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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章
钟槐今病了。
这事初香知情时,他已经病到连去应卯的力气都没,宫中也接连告了数日假。
午膳时间,初香呆愣愣吃着鲜嫩的炒藕带,问消息灵通的冰儿:“他怎么病的?竟如此严重?”
可这次连冰儿也不太知情。
初香诧异:“你不是向来喜欢和其他院子里的小姑娘们交换情报?居然没有听到丝毫风声?”
冰儿无奈:“回夫人,近日确实不曾传出大人生病的消息!好生奇怪,像是大人故意要瞒着似的。”
初香点点头,颇有些认同。
“夫人可要去探病?”两人正说着,雪儿给初香端来绿豆汤,笑盈盈问。
“唔。”初香思索着,模棱两可地嘟囔说,“傍晚时再瞧瞧吧!”
雪儿自是不再多言。
夫人先前确实动了和离的心思,然而夫人上次落水,大人神色极度紧张地亲自下水救人,后来对夫人亦是关怀有加。
如今赵柔怜被赶出钟府,和离的事儿便无声无息的消沉了。
想必那也只是夫人一时的气话吧!
午后,初香懒懒躺在竹榻,手摇团扇。
探病总不好空着手去的。
初香想让厨房给钟槐今做些吃食,又不知钟病患忌什么口。
只好请来府中管事的探听一二。
听着掌事裘刁的禀明,初香眉头紧蹙,眸露疑惑:“你是说大人感染了风寒?”这么热的天儿,钟槐今还能患上风寒?初香无法理解的追问,“确定不是风热?”
裘刁语气笃定:“回禀夫人,回春堂济世阁的大夫都来看诊过,说大人必是感染了风寒无疑。”
风寒?初香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恍悟。
糟糕,钟槐今莫不是因为那日下水救她,所以才着了凉吧?
脸上顿时布满愧疚,初香揉着手里的帕子,又忍不住腹诽,钟槐今身子竟这么弱的吗?她泡了那么久河水还险些溺水,如今仍壮得跟头牛似的,他却病恹恹躺在榻上高烧不退?
罢,钟槐今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
怎么如此暗戳戳地编排他?
详细打听好钟槐今如今不合适服用的食材,初香摇着团扇到小厨房,决定亲自给钟槐今做些适宜吃的粥与点心。
只当报恩了。
粥是软糯鲜香的香菇肉粥。
初香另做了萝卜泥,牛奶蛋羹,以及清炒藕带。
如此素淡,初香感觉作为谢礼,略有些拿不出手。
她翻翻陪嫁的箱子,无非都是些女子喜爱的金银首饰,还有祖父赠与她的田庄店铺。
总不好送地契送店铺吧?
但救命之恩,她什么都不表示,是否又过太吝啬?
随手拿了两张庄铺地契,初香带雪儿去浩瀚院探病。
什么叫做病来如山倒,初香看着昏睡在榻的钟槐今,算是彻底明白了。
好端端英俊倜傥的钟大学士,如今却面容惨白唇色暗青地躺在榻上,他周身萦绕着乌云密布的气息,就连安安静静沉睡的睫毛仿佛都透着股透明的脆弱感。
反差委实剧烈。
初香记忆中的钟槐今凛冽严肃不苟言笑,仿佛什么都在他运筹帷幄之中。
可眼前的钟槐今羸弱无助,像个小可怜。
初香摇摇头,把两张地契压在钟槐今枕下,让小童待会告知醒来的钟槐今,说这是微不足道的压惊礼,叫他千万不必客气不必见外。
一步三回头,初香走到门槛,心中倍感愧疚。
钟槐今因为她病成这样,她就这样看两眼便走了?
但术业有专攻,她并不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又能如何?
这么想一想,初香就真的将膳食搁下走了。
此后,每逢饭点,初香都会准时送来膳食,再准时离去。
她自认很有诚意。
可惜钟槐今似乎并不认为。
蹙眉看着枕下的两张价值不菲的地契,钟槐今眸色晦暗不明。
稍微动脑想想,他就知道初香误会了。
误会他是因为救她才感染风寒。
实际上——
那日处置好赵柔怜,钟槐今在冰块浸泡的凉水里足足呆了一天一夜,那药霸道,又没有解药,除了同房,再无旁的方法。
钟槐今自然不会为了减轻身体的痛苦便随意找来一位女子。
是以只能用冰块驱逐体内的躁动与欲望,整整日夜,再强悍的身体也会吃不消。
淡淡将地契放在枕边,钟槐今面色略有些不痛快。
黄昏霞光旖旎,绯色光芒映照在人脸,生出极其自然的红晕,就像枝头娇俏的两朵海棠。
初香习以为常地端着吃食来探望钟槐今。
接连两天,初香都赶巧没碰上钟槐今清醒,听说她送来的饭菜倒是被小童端去加热后给钟槐今吃了。
看了眼床榻上的身影,初香蹑手蹑脚将食盒放在桌面。
屋内沉寂,小窗敞开,艳丽的霞光仿佛将要绵延进窗。
好像伸出手,翻涌的云朵便要轻轻落在掌心,真是烂漫得不像话。
初香看着天际漂亮的火烧云,轻叹着望向榻上无声无息的钟槐今:“像这么漂亮的晚霞,一年到头也是难得见到几次的,可惜你还病着睡着,都无缘亲眼瞧见。”
摇着头,初香在桌畔静站片刻,便要离去。
将将跨出门槛之际,身后忽地传来一声低沉虚弱的男音:“谁说我不能亲眼瞧见?”
