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尤然家的楼下,齐汀兰觉得攥着塑料袋的手心里都是汗水。
“表姑,你现在从后面看跟个老太太似的。”
齐汀兰的头发还没来得及修剪,留着一个诡异的中分,参差不齐的头发在耳朵边上翘着,后背的伤让她保持着一个佝偻着背的姿态。
“你才是老太太,几楼啊?”
“顶层。”
齐汀兰见到的是两个头发都已经花白的老人,尤然的父亲看上去十分的严肃,从进门的时候就一直板着一张脸,母亲倒是很和蔼,屋中的陈设平平常常,最醒目的是放在门厅里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书柜。
都是套路的寒暄,齐汀兰拉开自己的书包拿出了几个牛皮纸的信封放在桌子上。她告诉尤然的父母,他们一起去广西旅游,但是在爬山的时候尤然失足掉进了山涧,搜救了几天连尸骨都没找到。
来自两位老人目光的目光让齐汀兰受不了,就像受不了注射器里的液体推入尤然体内一样。
两位老人很有涵养的没有放声大哭,但是他们眼中的悲伤让齐汀兰透不过气,她选择将这一切都关在尤然家那个老旧的户门后面,她知道她在逃避,但是她无能为力。她感觉有什么压在她的颈椎上,压在她的肩膀上,最后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她的心脏的位置。
在尤然家小区门口肮脏的小饭馆里,加辣的小龙虾让齐汀兰的面颊绯红,嘴唇红肿。一桌子东倒西歪的酒瓶子让齐震消受不起。
“今天是尤然的头七,他回家的时候会路过这里吧?”齐汀兰端着一个杯口有个裂纹的玻璃杯望着窗外。
“表姑,你太TM能喝了。”齐震斜靠在破沙发上。
今天的长沙就像许多夜晚的长沙一样,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两个人一直在小饭馆里喝到打烊才相互搀扶着走出大门。
路灯将两个人踉跄的身影在地面拉长,齐震的花鼓戏唱得还没有解语花一半好听,嚎得却很大声,震得齐汀兰直想捂住他的嘴。出租车擦身而过,此时的他们大概一点都不想把酒鬼送回家。
最后两个人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到了路边的绿化带上。
齐震拽着齐汀兰的胳膊哭得伤心,齐汀兰也不管他,任凭他将鼻涕眼泪抹了她一身。
“表姑,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齐震哽咽地说道。
齐汀兰从齐震的兜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呦,都会抢我台词说了。”
打火机打了好几次都没有着,齐汀兰摇了摇打火机终于点燃了香烟叼在嘴里。
齐震一边抽噎着一边讲了个齐汀兰以往都会嗤之以鼻的青春校园爱情故事。关于优等生、校花还有小混混的,一个尤然做主角的故事,一个以后大概很少有人还会记得的故事,故事的三个主角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齐震你恨尤然吗?”齐汀兰问道。
“如果不是他们俩头一天打架让我哥受了伤,第二天他跟人约架就不会输,也不会死。但是这又不是尤然能预知的……”齐震把头枕到齐汀兰的肩膀上,“我早就不恨他,尤然就像我的哥哥一样。”
“那以后能不能帮我照顾照顾你哥哥的父母啊?我以后会尽量多来长沙。”
“表姑,你偷我烟抽你觉得合适吗?”
“这不是给你孝敬长辈的机会吗?”齐汀兰笑道。
“表姑,你的朋友去哪儿?”
“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吧。”齐汀兰叼在嘴里的烟其实一直都没有抽,只是整根香烟随着她嘴唇的动作一上一下,渐渐燃烧变短。
“那他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让我好好活下去,让咱们好好活下去……”
“没有了?”
齐汀兰摇头,路灯的阴影里从她眼角到她嘴角快要干涸的光带又亮了起来。
清洁工阿姨先清晨第一缕阳光将齐汀兰唤醒,她嘴上还叼着一个熄灭的烟头。齐汀兰叫醒熟睡的齐震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回到古玩街上的齐家小铺,齐叔叔已经买好的早点,等着二人。
“看样子姥爷都知道了是吧。”
“老板,已经让我给您买好飞机票,至于尤然家里,我们会妥善安排的。”
“那我能跟着表姑一起去北京吗?”
