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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章
“宋兄,你在看谁?”走在最前方的宋遗突然止步,目光痴痴的,明显看亭下那春衫女子看得出了神。忠顺伯爵府沈三公子沈立轻挑眉梢,用胳膊肘杵了杵身侧的好友李友宁。
两人交换了个暧昧的眼神,沈立好笑地凑近宋遗,压低嗓音戏谑道:“宋兄,你可也是觉得那位女子长得甚美?”
思绪陡然回笼,宋遗慌张地从初香身上收回视线。
但他越是掩饰,越显得局促不安,反而处处露馅。
沈立和李友宁都是久经花场的男人,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这宋遗明显都快被那女子慑走了魂魄。
李友宁风流地弯弯唇,从葱郁罅隙间看向凉亭下的初香,啧啧称叹道:“宋兄不必觉得不好意思,饶是我与沈兄见惯美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女子确实与众不同。她身上似乎有股别人都没有的气质,就像翩跹在山间的一抹白云。既叫人摸不透,也叫人抓不着,委实让人心痒难耐。”
沈立连连颔首:“李兄此言妙哉!我也十分感同身受。”
宋遗沉默地退开两步,与两位世家子弟拉远距离。
他厌恶从他们嘴里冒出的一句句轻浮的话。
简直折辱了她。
她那般善良,岂能被他们如此玷污?
忍着愠怒,宋遗望着两位出身高贵的纨绔子弟,拱手道:“此言不妥,还请二位公子自重。”
李友宁挑挑眉梢,也是有脾气的人:“宋兄,这么说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方才不也看她看得如痴如醉?”
“我那是因为……”宋遗欲言又止,不好明说上次的事,怕毁坏初香名节。
沈立肯定站在好兄弟这边。
大家都是男人,在外面装腔作势就算了,这宋遗明明和他们一样对那女子有兴趣,竟然还有脸摆谱?
几人顿步不前,气氛颇为微妙。
后面的千金闺秀们也不得不跟着停下步伐。
沈媛被其他姑娘们簇拥在中间,淡淡跟着胞兄沈立的视线看向不远处凉亭下的女子。
身为沈立的亲妹妹,同时也是忠顺伯爵府府上唯一的小姐,沈媛自小受尽宠爱,便养成了刁钻跋扈的性子。
今日盛国公府设宴游湖踏春,请来许多朝中官员与家眷。
宁王妃是个左右逢源的人,她家游船精致宽敞,能容纳更多人,便主动担起了招待女眷的责任。
宋遗也是在沈媛软磨硬泡之下被沈伯爷提议请来的。
直勾勾盯着那女子纤细绰约的身姿,沈媛不悦地眯起眼眸:“你们知道她是哪家府上的吗?”虽然听不到沈立宋遗他们在说什么,沈媛却有股直觉,他们的话题涉及到了凉亭下那女子。
同行女伴都与沈媛差不多年纪,大多十四五岁,初香盛名远扬时她们年纪还小,并不熟识。
“瞧着有些眼熟。”唯独林侍郎家的幼女林蝶儿绞尽脑汁地回忆,“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可这会儿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沈媛轻哼了声,不屑地瞥了眼神色肃穆的宋遗,微微扯唇。
沈媛早就察觉到了宋遗的不对劲。
自家兄长贪慕美色就算了,难道他也是这种人?
猛地拂袖,沈媛拨开枝叶,直接朝凉亭走去。
“喂,你是哪家府上的?”疾步走到亭下,沈媛挺了挺胸,气场很足地瞪着女子娇艳的侧脸,迁怒道,“你不知道今日这片湖畔被宁王府和盛国公府包下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踏入半步。”
初香闻言抬眸,无语地望着这位趾高气昂的大小姐。
两人目光在半空相遇,沈媛蓦地怔住。
亭下女子杏眸璀璨,似笑非笑,秀眉微挑,樱桃般的唇莹润饱满。
竟是美得摄人心魄。
沈媛心中存了偏见,加上方才只看到初香侧脸,她虽知道这女子肯定貌美,却没料到她竟长得这般沉鱼落雁。
就算同为女子,沈媛也自愧不如。
换句话说,在沈媛见过的京中女子里,也鲜少有在容貌上压得过她的人。
她是谁?
既有这般姝色,怎可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林蝶儿慌慌张张与其他闺秀追到亭下,待近距离看到初香的面容,林蝶儿蓦地愣住,脱口而出:“你是不是秦太师的孙女?钟学士的夫人?初香姐姐?”
此话一出,众人都懵了。
毕竟坐在亭下的女子一点都不像出了嫁的妇人,她那张脸看起来和她们差不多大年岁,神态更似娇憨少女,哪有人妇沉稳无趣的样子?
