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思堂是长琴门议事的地方。此刻,慎思堂内,裴钦头戴紫钗玉冠,长袍如雪,面目清朗,在最上方的座位肃然端坐,宛若谪仙。而他左右两边是眉目凌厉逼人的厉轻尘和莫千山。
各个普通长老在下方左右两侧一字排开,齐齐望向大厅中间,仔细聆听着,而正中间,林飞舟正恭敬地向裴钦汇报小弟子们的情况。
“禀门主,此次新选入长琴门的小弟子都很不错,有天赋,也能沉下心勤恳修行,御剑术短短三天就能做的很好,相信很快就能完成基础修行了。”
“很好,飞舟,也是你教导有方。”裴钦声音温煦,毫不吝惜地透出赞赏之意。
“弟子愧不敢当,惟有竭尽所能才不辜负门主期望。”林飞舟拱手微微一揖,不卑不亢。
裴钦转而望向左侧的厉轻尘,含笑道:“师兄,不愧是你座下的得意弟子,的确是个好性子。”
厉轻尘凌厉的眸光也温和了些许,“承蒙师弟夸赞,飞舟他的确是个好的,不过,说到得意弟子,又怎么比得过师弟座下那位呢?”听到厉轻尘提到谢定歌,裴钦只是笑着,并未回答,他自然知道,谢定歌的确是目前长琴门弟子中最出色的。
来长琴门不过八年,一身修为却隐隐直逼普通长老,他这个弟子,虽然为人有些许古板,但是,天赋这方面的确是不容置疑的。
厉轻尘接着轻笑道:“不知师弟新收的两个小弟子是不是也如他一般天赋卓绝?想必,我新收的小弟子却是万万比不过的。”
另一边的莫千山却抬眼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师兄口中的小弟子可是易锦彤?这孩子资质的确不错,就是性子娇纵了些,需得好好磨砺一番,否则可不利于修行,师兄恐怕需费点心好生教导了。”
“我的弟子我自然会好好教导,不劳师弟费心。”厉轻尘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内心却冷哼了一声,他的弟子如何,哪里轮得到别人置喙。
话音刚落,却见,裴钦手中,两块玉牌缓缓出现,在他掌心不住清鸣,很快就齐齐迸出一条裂缝。见此情形,裴钦的神色瞬间严肃了下来,他抬眼望向四周,缓缓开口。
“厉师兄、莫师兄、诸位长老,裴钦的弟子遇到些麻烦,只能先行离开了,诸位长老若是还有其他要事,就先向厉、莫两位师兄商量。”说完,便起身离开了。闻言,林飞舟垂下的眼眸微动,殷师妹和徐师弟出什么事了?
意识逐渐模糊的殷采,只觉得,掌心处有什么东西在灼灼跳动着,好似握住了一颗心脏,只是这心脏上却长出无数的倒刺,生生凌迟着她的神志。
是那颗痣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疼?她双目涣散,无意识望向徐鹤龄,只见他汗水淋漓,整个人苍白透明,如无实体的游魂,只有那双眸子依旧幽深,含着山雨欲来的沉沉之意,他似乎正与什么东西抗争着。
手中的痛楚逐渐加深,殷采咬紧了牙,她的手却无意识地微微抬起,霎那间,巨大的力量涌出,四周的藤蔓齐齐迸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而围着殷采的修罗恶鬼,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嘶吼声,握着的刀戟寸寸消散,连带着,身体也开始化成齑粉,直到所有的修罗恶鬼消失,这巨大的力量还接连不断地涌出。
殷采双眼一黑,痛呼出声,力量透支的无力感却使她很快彻底晕了过去,不省人事。而徐鹤龄体内的气本来还在乱窜,可是听到殷采的痛呼声,他霎时回过神来,焦急回头唤了句:“师姐!”
体内乱窜的气瞬间占了上风,剧痛无限度扩大,徐鹤龄再也支撑不住,顿时吐出一口鲜血,喷在石壁上,宛若一朵朵妖冶盛开的红梅。他身子一软,也失去知觉,缓缓倒了下去。
裴钦望着豁然洞开的石门,面色冷凝。
刚刚来的路上,他发现这处的伏羲八卦阵居然悄无声息的被破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容不得他思索,他便举步踏了进去,这里明暗交接,烛火摇曳不定,光芒自衣摆处张牙舞爪而起,在衣领处却已经偃旗息鼓。裴钦止住了脚步,隐在半明半昧处,他的神色,也带上了一层捉摸不透的晦暗。
目光缓缓扫过晕过去的三人,又在周围的石壁上停留,石壁上的修罗恶鬼的狰狞面孔已皴然破裂,纷纷扬扬的石屑铺满一地。而正中央空白石壁处,却骤然出现了一个模糊难辨的影子。
裴钦眼神复杂地扫向倒在石壁下,口吐鲜血的徐鹤龄。他的胸腔处,似乎有一股罕见的气流汹涌翻滚着,看来,这孩子,或许不是异火阁后人。那么,他会是何人?