“长沙还有善后的工作,咱们现在人手可不够啊。”
齐汀兰回到校园的时候正好是十一长假结束,学生纷纷返校的时候。齐汀兰先去剪了头发,她让理发师剪了跟闷油瓶一模一样的发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只露出了一个苦笑。
宿舍里依然只有婷婷一个人,“怎么想起留短头发了?”
“留腻了。”
等到齐汀兰的伤口终于可以碰水时,北京的天气也彻底凉快了下来,她已经习惯在大学的浴室里其他人指着她的后背的伤疤窃窃私语。
很快吴邪也回到杭州,他回到杭州以后的事情也跟齐汀兰通了电话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听到三叔宅子起火的消息,齐汀兰在电话这头一直沉默,她总觉得事情还远远没完,因为很多事情他们都还不知道。齐汀兰在白云观阿宁长明灯旁边又为尤然立了一盏,她在想有朝一日是不是也给闷油瓶在这里立一个长明灯。
转眼到了研二的暑假,齐汀兰的短头发已经养的过了肩膀。消失了很久的小黄猫已经成长成了成年猫,出现在小区里,它一直跟在齐汀兰的身后不肯离开,等齐汀兰回身的时候就看见它停在一步路的距离不停的叫着好像在询问什么。
“他不在。”齐汀兰弯下腰一本正经的跟小黄猫解释,“而且跟着他没有肉吃。”
齐汀兰转身往前走,小黄猫还是跟着她不肯离开,“我都跟你讲了,他走了不在这里,要不你问问你的流浪猫兄弟姐妹们有没有看见他的?不许在跟着我!”
齐汀兰假装转身又很快转了回来,小黄猫依然不放弃的跟在她的身后,“我再说一遍不许跟着我。”
小黄猫已经变得黑漆漆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盯着齐汀兰,盯得齐汀兰心软了。
“那好吧,我先给你起个名字,我姓齐,你当然也得姓齐,你看叫齐麟,你觉得怎么样,你本来就是只母猫,母的才叫麟的,你看行吗?”
小黄猫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抬起在的前爪舔了起来。
“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就叫齐麟了。”
齐汀兰带着齐麟去宠物医院打针,意外得知齐麟其实是一只公猫,但是名字定了她也懒得再改,齐麟打针的时候也不叫也不跑,安安静静趴在床上,打完针以后懒懒的趴在齐汀兰的怀里。
“齐麟,你果然很有张起灵的风范。”齐汀兰挠了挠齐麟的下巴,它眯着眼睛惬意的仰着脖子很享受的样子。回家的路上它在猫笼子里也一直很安静,让齐汀兰放心很多。
打开笼子,齐麟先是倒着猫步慢吞吞的走了出来,然后径直跑进闷油瓶的房间张望了一下,最后跑回门厅里窝里趴了下来。
“他还没有回来。”齐汀兰蹲到齐麟的窝前抚摸它的背脊,它温顺的舔了舔齐汀兰的手掌。
闷油瓶的房间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打扫,床单被罩也全都换了新的,齐汀兰倚靠在门框上摸着自己脖子上的平安牌一时间有些恍惚,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他会再回来,齐汀兰想起胖子在云彩坟前对她说的话,“有些事情没做过就来不及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也只有那个时候的胖子才能说出如此的话。
齐汀兰的暑假被导师安排在博物馆里当讲解员,她每天都要穿上正装笑容可掬的各到博物馆参观的人讲解各种展品的来历,历史知识。
很快就到了8月1日,赵高提着一个奶油蛋糕直接跑到博物馆接齐汀兰下班,搞得齐汀兰十分的尴尬。
他们来到了后海,齐汀兰干脆脱了鞋坐到凳子上揉着自己穿高跟鞋而疼痛的脚。
“我有话直说,我也不跟你见外,大家都是亲戚,我在跟你端着扭捏作态实在是有点恶心,下次别送奶油蛋糕,我不吃奶油,实在不行你在稻香村买几块蜂蜜蛋糕给我就行了,生日就是个形式。”
赵高也挨着齐汀兰坐下,“你早说啊,我其实也不吃奶油。”
“我怎么知道你要送蛋糕呢?咱们有话直说吧,你的心意我懂,但是这不可能,别跟我这歪脖树上吊死知道吗?天底下大把的好姑娘多的是。”
“你这么说,不怕我受不了?”