冰雪两个丫头自知身份,立即起身站到初香身后。
初香淡淡扫了眼面前的几人,嘴角笑意也不知是揶揄还是真情实意:“既然今日这片湖畔被诸位包下,我就不扰你们的兴致,先行一步。”
“等等。”沈媛很快就从不可置信中回神,她早听说钟学士与夫人感情不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沈媛脸上的阴霾突然一扫而空,还高兴地主动邀请初香,“既然是钟学士的夫人,不如与我们移步上船,船内都是家眷,初香姐姐应该也是认识的。”
初香看了说话的女子一眼,她不想与这些女娃娃纠缠不清,但成亲这几年,初香基本斩断了所有交际人脉,这显然是不可取的。既然眼下有重新打入圈子的机会,会一会倒也无妨?
“初香姐姐,我大姐姐也在的。”林蝶儿上前小步,无比期待道,“她看见你一定很高兴。”
“你大姐姐?”
林蝶儿颔首:“我大姐姐两年前嫁给了盛国公府三公子。”
初香恍然,原来林蝶儿是林菲儿的妹妹,她跟林菲儿是手帕之交,曾经很是亲密,与林蝶儿也见过几面。
“既然这样,那就劳烦几位妹妹带路。”想到未出阁前的欢乐时光,初香改变主意,欣然应允。
“姐姐客气了。”沈媛意味不明地朝宋遗他们那边投去一瞥,特地上前亲昵地挽住初香的手:“初香姐姐,这边走。听说盛小公爷给钟学士也下了帖子,不知他忙完公务后可会来?”
初香自然察觉到了沈媛莫名其妙的敌意,她轻飘飘看了眼不便过来的那些男子,心知肚明。
在二十一世纪,女人还可能因为事业勾心斗角,在古代,大概男人就是姑娘们的毕生事业了吧!
“不清楚。”初香哪知道钟槐今的行程安排?
沈媛挑挑眉,“哦”了声,心想,看来传言属实,钟学士确实不待见这位妻子。
所以说长得美艳又如何?
还不是不招钟学士喜欢。
思及此,沈媛心底的那股妒意不知不觉便消散了些。
“霜降,你去告诉我三哥哥一声,就说我们邀请了钟学士的夫人一同上船。”沈媛愉悦地吩咐拎着画卷笔墨的浅衫丫鬟。
“是。”霜降得了令,走去沈立他们那处,不一会儿,便重新回来了。
沈媛轻挑眉梢,满意地看着沈立他们一个个震惊绝望的神情,简直神清气爽。
可当她的视线落在宋遗身上时,沈媛顿时笑不出来了。
宋遗并没有流露出半分情绪,但他垂低了头,虽看不清眸底神色,周身却似乎萦绕着落寞伤感的气息。
粉拳攥紧,沈媛气不打一处来。
她愤怒地松开挽着初香的手,面色难看地加快步伐,竟是理都不理身后的女伴,顾自带着丫鬟疾步朝停在岸畔的小舟行去。
林蝶儿与留下的姑娘面上都有些尴尬。
“初香姐姐,我们走吧!”一行人里,谁都比不上沈媛的家世,大家对她的性子似也见怪不怪。林蝶儿对初香窘迫地笑了笑,主动带着她走向湖边。
几艘小船停在岸畔,似是特地在等这些贵族子弟们。
另边的李友宁和沈立仍在痛惜初香已为人妇的事实,他们长吁短叹地上了船,目光忍不住朝初香那儿瞥。就算亲近不得,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相较于他们,宋遗格外沉默。
他一言不发地坐在船上,莫名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钟槐今。
两人虽同为状元,但他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倘若……
可惜并没有倘若。
初香带着冰雪与林蝶儿乘坐一艘小船。
林蝶儿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在泛舟划往大船的路上,她将现下在宁王家船上的女眷一一介绍给初香。
“宁王妃还准备了许多花灯,等夜色渐浓,大家就能放花灯了。”林蝶儿似乎很喜欢这个环节,脸上露出憧憬的笑容。
初香倒也有些兴趣,毕竟古代女子娱乐项目不多。
“初香姐姐,我大姐姐一直都很惦念你呢!”
初香笑笑:“你大姐姐这几年好吗?”
林蝶儿眸中绽出一丝喜悦:“大姐姐去年底生了小桐哥儿,再过两月,桐哥儿就满周岁了呢!“
“时间过得真快。”初香感慨地望向碧绿湖面,假如她没固执地嫁给钟槐今,而是嫁给别的男人,说不定也早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吧!
摇头挥去思绪。
初香其实也很感恩现在的一切。
古代女子的幸福都寄托在男人身上,又有几人能家庭圆满?
