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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章
几场春雨缠绵,嫩笋破土而出。
南郊崖山有片野生竹林,初香与林菲儿挎着竹篮,说说笑笑着在林间采笋。
细腻的阳光从天空倾泻而下,粉衫姑娘蹲着身子,雪白裙裾散落一地,她白皙的双手握住肥嫩的竹笋,略微用力,轻松将笋掰下放入半满的篮子里。
林菲儿同时采摘下一根嫩笋。
她抬眸往前望去,淡金色光晕正好笼罩住初香姣好的脸庞,她嘴角弯弯的满足样子,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林菲儿由衷感叹:“初香,你怎么永远都那么美?”
初香哭笑不得,林菲儿这句话她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你也很美。”
林菲儿嗔她一眼,两人并肩往前行:“桐哥儿下月满周岁,你过来府上玩呀!”
初香认真颔首:“好,桐哥儿的周岁我定是要去祝贺的。”
回程小姐妹同坐一辆马车谈心。
大半月已过,林菲儿与初香聚过三四回,曾经亲昵的她们无话不谈,相互关切,只是现在,岁月的隔阂到底让人多了几丝忐忑,有些私密的话更不知道该不该提。
犹豫片刻,林菲儿低声唤了句“初香”,她轻轻握住她的手,眸含试探:“你和钟学士还好吗?”
初香微愣,她不知该怎么答。
林菲儿有些尴尬的转移话题:“春笋鲜嫩,晾干存到寒冬煲汤也极好,过些日咱们再来采摘些可好?”
初香笑笑:“好呀!”
进城门行了半柱香,初香与林菲儿分开,两辆马车朝相悖的方向远去。
望着街畔热闹的市集,初香唇角弯弯。
这段日子她过得快活,湖宴后许多夫人举办赏花宴诗会时都会叫上她,初香仗着以前的厚实底子,赋诗作对都不在话下。再加上她在二十一世纪养成了豁达自信的性子,人缘极好,越来越多的宴请帖子送到府邸。
便没有闲暇顾及钟槐今了。
听闻赵柔怜身体“恢复”得极快,时常煲汤做点心送进钟槐今的浩瀚院。
表面来看,他们两人是愈发亲近了。
晚膳厨房做的是豪华笋宴,有竹笋木耳烩百合、竹笋红枣鸡汤,以及荠菜拌春笋等。
初香吃得酣畅淋漓唇齿留香。
戌时三刻,初香让雪儿端着盅特地给钟槐今留的竹笋鸡汤,前往浩瀚院。
夜色清幽。
静谧的抄手游廊下,初香与赵柔怜正面迎上。
赵柔怜侧身避开,福身请安。
初香点点头,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
“姑娘。”待初香远去,桃儿轻扶起赵柔怜。
望着灯下那道婀娜多姿的倩影,赵柔怜攥紧手心,眸中闪过一丝嫉恨的冷意。
高傲的秦初香这是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吗?
假如没有德高望重的秦太师撑腰,就算她秦初香生得美艳又如何?没了权利地位,等着她的无非是高官纨绔的蹂/躏与把玩。
钟夫人的位置明明应该是她的。
钟槐今前途不可限量,将来拜相封侯不是没有可能。
是秦初香毁了她的人生。
哪怕无法坐上钟夫人这个位置,赵柔怜也看不得初香占尽好处。
“姑娘?”四下无人,桃儿压低嗓音凑近赵柔怜道,“姑娘莫怕,姑娘没进府前,夫人常为大人端茶送水准备膳食,可大人从不回应夫人的殷勤,这次定也不会例外。”
压下眸中的狠戾,赵柔怜绽出温婉的笑意:“同为女子,我能感受到她的不容易,可感情这种事,实在是强求不得。”
“姑娘说的是。”桃儿笑着搀住赵柔怜,两人徐徐沿长廊走远。
小童通传,请初香进书房。
初香接过雪儿手中的汤,让她在外候着。
橙红灯火氤氲下的钟槐今温润如玉,他提笔书写的动作不停,锋利的眉宇仿佛嵌着股柔意。
初香瞥了眼案台上放置的精致糕点与清粥,识相地把汤随意搁在边上。
“这是什么?”钟槐今掀起眼皮,漆黑墨瞳倒映着初香的窈窕身姿。
“我在崖山竹林采摘了些嫩笋,让厨房煲了鸡汤,端来给你尝尝。”初香言语大方,嘴角挂着漂亮的笑意。
钟槐今敛下眸中神色,低眉“嗯”了声,没有动作。
初香也没指望他会喝,经她手的衣食,钟槐今很少碰触。
“公务很忙?”见钟槐今视线始终凝在卷轴上,初香没话找话,“就算忙也要记得注意身体呀!”
面色微沉,钟槐今薄唇轻抿。
不一样了。
以前的初香眼里话里揉着对他的担忧与小心翼翼的紧张,现在的她嘴里虽这么说,却透着漫不经心与敷衍。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钟槐今探寻的目光定定落在初香面庞。
“我方才在回廊遇到了赵姑娘。”初香笑得很温和,“她面色红润,身体调养的不错,你上次说等赵姑娘大好,再与我谈和离的事的!”