“咱们亲兄弟明算账,以后我找你干活儿,付你工钱咋样。”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奶油蛋糕在冰箱里从周一放到周五,终于被扔进了垃圾桶。齐汀兰扔完蛋糕走进浴室,闷油瓶的洗漱用具还放在那里,他的毛巾也换了新的,齐汀兰还给他买了新的剃须刀放在柜子里。她拿起闷油瓶的杯子想着要不要收起来最后还是原样放了回去。她单手扶着墙壁,让热水冲在身体上。
长长的头发还是不容易吹干,太阳已经斜照,她站到窗前望着茂密的梧桐觉得有些孤独。她想起周末是立秋,要提前到天福号给姥爷排队买个肘子。她没有心情吃晚饭而是呆坐在闷油瓶的床上望着书柜里的照片,她与闷油瓶的合影只有一张是在雪山上拍得,随着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她已经看不清闷油瓶的脸。
天终于完全黑了下来,齐汀兰闭上眼睛静静的平躺在闷油瓶的床上想象此时此刻自己在一个黑暗的古墓里,自己只要在墓道里走着走着就会遇到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闷油瓶,齐汀兰想自己大概是疯了,自己怎么会如此没有出息的躺在一个男人的床上,幻想与他的再次相遇。
“好好活下去。”这是闷油瓶对她说的话,她是要好好活下去,哪怕闷油瓶永远不再出现,她也会好好活下去。终于她睡着了,梦里没有黑暗漫长的墓道,梦里一切如常,她坐在教室里听教授讲着中古史,而肖露又没来上课,她还要替她签到。
睁开眼睛,一个人影坐在床头的凳子上。
“你回来了?”齐汀兰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嗯。”确实是闷油瓶的声音。
齐汀兰一时不知所措,“不好意思,太困了就在你床上睡着了。”她坐起身想要离开。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我知道,你先休息吧。”声音很轻。
“我还要去杭州,夜里的火车,马上就要走了。”他站起来转身,“再见。”
闷油瓶突然觉得背后一热,来自女性柔软的身体贴合在他背脊上,“保重。”
他以为齐汀兰会马上松开手,以为她会潇洒的说那句“再见”,可是并没有,她手上的力气反而加重,齐汀兰知道只要闷油瓶想要拉开她的手他只要挣脱就好。
但是二人僵持在原地,闷油瓶甚至感觉到齐汀兰吹出的热气透过T恤衫的布料黏在他的皮肤上,他更加明显的感受到她身体的曲线还有她轻微的颤抖。
最终闷油瓶妥协了,这是他唯一一次妥协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我……可以明天再走。”
齐汀兰还是没有松手,她有点害怕这是自己编排的梦,一松手自己的梦就醒了。
“太热了。”闷油瓶轻声说道。
手是一点一点松开的,然后慢慢的垂下。齐汀兰坐在门厅的沙发上收拾着闷油瓶登山背包里的东西,齐麟跳上沙发趴在她的腿上打了个哈欠。齐汀兰把登山包里的衣服一件件抻平,叠好放回去,如此重复着她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觉得如此的不真实。登山包里都是要去雪山上的装备,她想起什么站起身,齐麟自然而然的跳下她的腿,她回到自己房间找到以前闷油瓶用的登山眼镜塞进他的登山包。
浴室门被打开,齐麟一路小跑着走到浴室门口朝着闷油瓶叫了两声,闷油瓶蹲下身子一边擦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轻轻摸了摸齐麟,齐麟看上去十分高兴。
“有一天我在小区里走,他一直跟着我朝我叫,我看他可怜就决定收养他,他很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有时候出去玩儿很久但总还是会回来的。”借着灯光齐汀兰看向闷油瓶的脸,不知道他这些时间都生活在哪里,面无表情的脸上看着有些憔悴,都长出了青色的胡茬,齐汀兰发现他的胳膊上有几处将要愈合的伤口。
齐麟回头望了望齐汀兰,又转回去看看闷油瓶,用脑袋蹭蹭闷油瓶的右手迈着猫步跑回了门厅自己的窝里。
“剃须刀在柜子里。”齐汀兰走进卫生间在洗手池下面的柜子里拿出新买的剃须刀。
“这次送了剃须泡沫。”她把东西递给闷油瓶。
闷油瓶接过小铁瓶,“怎么用?”
