速度很快。
萧承忠握着木刀立在亭边,偶尔出言纠正细微处。
有时出刀攻击,偶尔两刀交击,发出沉朴的坚实声。
这样一刀如果击在她身上,立时会力透骨裂。
萧承忠是高出她三个大境界,登极境初期。
她现在是“化元境初期”,萧承忠初时将内力控制在了化元境初期,但发现她的内力十分精纯后,就立即将出刀的内力调到化元境中期。
可萧琰真实的境界是化元境中期,且她的内力比萧承忠的精纯,这就意味着同阶之时她的内力比他强,若她以真实的实力接刀,内力就会露馅。只能将驭刀内力控制在化元境初期,这般接萧承忠的刀招时,就必须同时借用斗转星移步法,巧妙卸力。
这步法也是萧承忠教她的,内含易数星相之学,合北斗七星之数,借星辰之力化为己用。
用斗转星移步法来卸力,则只是最初阶的领悟。
萧承忠说悟到上成境界的,步移腾挪之间就有星移斗转之力,摧山倒海,只在眨眼间。
萧琰神往,“府中可有人练至上成?”
萧承忠道:“那必是宗师了。”萧琰呀一声,就问:“萧氏的宗师都会吗?”
萧承忠道:“宗师也未必都能练至上成。”
见萧琰不明白,就做了比喻:
“就比如王摩诘的诗是宗师级的,他的画也是宗师级的,但他没能写出宗师级的文章。又比如柳河东的文章是宗师级的,但他没能画出宗师级的画,也没能写出宗师级的诗。诗画文,同属文道,也不是能同时佼佼。”
萧琰恍然,跟着又肃然。
连宗师都未必能练至上成的功法,那至少得是九品功法中位列八品的功法了。
——萧承忠传给她,可以吗?
萧承忠说萧氏子弟都能学。
他们修习的都是下卷,最多练到“移花接木”,还有中卷、上卷,只有进了讲武塔才能修习。
讲武塔啊,萧琰有些神往。
一声刀击,她步子一错,移开。
萧承忠喝一声。
“横刀立马!”
双腿立如磐石,又如山丘,刀光横斩出去。
萧琰眸子一凝。
这一刀?
……
沈清猗站在亭子远处已经看了好一会。
她站的地方有些远,距亭子约有百步,身边只带了青葙、菘蓝两位大侍女,一主二婢行走轻细无声,萧承忠察觉到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沈清猗是从松柏林出来,药圃种了几株比较难养育的草药,她不时要过来亲自看顾。出林想起今日萧琰武课,便折了方向,走了听风亭这边。远远便见得萧琰在亭中练刀的身姿,矫若惊龙,刀在她手中就有了灵气,又有锋锐的凛冽。她远远看着,都觉得那种刀意凌身。
她不由驻步。
待见得萧承忠以身指导,两人在亭中交战时,看着看着便不由得走前。
行到距离亭子二十步时,她被亭中的刀意逼住,止了步,凝目看着两人的对刀。
……
萧琰感觉到战场上不败神将长刀横扫过来挡者即死的强横气势!
真正的横!
横马千军的横行气势。
这是战场才能淬练出的刀。
萧琰一下明白,为何这一刀她刀招练到再精湛,都练不到精髓:她的“横刀立马”横不出萧承忠这种——横刀立马扫千军的气势。
这一招如何接?
萧琰心念电转,手中刀已经挥出。
当面对大将横刀立马如何?
——参横斗转!斗转参横!
萧琰身子折出一个弧线,刀光也是一道弧线,仿若星子划空的轨迹。
北斗转向,参星打横。
你挟千军万马而来,那我错军而去。
刀是参横斗转,步是斗转星移。
这一式和步法,正好相偕配合。
移、卸、错、转。
……
沈清猗手掌已不知觉攥起,眸光一霎不霎盯着刀气下腾挪移转的身影,呼吸已不知在何时停顿,心中都减缓了,直到那道身影飘飞出去,斜落在亭子一边,才长吐出气,凝缓的心跳回复正常。
萧琰头微微垂着,全身心沉浸在对战的领悟中。
沈清猗看见她汗滴流漓的侧脸,透亮的水珠顺着晕红秀润的脸颊流下,淌下细白又弧形完美的颈项,顺着脖颈淌入葛衣里的白细布中衣领,再往下……
沈清猗眸子忽地凝住。
她在想什么,竟对萧琰起了遐思不成?
转念她哑然失笑,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萧琰恰好符合她的审美,纤细却不纤弱,秀美却又秀拔,英气却不赳赳,还有飞扬的灵动,更难得气质纯净,眼神干净,没有受红尘污染,就如药圃才拔出土的青青细芽,纤秀干净,又生机勃勃。
萧琰抬头一脸喜色,正要和萧承忠说话,忽然扭头看过去,便见沈清猗不知何时立在亭外,清冷的眼中有着浅淡笑意,很浅很淡,但她就是觉得那是心情很愉悦的笑。
“阿嫂!”她心中也泛起欢喜来,搁下铁木刀,几个箭步跃到亭外,笑道,“阿嫂又去看药了?”说着又笑起来,“我来时也去林中看过了,那几株芽尖又长了些,应该没问题了。”说着便觉汗珠要从眉睫上落下来,伸手往袖里摸手巾。
往袖里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先前擦汗时顺手搁在了亭台上,便想抬袖子擦一下,眼前已出现一方簇新的白叠布手巾。
她呆了下。
沈清猗向她抬了抬眉,“还不拭,要掉下来了。”
“谢阿嫂。”萧琰脸色微窘立刻接过去拭眉额,洁净自然的白梅冷香萦在鼻端。
她递回去,又缩回来,窘然道:“我洗净后再还阿嫂。”
沈清猗不在意,“一方新手巾而已,十七用着便是。”
她用的手巾都很素净,没有大多女子喜欢的花边,刺绣之类,也没绣徽记,只是一张方正的白巾而已,给了人也无妨。
萧琰哦一声,高兴的揣袖里收下了。
萧承忠、青葙、菘蓝看见也没任何想法,嫡嫂关护小郎,很寻常。
“十七,”沈清猗临走时道,“明日过来选帛料做冬衣。”
萧琰咦,“七月不是提前做了秋冬衣么?”
“益州新出了融合建锦的妆花缎蜀锦,”沈清猗道,“你阿兄说,你以前做的衣服都是素色,过年时要穿鲜亮色,才喜庆。”
萧琮的原语是“锦上添花,金彩交辉,煌煌喜庆”,沈清猗觉得别吓着这孩子了,就用“鲜亮色,喜庆”代之。当时也在讌息间听着的青葙默默道服:这几个字改的,意思还是那意思,效果明显不同。
萧琰疑惑的眨了下眼,“不是才做了件翠绿裘,很鲜色的呀!”
平时她也不是全穿素色的吧,再说,素色挺好的呀,绮娘就夸她“衣素人如玉,衣霜人更俏”。
沈清猗语声悠悠,“鲜衣少年郎,青骢玉鞍马。十七虽无青骢玉鞍马,鲜衣还是可以多备几套的。”
一身风氅飘然离去。
萧琰:她这是被四嫂调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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