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中饭的弟子大部分都回慎言堂去了,趁着这段休息的时间正好可以拿来巩固一下上午的知识,这些弟子们都很清楚,越早完成基础修行对他们就越有利,所以大家都在刻苦修行,生怕自己进度落后于别人。
殷采和徐鹤龄也回到了慎言堂,只是,当她一进去,不少小弟子却用幸灾乐祸的表情打量她,徐鹤龄的手攥的紧紧的,殷采却当作没看见,她一贯能忽略这些不善的目光。
殷采将自己批注过的书本拿给了徐鹤龄,示意他抄录。徐鹤龄望着递给他的书本,手终于松开了,将书本接了过来。翻开一看,上面的字迹很秀气,却又不会软绵绵似的无力,徐鹤龄即使不懂书法也觉得殷采的字看着十分熨帖舒服。他拿起笔笨拙地照着殷采的批注抄录,字迹歪歪扭扭,颇有几丝滑稽。
看着与殷采的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的自己的字,徐鹤龄的双眼忽然被刺痛了一般。自他有记忆开始,他就成为了十方镇街头上的小乞丐,别人在高兴时能施舍他点吃的,在不高兴时,能随便踢上他一脚。而他,为了活命甚至要与野狗抢食。
徐鹤龄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父母亲人是谁,他唯一记得的仅仅是自己的名字,不是人人口中的小乞丐,而是徐鹤龄。
有了名字就不一样,徐鹤龄想,在这个世上他还是有盼头的,万一,什么时候找回了自己的身份,或许就可以结束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了。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捱过了无数个寒冷饥饿的夜晚,也是这样,他逐渐学会了,如何从野狗口中夺食而不被咬得遍体鳞伤。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一年前,那天,饿得差点昏倒的他,无意中冲撞了贵人的马车,赶车的人恶狠狠地抽了他一鞭子,他痛得发昏。就在车夫又想再给他一鞭子的时候,马车上传来个温和却有力的声音:“住手。”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声音的主人,徐鹤龄就昏了过去。
等徐鹤龄恢复意识时,他注意到自己身处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甚至带着淡淡的香味,好闻的不可思议,他有些迷茫地感受着手底下极为舒适的触感,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帘幕轻轻拂开,手举托盘的丫鬟走进室内,见他望向她,便对他柔声道:“小公子,你醒了,这是老爷吩咐厨房给你准备的。”过了一会儿徐鹤龄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口中的小公子是他,他愣愣地点了点头。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都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属于贵人的食物,浓烈的香气引得他腹内一阵响声,置身锦绣堆般的地方中,他突然感到一丝窘迫。
那丫鬟并未取笑徐鹤龄,只安静扶他去桌前用饭,他望着满桌的饭菜和精致的碗筷不知所措。丫鬟见他没动,径自为他盛好了饭,耐心喂他,饭菜是他从来没尝过的好味道。
就在徐鹤龄吃着饭菜的时候,却见一个身着墨色锦缎长衫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手一摆,那丫鬟立刻恭敬退下了。只见他面庞白净,眉眼温和可亲,无端叫人生出亲近之意。中年男子径自在他身旁坐下,开口道:“你还好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徐鹤龄恍然想起,这声音,是他昏迷之前听到过的。
他摇了摇头,中年男子又道:“你有地方可去吗?”他又摇了摇头,“有名字吗?”他终于点点头,然后缓慢回答道:“徐,鹤,龄。”“哦?哪个鹤,哪个龄?”他再次摇了摇头,不答话,只定定地望着中年人。
中年人接着道:“这里是张府,我是府中主人,名叫张选。你既然无处可去,不如留着这里,当我的义子,省的再过上那种缺衣少食的苦日子了,你可愿意?”