“你刚说她们在船上作画投壶?”初香继续和林蝶儿闲聊,“还下了赌注?”
“嗯嗯,初香姐姐,我大姐姐之前说你不管是马球蹴鞠投壶,还是猜谜斗花斗草,都是顶厉害的,你此时上船,说不定还有机会拔得头筹。”
“彩头是什么?”
“是宁王妃请匠人特制的一对花灯。”林蝶儿小嘴张张合合,“盛国公府家船上也有一对花灯做彩头,都出自于那位姑苏名匠之手。”
初香隐约记得是有一位姑苏名匠工艺了得,很受推崇。
她抿唇笑笑:“许久没有碰过这些,大概手生了。”
“待会初香姐姐可以先试试。”
初香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不一会儿,小船靠近豪华大船。
等小船停稳,初香提起裙摆,与林蝶儿踏上宁王家船。
得了消息的宁王妃与林菲儿等人亲自出来迎接初香。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映现在眼帘,过往记忆随之涌上心头。初香拜见了热情的宁王妃,被林菲儿和几位女眷拥进船舱。
突然出现的初香算是稀奇人物,暂且不论大家内心的真实想法,至少面上都是热络欣喜的。
晕晕乎乎见过一圈长辈,初香被带去投壶,投壶投完了又加入林菲儿所在的对诗社,原来船上女眷们分为两组,半时辰前以平宁郡主为首的队伍出了个刁钻的绝对,到现在林菲儿这边都没能想出拆招之法。
林菲儿亲热地牵着初香去看挂在案台边的上联:“瞧,就是这句。”
初香定睛一看,微愣。
只见纸上写着娟秀的小楷,“烟锁池塘柳”。
这五个字初看不以为然,实则精妙,五个字的偏旁刚好是五行中的火、金、水、土、木,描绘出烟雾笼罩下的池塘绿柳及其周围的景象。
“是不是很难?”林菲儿压低嗓音在初香耳畔低语,“我方才悄悄让人将纸条送去盛国公那艘船上求助,到现在也没人能对出特别合适的。”
初香与林菲儿对视一眼,两人扑哧一笑,又偷偷看向周围,见没人察觉,才稍微放松下来。
初香看着这五个字,歪头思索,这上联确实精妙,所以要对出合乎五行且意境相符合的下联的确很有难度。
“我这儿倒有个凑合的。”眼眸微转,初香冲林菲儿眨眨眼,她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利落地写下五字。
林菲儿凑近看,跟着初香提笔书写的动作在心里默念道:“灯垂锦槛波。”
灯垂锦槛波?
虽然五行无序,但至少对应上了,且意境尚可。
林菲儿眸中一亮,正要叫人,初香轻拽她袖角,微微摇头。
吹干宣纸上的墨字,初香将下联挂在上联旁侧,对林菲儿道:“我们许久不见,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
林菲儿眼眶一热,用力握住初香的手,曾经她们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再见都已为人妇,且各有各的难处,如何不唏嘘?
“那我们去船楼?我记着你从前最爱吃蟹粉酥,待会让人送些过来。”
初香颔首,和林菲儿沿木梯上楼。
墨色袭来,天渐渐暗了。
湖畔人影消散,湖心两艘大船挂上各式灯笼,璀璨明灯如天上星,在水中投下一片绚丽的斑斓波光。
男男女女畅谈嬉戏,两艘船上不时传出或豪爽或娇软的笑声。
戌时初,钟槐今踏着暮色归府,进了浩瀚院,他轻蹙眉头,望向挂在树上的皎洁半月,那边恰好也是熹微院的方向。
“白日里那边可有什么情况?”昨晚初香夜闯浩瀚院,并将赵柔怜串通大夫的证据扔给他,钟槐今虽有些诧异,但又觉得情理之中,可就算赵柔怜擅于心计,初香也不是什么错都没有。
夫妻三年,虽没多少情分,但钟槐今不愿她误入歧途。
管家怔了怔,才明白钟槐今指的是熹微院里的夫人。
他有些不安道:“夫人下午带着贴身丫鬟说是去亭湖踏春,但此时却还没回来。”
钟槐今面容凛然,眸中厉色一闪而过:“你也没差人去寻?”
管家暗暗喊糟,忙拱手:“属下立即让人去亭湖。”
“且慢。”钟槐今扶额,他隐约记得前两日盛国公府递来了请帖,今日也有听同僚提过两句,问他要不要赴盛国公主办的宴席,就在亭湖游轮之上。
莫非——
虽觉荒唐,钟槐今紧蹙的眉却微微舒展开来:“备马,我亲自去趟亭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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