按捺住内心纷杂的猜测,最终,裴钦微微抬起袖子,一道青色的影子便激射而出,落地化成一只青鸾,正是殷采徐鹤龄乘坐过的那一只。
抬手捏诀,三人都被小心翼翼地送到了青鸾背上,他便缓步出了石室。裴钦最后回望了一眼,宽大的袖子轻轻一拂,石门又豁豁关上。
殷采发现自己处于一片蒙昧之中,前方若有若无传来缥缈的沉香的味道,她不由自主提起脚步,向前追逐而去,她隐隐记得,有人会唤她过去。
“齐乐,过来。”妩媚动人的声音,像是裹着蜜。
是母妃,她飞速地向那个声音跑去,内心有一丝轻快,好像有风声吹过胸膛,带起一阵呜呜声,却不是以往那种痛苦的,她在隐隐期待着什么,或许是,终于可以看见母妃的面容了。
乳燕投林一般投入母妃的怀抱,殷采感觉母妃的手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脸颊,笑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她就要抬头仰望。映入眼帘的是,修长的脖颈,肤色细腻如釉,泛着盈润的光泽,然后承接着优美的下颌。
殷采还想再看上去,却只能见一片烟雾,什么都看不清,怎么会?怎么看不清?殷采内心焦急起来,还想努力睁大眼,试图发现一点端倪。可是,手心的痣忽然像长出了刀子一样,狠狠剜着她的肉。
“啊!”
痛得醒过来的殷采,一身冷汗。明亮的光透过窗牗洒落在她身上,环顾四周,她才明白,现在她是在自己的摘星苑。
手心里的剧痛已经散去,殷采紧紧盯着自己白皙的掌心,那里,原本淡粉色的痣,忽然变红了一点,像一粒不经意沾到的蚊子血,淡淡的红。
外面的陆秋妍听到殷采的痛呼,急忙推开门进来,迫切道:“小师妹,你没事吧?”说着,仔细观察着殷采的面容,发现她除了比平时苍白剔透一点,似乎并没什么大碍。
“谢谢师姐关心,我没事。”掌心微蜷,殷采心里泛起一丝感动,陆师姐是个很好的师姐,一直对她诸多照顾。殷采虚弱地笑了笑,“阿龄怎么样了?我们又是怎么回来的?”
“徐师弟还在昏迷中,师父在照看他。你们两个都是师父带回来的,说真的,小师妹,你们遇到什么了,为什么两个人都昏过去了?”殷采摇了摇头,掀开身上的被子,“我要去看看他。”
说完,脚下将鞋子随意一蹬,就要站起来,却不防,脚步踉踉跄跄的,随时都要倒下,看来,她还是有点虚弱。
陆秋妍连忙扶住殷采,“诶,小师妹,你别急啊,有师父在,徐师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再去吧。”
“师姐,我真的没事了,而且,我有事情找师父。”见殷采平素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了少见的焦急,陆秋妍一滞,也不阻止她了,飞速帮她穿起衣服来。
涉月居前面种植着一片竹林,日光洒下,显出影影绰绰的光轮,偶尔有风吹过,发出一阵沙沙声,空旷幽静。殷采轻轻敲响涉月居的门。
“进来吧。”裴钦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煦。
“拜见师父。”殷采向着裴钦行了个礼,他刚给徐鹤龄治疗完,正将他的被子往里面掖了掖。
殷采又向前几步,她第一次这么清楚见到涉月居里面的布置,看起来和自己的摘星苑也没什么差别。裴钦扫过她一眼,发现她脸色苍白,还很虚弱的样子。
“怎么不多休息会?”
殷采的目光正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徐鹤龄,他几乎透明的面容静静沉睡着,像一幅留白的水墨画。有阳光照进来,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看起来精致又脆弱。
听到裴钦的话,她收回了目光,轻轻道:“师父,徒儿还有一事不明白,还请师父告知。”深深一揖。
裴钦凝视着她束发的环,开口道:“你是想问昨天的事吧。”
“是,还请师父如实相告。”殷采缓缓直起身,剔透的眸子望向他,隐隐透出几丝紧张,她想知道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昨日无意中闯进的是长琴门镇守妖魔的离渊洞。石室壁上的修罗恶鬼都是妖魔死后怨气所化,若有人不小心闯入,非死即伤,而昨日,你们更是差点丧命。不过…”
裴钦望着殷采,又顿了顿,才缓慢说道:“是你救了大家。”
“我?”殷采无意识喃喃,接着微微抬起右手,又道:“是因为这颗痣?”
“是,你还记得,你刚入长琴门,问为师,这颗痣有什么特殊之处,为师却没有回答吗?”殷采缓缓点头,“记得。”
“那是因为你掌心的痣有祓除妖邪怨气的巨大力量,只是那时你毫无根基,不知怎么运用,难免怀璧其罪,为避免麻烦,我就暂且略过了。可昨日,你们置于险境,却无意中激发了它其中蕴含的力量。为师赶过去时,离渊洞的怨气已经被你祛除了。”
殷采静静听着,望着手心呈现的淡红色痣,一言不发。可是,这和母妃会有什么联系?又想到什么,她接着问道:“师父,你是怎么知道我们遇到了危险的?”
“长生牌。你们的长生牌出现了裂缝。”
殷采了然,长生牌能显示他们的性命安危,原来是这样。目光瞥到徐鹤龄,她又想起昨天徐鹤龄不对劲的模样,情不自禁问道:“师父,离渊洞为什么会有一块空白的石壁?”
“那块石壁似乎曾经镇压过大妖怪,想必已经灰飞烟灭,只是,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具体的,为师也并不清楚。”沉吟了半晌,眸光微动,裴钦又问:“怎么?你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吗?”
殷采轻轻抿了抿唇,“没有。”眼前又浮现出,阿龄问她:“师,姐。我,是,怪物吗?”的场景。他长睫低垂,那副脆弱又可怜的模样。
不行,她不能告诉师父。
但是,阿龄,他,会是什么身份?
裴钦凝视着她,忽然又肃然道:“殷采,你是天生的除妖者。所以,注定是要入长琴门的。”
天生的,除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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