齐汀兰笑了,他还是一样生活不能自理,“我来吧。”重新从他的手里拿回剃须泡沫手指尖划过他满是茧子的手心他觉得心里痒了一下。齐汀兰用力摇了摇铁瓶拔掉盖子在手心里挤出了洁白细密的泡沫,看上去有点像香草口味的冰激凌然后她作势就要涂在闷油瓶的下巴上。
闷油瓶有些迟疑,齐汀兰朝他贴了贴,“靠我近点,这又不能毒死你。”
他靠在洗手池上背后是镜子,齐汀兰的脸近在咫尺只需往前靠一靠不需要低头或者弯腰嘴唇就可以触到她的眉心。她瘦了,穿着一件白色的改良汉服,左边画着墨色的剑兰,领子有点大露出纤长的脖颈锁骨显得更加的突出,她漆黑的眼睛专注在手上的动作,不知道是手随眼动还是眼随手动。闷油瓶觉得脸上怪怪的,像涂上了一些油脂,青色的胡茬被细密厚实的泡沫所覆盖,下颚上也涂上了许多,看起来像个“年轻的圣诞老人”。
齐汀兰冲干净手上的泡沫,“把剃须刀也给我吧。”将手中的剃须刀在水龙头下沾湿,捏住闷油瓶的下巴,现在闷油瓶只有眨眼跟呼吸的权利,“不许动,我从来没有给人刮过胡子,如果毁容了我概不负责。”
刀片沿着闷油瓶左面颊的曲线从他的鬓角向下巴滑动,速度不紧不慢,白色的泡沫包裹着黑色的细碎胡茬翻转,黏在剃须刀的刀头上,很快剃须刀变成了一个难看的“甜筒”,齐汀兰手腕用力将泡沫抖落在水池中,此刻闷油瓶左侧的面颊已经变得光洁,只留下两道剃须后泡沫构成的白色曲线,齐汀兰用拇指轻轻抹去,指纹摩擦着他的皮肤让心里升起一丝异样。接着是右侧的面颊,她贴他很近,闷油瓶甚至发现齐汀兰的鼻梁上有几个浅色的小雀斑,她的呼吸都喷在他的脸上热乎乎的,像是故意又似是无心,而齐汀兰只是紧盯着自己手上的动作不敢分心。
“把嘴抿一下,我要刮嘴唇上面的胡子。”
闷油瓶还在盯着她的脸看,齐汀兰举着剃须刀以为闷油瓶又进入了神游状态于是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像我这样。”
她抬起头正对上闷油瓶淡然无波的眼睛,闷油瓶并没有将视线移开,齐汀兰的眼睛里含着水汽与平日里有些不同,眼波流转化作无形的丝缠绕住闷油瓶,她对他笑着,随着嘴角的上翘,眼睛终于弯成了新月的形状。
“别发呆。”声音也不如之前的爽脆,而变得温柔韵长。
“十年……”他还是要对她说。
她将手指压在他的嘴唇上阻止了他,“马上就好。”
闷油瓶的嘴唇本就薄,抿起来更单薄。“嘴唇薄的男人都性子都凉薄。”齐汀兰磕掉了泡沫,“把下巴扬起来。”刀片从喉结上面的皮肤往上刮去,这是最后的步骤,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齐汀兰伸手去拽毛巾架上的毛巾,胸口撞到了闷油瓶胳膊上一阵绵软继而又弹开,凉飕飕的湿毛巾被糊到了闷油瓶的下巴上带走了剩下的所有痕迹。
“好啦。”齐汀兰向后退了一步,擦掉手上的泡沫,闷油瓶已经恢复了往昔的样子,俊逸淡然的脸上仍旧是没有一丝的表情,他的身体离开水池子,二人又一次僵持在原地。
就在闷油瓶想要离开的时候,齐汀兰突然开口:“还差了点什么。”
她的手掌刚刚拿过湿毛巾,一阵冰凉附在闷油瓶的眼睛上,齐汀兰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仰起头贴上了闷油瓶的嘴唇,本以为是一个短暂的问候,却演变成了良久的缠绵。齐汀兰的舌尖划过闷油瓶的唇线并没有更多的侵占,只是浅尝辄止的挑逗。
闷油瓶拿开了齐汀兰覆在他眼睛上的手,齐汀兰离开他的嘴唇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看。他用眼神询问她的意图,而她只是用双臂缠上他的脖颈凑近他的耳朵把热气都吹到了他的耳际:“还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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