徐鹤龄想了想,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向他抛出这么大的善意,他黑润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湿漉漉的。张选见他这么快同意了,温和的脸上露出几丝笑意,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捏了捏:“多吃点,小孩子太瘦了就不讨人喜欢了。”
之后,是徐鹤龄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日子,却也让后来回想起来的他觉得如坠冰窟。张选待他视如己出,他从此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张选甚至会还亲自教他识字。
那时,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样子:徐徐图之的徐,白鹤的鹤,年龄的龄。张选问他为什么是这几个字的时候,徐鹤龄没有回答,只是没由来的,他就知道,他的名字就该是这个。就这样,一天天的,在张选的悉心照顾下,他也逐渐脱离那个骨瘦如柴的样子,隐隐有了少年峥嵘的姿态。
张选的不对劲就是在这时候被徐鹤龄察觉的,他那日晚上来到徐鹤龄房间,屏退丫鬟。却不是教他识字,也不是与他谈心,而是塞给了他一整套的华服,还夹着一套崭新的中衣,说是要送给他,并要他现在换上。徐鹤龄一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抱着衣服便要去屏风那头换。
张选却抬手制止了他,并温声说道:“你是个男孩子,怎么如此害羞?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人,你就这样换吧。”闻言,徐鹤龄缓缓脱下了身上的中衣,张选的目光却一直牢牢的黏在他身上,宛如实质。他觉得无比别扭,却还是硬着头皮快速穿上了那套华服。
青丝如墨,华服曳地,上面用银丝绣满了仙鹤祥云,在灯火映照下,栩栩如生,仿佛要振翅飞去别处。徐鹤龄的眉眼本就昳丽,仿佛被最好的画师用水墨静心勾画过,却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稚,不会显得太过妖娆。
这么一衬,竟让他光彩夺目,烨然若神人,教人移不开眼睛来。张选满意的看着他,犹如看着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这艺术品还是由自己亲手造就的。
他痴了一般,将徐鹤龄搂了过去,侧放在他膝上,又暗又沉的眸光巨细靡遗地打量他浑身上下每一处,而那平时温和的面容,在烛光下竟变得扭曲起来,徐鹤龄被他看得汗毛倒竖,想挣开他的怀抱,却死死挣不开。
徐鹤龄察觉到不对,连忙厉声道:“放开我!”张选像没听到一般,温热的嘴唇碰到了他的脸颊,闭上眼睛轻轻摩挲着,一路游移到他耳垂,徐鹤龄只觉得内心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像是蛇爬过他的脸颊,他狠狠的推了张选一把,便要夺门而出。
却没想到,睁开眼睛的张选将他狠狠一拉,冷笑一声。竟是又要将徐鹤龄拉回到他身边,徐鹤龄死命挣扎着,丝毫逃脱不了他的钳制,张选见他挣扎的这般剧烈,更加温柔道:“我对你不好么?为什么要逃?”那声音令人浑身起了颤栗,徐鹤龄恨恨道:“你骗我!”
张选忽又笑了:“是吗,我骗了你?”手中却轻轻解着他刚穿上的华服的带子,徐鹤龄浑身颤抖不止,莫名的灼烧感混着绝望从心头烧起来,有什么东西似乎在叫嚣着,不如将一切都烧毁了吧,他该死!他该死!那火焰死死缚住他,直似要将拖下深渊,阴暗的希望从心底滋长开来。
忽然间,火光从身体周围迸发,赤红的火焰宛如红莲,摇曳过处妖娆绽放,又如狰狞的红蛇,将整个张府团团围住,一时之间,整个张府成了修罗炼狱,惨叫声不绝于耳。
张选在这漫天火光中似哭似笑,他的身体正被剧痛缓慢灼烧着。一寸一寸感受自己的死亡,极致的痛苦,却解脱不得。可他却还痴痴地抱着手中的仙鹤锦衣,不肯放手。
赶来救火的人们却无法熄灭这火焰,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葬身火海,只剩个惶惑无措的徐鹤龄站在那,人们纷纷指着他喊道:“怪物!”然后仓皇逃跑。
从此,徐鹤龄就成了十方镇村民口中欲除之而后快的小怪物。没人愿意和他接触,避瘟疫似的躲着他。
殷采手支着颐,面对面与徐鹤龄坐着,认真的看着他抄录,见徐鹤龄似是在发呆,她不由得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只见徐鹤龄眸子一片漆黑,阴郁无比,殷采吓了一跳:“你没事吧?”徐鹤龄立刻回过神来,他敛了敛眉,又低声道:“没事,师姐,你能不能,把你的,书本借我,我晚上,带回去再抄。”
“当然可以啊,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殷采直起身子,坐回了自己座位,一边把玩着自己弟子服的带子。腰带被她一圈一圈绕到手指上,然后又松开,再绕上,这样反复几次。
徐鹤龄看向殷采的手,她的手指纤细又白皙,灵活地在腰带中穿梭。露出的一截手腕也如玉石一般,泛着莹润的光芒,上面却留着一个淡淡的牙印,是他那日咬的,那时他一点也没留情,肯定很疼。
“师姐,你,会生气吗?我,那时候,咬了你。”徐鹤龄小心翼翼地说道。
殷采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疼啊,你别放在心上,没事的。”殷采至始自终对他都这么好,徐鹤龄不明白为什么,真的有人愿意对他好吗?他情不自禁道:“师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不知道,我这样算是对你很好么?”殷采侧头疑惑道,眸子清透无邪。
徐鹤龄轻轻点了点头,又牢牢盯着殷采,似乎一定要她说出个理由来,殷采清浅的笑了笑:“因为你是我师弟啊,师姐照顾师弟不是很正常的吗?”