初香戛然怔住。
回眸便听见床榻传出两声压制的轻咳。
钟槐今这是醒了?
初香眨巴眨巴眼,走回屋中。
“扶我起来。”薄被中突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钟槐今漆黑的眸不知何时掀开,正静静地看着初香。
视线在他漂亮修长的手上停顿一刹,初香依言走到床边,弯腰回握住他的手腕,搀起钟槐今。
男人身体沉得慌,初香不得不使出全身的气力。
夏日炎炎,哪怕到了傍晚,也不凉的。
初香狼狈地扶起“柔弱无骨”的钟槐今,不过区区两三个动作,鬓间黑发已被汗湿,粘在她粉嫩的脸颊。
气喘吁吁地让钟槐今倚在床侧,初香狐疑地瞅他一眼。
这人当真就病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吗?
活像个大笨钟似的。
“麻烦帮我穿双鞋。”钟槐今低眉看了眼床脚,那里放置着一双墨青素色缎鞋。
初香迟疑着正想要去外面叫人,却见钟槐今突然抬眸望向窗外,绯色的云霞一朵朵翩跹在梧桐枝头,翠绿的叶,火红的霞光。
“果然美得并不寻常。”钟槐今缓缓收回目光,唇角含笑地旋即看向初香,“我想去外面走走,可以劳烦你扶我一程吗?”
不可以。
初香咕哝道:“你还没好全,最好卧榻养着比较好!”
钟槐今也不辩驳,他从枕下拿出两张地契,还给初香。
初香微怔,空气宁寂,似乎有那么点尴尬。
“压惊礼?”钟槐今面色不像健康时那般红润,苍白中透着羸弱,说话时没了那股咄咄逼人的犀利,反倒生出些我见犹怜的脆弱,“或是我救你的谢礼?又或者是害怕我因为救你才生的病,所以给我的辛苦费?”
话不用说的那么难听嘛!如果一切都以和离作为基础来衡量的话,他们当然不能相互亏欠,亲夫妻也要明算账对不对?
初香讪笑:“你误会了,救命之恩自然不能如此轻率,我送你两张地契是因为……”初香灵机一动,“你是因我才活生生遭遇这一遭病痛,无论出于什么道理,我都该在你生病期间好生照顾你直至你痊愈。但不是不太方便吗?想来你也不愿我时时刻刻都在屋中打搅你。嗯,所以你就权当这两张地契是我的补偿好了,你拿来打点下人,拿来置办药材补品,都是极好的。”
钟槐今沉默地盯着两张地契,半晌无话。
初香望着他缓慢颤动的犹如小扇子般的两排睫毛,也捉摸不透钟槐今的内心真实想法。
既然说定了。
初香作势要走:“明早你想用些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钟槐今忽然抿了下唇,他嘴角笑意像是逐渐晕染开来的水墨:“如此的话,我还是选你照顾我吧!劳烦扶我去院子走走,我想好好观赏你口中所说的并不常见的晚霞。”言罢,钟槐今定定望着初香,把地契塞到她手里。
初香:“……”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意思,初香很深刻地领教到了。
她想用两张地契买个省心,钟槐今偏偏要她不省心。
他还要专门看晚霞,晚霞有什么好看的……
骑虎难下的状况初香并没有纠结太久,她很快就成功说服了自己。
等和离,她就要靠这些田庄铺子养活余下的大半辈子,目前的财产状况虽然看起来可观,但能节省则节省,两张地契不要白不要。
忍着淡淡的窘迫,初香心无杂念地给钟槐今梳发更衣。
她就把他看成人形木偶便是。
透过铜镜略模糊的镜面,钟槐今看着认真为他梳发的初香。
她眉宇温润宁静,恬淡得像是徐徐流淌的溪水。
钟槐今下意识拧眉。
她果然不是从前那个靠近他几分便爱脸红的初香了。
那个初香终究在时光潺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他脑海中还余下些残缺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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