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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章
灯火潋滟,湖面波光粼粼。
晚风催动两岸柳枝轻摇慢曳,仿若女子柔软的纤细腰肢。
初香站在树下与林菲儿挥绢作别,小姐妹约好改日再聚。
回到马车,初香嘴角仍留有几分缱绻笑意。
静坐半晌,初香略疑惑地问:“怎么还不走?”
车夫恭敬作答:“回夫人,大人方才传话,说要等他与您一同乘坐马车归府。”
初香微蹙眉头,面上笑意敛去几分。
须臾,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外掀开轿帘。
大片阴影笼罩住初香明媚的面庞,随之扑来的是男子霸道到难以忽视的气息,以及醇厚的淡淡酒香。
初香也饮了数杯果酒。
酒是石榴酿制的,酸酸甜甜,极其可口。
这种果酒不容易饮醉,十分适合闺中女子。
钟槐今视线在初香嫣红的脸颊逗留一刹,旋即漫不经心地淡淡挪开。
二人对坐,气氛沉寂。
车轱辘缓慢向前行驶,渐渐在迷离夜色中奔驰起来。
初香卷起小窗竹帘,托腮凝望皓月繁星,当身旁没有钟槐今这个人。
对于那夜的冲动与出糗,初香并不懊恼,只怨自己沉不住气。
既然回到这个世界,又何必得罪这位将来会位极人臣的大人物呢?
还不如摆正心态,徐徐图之。
钟槐今迟早会走上升官加爵邂逅真命天女的道路,到那时,他甩开她都来不及。
路途悠悠,马车拐了几道弯,来到两畔皆是槐树的正塘街。
风中拂来缕缕扑鼻的槐香,初香余光瞥了眼对面阖眸休憩的男人。
氤氲在钟槐今身上的似乎就是这股槐香。
难不成盛国公家船上备的是槐花酿?
钟槐今始终正襟危坐,哪怕马车偶尔摇晃,他好像也能岿然不动。
似有所觉地睁开眼眸,钟槐今静静望向初香一小点柔软莹白的侧脸。她粉耳娇小,耳垂挂了颗粉白小珍珠,衬得那截脖颈分外修长纤细。朦朦烛火下,她通透的肌肤比珍珠更富有光泽。
不知想到什么。
钟槐今眸色幽暗,面容冷了下来。
“新科状元宋遗赠了你两盏宫灯?”空气中犹如暮鼓般低沉的嗓音突然奏响。
初香微愣,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钟槐今本人就在盛国公家船,他岂能不知?初香想是这么想,嘴上还是淡漠的“嗯”了声。
钟槐今轻挑眉梢,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新科状元出手可真大方!那两盏灯的价值他岂会不知?”
初香不喜钟槐今阴阳怪气的腔调,因着冰儿的耳旁风,再加上宋遗凭白送了她两盏宫灯,初香对宋遗的印象颇好,“你们文人不是一向不在意铜臭名利吗?这四盏灯是一副连贯画卷,他肯送给我定是出于对画卷的欣赏,不愿它们两地相隔各居一方。”
两地相隔?各居一方?钟槐今眸色更寒,他才说一句,她便与他争辩如此多句?还是为了宋遗?
想起那夜泼在脸上的醒酒汤,还有她那句决绝的话,钟槐今怒从中来,他气闷地偏过头,不再搭理初香。
马车匀速前行,在钟府府邸大门停稳。
初香看了眼稳坐如泰山的钟槐今,烛火燃在他背面,昏暗笼罩住他脸颊,自然是瞧不清他堪比黑炭的面色的。
初香决定不再等钟槐今。
她施施然拂开帘儿,借雪儿的搀扶先行下车。
府邸檐下挂着两盏照明大灯笼。
初香不经意扫去,竟看到弱柳扶风的赵柔怜倚在门侧。她穿着松散宽大的白裙,好似暴风雨中快被折断腰的一朵娇花,楚楚可怜的模样分外招人疼爱。
桃儿侍奉在赵柔怜身旁,循规蹈矩。
主仆二人此时此刻都专注地将目光投向马车。
冰儿不擅遮掩心思,眸中顷刻闪过几丝厌恶。
雪儿则视若无睹地跟在初香身畔。
脚步戛然而止,初香化身看戏人,眉眼弯弯地回过眸去。
钟槐今已慢她两步下了马车。
抬头便见初香笑得绚烂,像是盛到浓处的牡丹,明艳娇媚。
钟槐今恍惚半瞬,觉察出了她笑意里的不对劲。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赵柔怜身上,钟槐今眸中凛然,旋即又换上不多不少的几分关切。
初香在心底发出一丝哂笑。
她拾步踏上台阶,不欲与赵柔怜多作纠缠。
奈何赵柔怜不依。
腰肢颤动,站都站不稳的赵柔怜给初香福身请安,区区动作,就像是要晕厥般,嗓音更是细弱得可怜:“姐姐安好。”
初香毫无波动地围观赵柔怜装腔作势,柔声回:“这声姐姐怕是叫的不合适呢,赵姑娘明明长我一岁有余呀!”