“是吗?”徐鹤龄垂下了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殷采仿佛又回到了昨天在回梦溪树下,他缓缓问她:“师,姐,我,是怪物吗?”那样的无助与不安。
殷采叹了口气,这孩子未免太敏感了吧,正要让他不要多想,却听见大钟的声音铿锵响起,又要开始修行了,殷采没再说什么,安抚式地捏了捏他的手,然后将《璇玑录》拿了回来,默默翻开。
林飞舟衣角带风,走入慎言堂,冰冷的视线缓缓扫过整个慎言堂,弟子们都到齐了,这届的小弟子们都很勤勉,想必基础的修仙很快就能完成,林飞舟的眼神稍微温和了一瞬,只是很快,待看到左边一个空位时,他眼神又瞬间冷了下来:“易锦彤怎么没来?”
小弟子们闻言都齐刷刷看向那个空着的位子,他们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事,易锦彤那个高傲的性子,在食肆狼狈不堪地摔倒,万分羞恼,一气之下居然不来了。小弟子们沉默着不敢说话,一时之间,整个慎言堂鸦雀无声。
林飞舟又问了句:“怎么回事?”冷冷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隐隐有发火的趋势,终于,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怯生生站了起来,殷采一看,正是中午袒护易锦彤的那个少女,只见她断断续续道:“林师兄,锦彤她,她被人欺负了,所以,才,才会不想来。”声音越到后面越小,似乎在替易锦彤委屈。
“荒唐!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来,是不是根本没将这修行放在眼里?你,快去将她叫过来。”听到林飞舟的话,那少女似是不可置信,瞪大了眼。林飞舟不应该问是谁欺负的易锦彤吗?他们不是都是厉长老座下的弟子吗?怎么听到她受欺负了,一点要帮她的意思都没有?见她踟蹰着,林飞舟微微皱眉,又道:“怎么?不愿去?”
少女模样更加怯弱了,连声道:“我现在就去。”殷采也颇意外地望着台上的林飞舟,她记得这个林师兄好像挺关注易锦彤的,现在居然丝毫没有袒护她的意思。许是她的目光存在感太过强烈,林飞舟居然回望了过来,殷采就这样撞进他的视线。被撞见的殷采也不觉得尴尬,只缓缓收回了目光。
林飞舟依稀记得,这个望着他的师妹,似乎是门主新收的弟子。他又望向她旁边的徐鹤龄,这个师弟,似乎也是门主的弟子。林飞舟不动声色打量着殷采和徐鹤龄,仿佛想看出这二人有何特别之处,察觉到他目光,徐鹤龄黝黑的眸子静静与他对视着,古井幽潭一般,不起波澜,被徐鹤龄这么看着,林飞舟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易锦彤正好就到了慎言堂,只见她那张明艳的脸上冷冰冰的,写满了不高兴。等到了林飞舟面前,她垂首道:“林师兄,我来迟了。”语气僵硬,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林飞舟心底叹了口气,这师妹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只是脾气太过娇纵,须得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回座位去吧,下次,若再有这种情况,绝不轻饶。”林飞舟语气严厉。易锦彤眼眶都红了,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她一点也没想到自己的师兄居然一点都没有关心她的意思,反而呵斥自己。屈辱感漫上心头,背对着林飞舟,她狠狠瞪向殷采,都是因为她!
眼看易锦彤居然迁怒到她身上,殷采觉得易锦彤的娇纵和不可理喻实在是她平生所见之最了,于是,殷采实在懒得理她,默默看起书来,而一旁的徐鹤龄却冷冷地望着易锦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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