钟槐今蓦然一怔。
偏她浅笑盈盈,摆出有商有量的样子。
“为什么一定要和离?”钟槐今压下心头莫名的怒意,眉头紧蹙,“如果是因为赵柔怜,我可以勉强向你解释。”
初香有些讶异:“不是因为她,所以你不必勉强。”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初香声音很浅。
窗棂半敞,夜风轻送,吹起她鬓角细碎的发。
她眼眸清澈笃定,当真没有半分赌气的神态。
“原来对你而言,喜欢一个人和不喜欢一个人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需要一眼,或是一个瞬间?”钟槐今突然搁下笔,他嘴角微微翘起,似嘲讽似愠怒,“当初嫁给我,你不曾问我愿意否,如今又是这样,秦初香,婚姻在你眼里就只是一场儿戏?”
初香垂眸,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落下羽翅般的扇形阴影,她软糯的嗓子细声细气的:“问了啊!我现在就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钟槐今一阵气闷,难言的苦楚涌上咽喉:“天底下哪有那么美的事?秦初香,我活该就是你说要就要说弃就弃的人?”
初香听得有些怔怔。
“带着你的汤离开浩瀚院,立刻马上。”翻滚的情绪归于沉寂,钟槐今再不多看初香一眼。
书房灯火忽地黯淡下来,是纱罩下的烛火需要更替了。
初香下意识伸手去取,这好像是她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
“走。”钟槐今嗓音冷厉。
初香望向昏暗下的青袍男子,她看不清他面色,却能感受到他周身的寒意。
抄手游廊附近有颗生得极高的三颗木棉树。
花期将过,橙红的花瓣铺了满地。
初香淡淡在檐下望了片刻,拢手走出浩瀚院。
她有愧。
她心虚。
从少女情窦初开喜欢上钟槐今的那一刻,世界的喧嚣寂静便是她一人的。
欢喜是她的,委屈是她的,锲而不舍是她,黯然神伤是她,奋不顾身是她。
好像自己都把自己给感动了。
关钟槐今什么事呢?
其实钟槐今没有对不起她什么。
一个人的爱情本身就是苦的。
哪有那么多守得云开见月明?
钟槐今很愤怒吧!
一道圣旨便多了个妻子。
如今她主动提出和离,也伤了他本就强于别人的自尊心。
怎么办呢?
她总不能沦落到被他休的地步的!
初香驻足,从地上捡起一朵被风吹来的木棉花。
把玩着回到熹微院,初香洗漱歇下。
这一夜,初香罕见地做了梦。
梦里她穿着红艳艳的喜服,被面无表情的钟槐今挑起喜帕。她忐忑地盈盈一笑,他深邃的眸底却沉着寒凉。
做不到和你鹣鲽情深。
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
愿也罢,不愿也罢,这是我们的宿命!
再听到这句话,哪怕是梦里,胸口也有些钝痛。
春意渐渐消散在燥热的空气里,青葱嫩叶摇身一变,长成了翠绿欲滴的样子。
夏初,初香与钟槐今第一次碰面是在小桐哥儿的周岁生辰宴。
盛国公好客,林菲儿嫁的虽不是将来袭爵的小公爷,但盛三公子与小公爷同胞所出,人才外貌也是都有的。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初香先前听谁嚼过几句舌根,因着盛三公子纳妾的事,夫妻两闹得不是很体面。
流水席源源不断,初香探望过小桐哥儿,送了把金铺精心打造的金锁。
屋里人多,珠圆玉润的小桐哥儿咿呀学语,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初香目光落在林菲儿温柔慈爱的眉眼,她现在为人母,有了软肋与心肝,再不是从前无忧无虑任性妄为的小姑娘了。
不知为何有些气闷,初香悄悄出了院子。
循清净处走,初香想着心事。
“夫人。”撑伞的雪儿轻拽她袖袍,示意她往前看。
初香不明所以,透过郁葱葱的木槿枝叶,望见不远处的亭下石阶处站着一双男女。
女子穿着石榴花色的罗裙,身段窈窕。
初香认不出。
但她对面那道挺拔清隽的侧影,初香一眼就能辨别,是钟槐今。
想来是被爱慕者堵在了半路?
初香转身欲走,临时又改变主意,从雪儿手中接过伞,她提裙穿过小径,朝他们走去。
伞是米白色的,上绘几束缀满梅花的枝。
很普通的油纸伞,却被女子不疾不徐的步伐衬出几许曼妙韵味。
钟槐今看不出喜怒的视线凝在由远至近的初香身上。
石榴裙女子有所察觉地回眸。
油纸伞微微向上倾斜,露出女子娇花般明艳的脸,是钟学士名正言顺的夫人秦初香。
羞得面色通红,石榴裙女子攥紧帕子,竟慌不择路地匆匆越过初香,落荒而逃。
初香:“……”
钟槐今原地站了会儿,拾步走下台阶,沉默地从初香身侧经过。
“钟槐今。”初香蓦地叫住他,迎着些许燥热的风,她眉眼弯出讲和的温软笑意,“不如这样吧!等你有了心上人,你再跟我和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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