“我、我……”赵柔怜慌张地偷偷望向钟槐今,贝齿轻咬唇瓣,泫然欲泣。
初香顿觉无趣。
无论是以前的她,还是在二十一世纪锤炼后的她,都不是这款倚仗男人撑腰的女子。
终究到底,大抵还是她无人可倚仗吧!
“夜风寒凉,你身子没大好,怎么出来了?”钟槐今面色如常地走到初香身后。
“我想见大人。”赵柔怜未语先羞,眸色含水地望着他,“近日大人公务繁忙,许久都不曾来过兰苑了。”
“近日确实抽不开身。”钟槐今向赵柔怜解释完,便斥责地望向桃儿,语气严肃,“我让你们好好服侍赵姑娘,你们竟如此不知分寸?若赵姑娘然了伤寒病情加重,我定拿你们是问!”
钟槐今生气时眉眼俱厉,特别唬人。
但他鲜少动怒,多半是用冷冽气场碾压众人。
桃儿惊吓得狠了,跪下叠声请罪。
赵柔怜身子晃悠了下,眼眶红红:“不关桃儿的事,是我央她扶我出来,请大人不要责罚桃儿,都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
这戏看得委实磨人耐性。
初香似笑非笑地扫了眼钟槐今,他明知赵柔怜在作戏,仍配合她演出。
究竟是惦念过往恩情,还是将计就计,哄住这颗送上门来的棋子呢?
初香看不透他。
脚底生出一阵阵寒意,初香才发现她不可能斗得过钟槐今。
压下眸中变幻的神色,初香不再停留,带冰雪二人回熹微院。
钟槐今沉了沉眸,目送初香隐没在长廊深处。
风似乎更大了,檐下灯笼幽幽打着圈儿。
打发走赵柔怜,钟槐今缄默地朝浩瀚院踱去……
一夜风起,满地皆是槐花香。
初香浴着浓浓春色回到太师府。
屏退身边跟着的仆从,初香独自绕到后花园,去寻祖父秦政。
秦老太师今年五十有六,桃李遍天下,教出了不少大有作为的学生。
他不仅深得圣上敬重,满朝堂亦是对他备受推崇。
经过大片紫槐,初香便看到了那抹佝偻着腰正锹土的苍老背影。
秦政闲暇时间就爱莳花弄草修篱烹茶,或者再约上年岁相仿的旧友去郊外溪河垂钓。
悄声走近,初香拿起放在一边的小铲子,帮秦政给连片木芙蓉翻土施肥。
“香儿来了?”秦政笑声爽朗,矍铄的眸中满满都是慈祥与宠爱,他夺走初香手上的小铲子,不准她帮忙,嗔道,“你在旁边看着就好,对了,让老方给你端些青枣过来,昨儿刚在树上摘的,特别新鲜!回府时给槐今也带些让他尝尝。”
听祖父提及钟槐今,初香笑容略有些不自然。
她没忘记,祖父一直都很欣赏钟槐今的品性与才能。
正是因为相信钟槐今不会慢待她,祖父才放心告老还乡离开京城。
上一世被休或许是初香咎由自取。
但初香不想再困在不爱她的钟槐今身边。
要守住内心的纯粹是很艰难的事情。
她本就是初香,经历了这么多,她现在对钟槐今究竟怀有怎样的感情?
茫然地摘了朵木芙蓉捏在手里把玩,初香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听说那位赵姓女子没死?”将肥料悉心埋进土壤之中,秦政沉默许久,才主动打开话匣子,“香儿,祖父知道这些年槐今始终对你心存芥蒂,但你当初既然认定了这条路,就要有耐心化解他的防备。前些年你一直做得很好,槐今嘴上不说,心底肯定都明白。如今赵姓女子没死,何尝不是你们之间的转机?”
“祖父您都知道了?”初香声音很轻。
秦政苦笑:“香儿,是祖父不好。当年祖父若在这件事上考虑得周全些,也不至于害得你吃尽苦头。”
初香挽住他臂膀,眉眼弯弯:“您疼我才会乱了分寸,我才不怪您。反而是我,祖父您一辈子清廉端正,偏偏为我在漫漫人生中留下污点。像您所说,赵姓女子没死,您以后不必再心存歉愧,真好!”
祖孙相视一笑。
手挽着手并肩沿抄手游廊往前行。
“柏舟再过些时日便要回京,你可知道?”
“柏舟哥哥升迁了?”
“嗯,礼部有职位空缺,他是被联名举荐的合适人选。”
“真好,柏舟哥哥可有续弦的念头?”两年前,李柏舟原配王氏难产而亡,委实可惜。
秦政摇摇头,略有深意地看了眼含笑的初香。
这傻丫头,柏舟思慕她多年,他原先也有意将初香许配给柏舟,怎知她竟一眼相中钟槐今,狠狠让柏舟伤心了许久。
几年过去,物是人非。
他垂垂老矣,他们年轻人亦正在经历人生必须要跨越的阶段。
好在有些苦,挺过来路就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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