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采乘着刘公公准备为她的步辇回长信宫,这是她许久没享受过的待遇了。
步辇四平八稳,垫着软垫,坐起来很舒服。借着前面引路小太监们的灯笼,殷采好奇地打量起四周的景色来,只见树影婆娑,映在宫墙上,婀娜宛如少女身姿。而月光轻薄如纱,笼罩在宫墙上的琉璃瓦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也许是明天就要离开了,看这四周竟无一不好看,这个她生活了十二年的皇城,第一次带给自己如释重负的感觉。
长信宫内正烛火摇曳,殷采一踏进殿门陶姑姑就迎了上来,陶姑姑回来后一直守在宫里面在等着她回来。殷采想起这些年来,周围的人对她无不冷眼旁观,唯有陶姑姑关心她,爱护她,始终如一,陶姑姑对她而言是这冷寂长信宫唯一的温暖。
又想到明天她就要离开长信宫了,殷采蓦然生出依依不舍之情,于是她连忙扑过去抱住了陶姑姑,闷闷开口:“姑姑,我明天就要离开长信宫去长琴门修炼了。”
陶姑姑自然明白被选入长琴门意味着什么,闻言她反手搂住殷采,轻轻拍着她的背,很为她感到高兴道:“是吗?那咱们小公主岂不是很快就要当仙人了。真好,陶姑姑给您收拾东西去。”说完,便松开殷采开始着手准备。
“可我舍不得您,要不,您也收拾好东西,明天我去和父皇说一声,让您和我一起去吧。”殷采语气变得轻快,拉着她就要帮她收拾包袱。
陶姑姑赶忙阻止:“公主,长琴山是什么地方,岂是奴婢这等人可以进去的,快别说傻话了。您能时常念着奴婢,奴婢已经很满足了,别的也不敢奢求。更何况,奴婢也不能一直陪着公主,公主迟早会长大的,只是长琴门路途遥远,奴婢又不在您身边,您可得好好照顾自己。”说完,抹了抹眼角,陶姑姑的眼眶也红了。
她又何尝舍得小公主,这么多年的相处,虽不是骨肉至亲,她心底却早就将小公主看作了自己的女儿。记得她刚来服侍小公主的时候,小公主母妃刚病逝,那段时间小公主夜里常常哭泣,自己就一下一下拍着小公主的背柔声哄她入睡。没想到转眼间,八年就过去了,梳着包子头的小女童也成了垂鬟少女。
殷采知道陶姑姑说的是实话,长琴门的确不是能随便进入的,是她太异想天开了。可是,等明天自己走后,长信宫比以前更冷清,陶姑姑怎么办?
殷采的清澈的眸子泛起了一层雾气:“姑姑,那我和父皇说,让您回家好不好?”轻轻拭去殷采眼角的泪水,陶姑姑哽咽道:“好,公主对奴婢真是有心了,能回家对奴婢来说也是莫大的恩典了。只是,等公主到了长琴门可要好好修炼,公主素来是个聪明伶俐的,假以时日肯定大有作为,而奴婢无论在哪里都会每天为您祈福,保佑您顺遂安宁。”
长琴门位于尧山,濒临无相海,距皇城几万里,这着实是一段不小的距离。次日,在梁帝同意将陶姑姑放出宫后,殷采向梁帝行了一个郑重的拜别礼,发自心底地道了声父皇珍重——不管怎样,殷长景终究是她父皇。
然后她最后回望了这皇城一眼,便转身乘上青鸾离去,深锁她十二年光阴的皇城就这样在眼底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完全看不见。
而现在,乘在青鸾背上的殷采正新奇地看着周围的景色,云海在身边翻腾,脚下树林如绿色的浪涛,一波接一波,此起彼伏。凉爽的风拂过脸颊,带出一丝痒意。偶尔有轻纱般的烟从殷采掌心穿过,或是略过她的鬓发,殷采便会微微抿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衣袂翻飞,游目骋怀,这种自由恣意的感觉真好!
裴钦在殷采身后御剑飞行,为了照顾殷采,他刻意放慢了飞行的速度。望着殷采安静的背影,裴钦颇感意外。她是头一次乘坐青鸾,在这万丈高空中却一点都不害怕,倒是个随遇而安的好性子。
赶了一天的路,太阳就快下山了,落日余晖洒落,给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梦幻的金色。裴钦带着殷采停落在一个名为十方的镇子下面,决定修整一晚再启程。夜晚赶路太危险了,尤其是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殷采。
迈入兴隆客栈,裴钦在柜台要了两个房间,带着殷采在一片熙攘中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后,便吩咐店小二上菜。趁着上菜的间隙,殷采打量起这家客栈来,客栈不大,却挤满了各种贩夫走卒,鱼龙混杂,他们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胡吹海侃,热闹无比,但笑声中经常夹杂着各种直觉不是好话的用词,殷采不再多听,垂下了视线,静静地盯着眼前的桌面。
店小二手脚麻利,菜很快就摆上来了,殷采随即动筷子吃起来,虽然是家常小菜,但却色香味俱全,十分下饭,饶是平时斯文矜持的殷采也破天荒再添了一碗饭。
等注意到身边的裴真人一直没动筷子,静静看着她时,殷采有些不好意思,放下筷子,轻声询问:“真人,您不吃吗?”
“不用了,你自己吃就好,不必拘谨,我不需要吃东西。”裴钦捧起瓷杯,自顾自饮着茶水。
殷采微微惊讶:“是因为修炼的缘故吗?好厉害,我以后也可以像真人这样吗?”
裴钦温和笑道:“自然,辟谷虽不容易却也不是太难,等修为到了就自然可以不用吃东西了,况且你以后还会见识到更厉害的法术,等学成之后,降妖除魔,那时才可以称得上真正的修仙者。”
降妖除魔这几个字,听起来就很厉害,殷采内心有些跃跃欲试,她也可以吗?原本她只是想着能离开长信宫就好,对修炼这一说法毫无概念,现在,却觉得有趣,反而愈加期待起长琴门的日子来。
吃完饭之后,裴钦领着殷采上楼,在嘱咐过殷采早点休息之后,裴钦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就在殷采隔壁。殷采住的房是间普通的客房,虽然不大,收拾得却很整洁,一尘不染。
殷采身上带着新鲜劲,一时半会还睡不着。于是,她推开窗子看起夜景来。月光皎洁,洒在高高低低的房舍上,狭窄的街上缀着各种商铺,鱼鳞般密密麻麻的排列着。
殷采从未见过这熙熙攘攘的样子,她以前从长信宫的阁楼望见的皇城街道大都宽阔整齐,常有紫骝轻嘶,并驾齐驱,飞扬跋扈的权贵们,黄衫带尘,纵马高歌,肆意无比。
正当殷采托腮看着外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发呆之时,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着火了!快来人!”将静谧的气氛打破。
很快,各种声音随之喧嚣而起,婴孩的啼哭声,打水声,步伐声,狗吠声驳杂在一起,殷采抬眼望去,只见街尾处红光大盛,火光冲天而起,卷曲如蛇,狰狞可怕。瞬间,整条街都沸腾起来,各家各户的人们都夺门而出想要一探究竟。
客栈也不例外,有出门看热闹的,有害怕火烧过来想逃跑的,也有想去救火的,大家互相拥挤着,推搡着,仿佛要把这家小客栈的门槛给挤破。殷采刚出房门,就看到这幅混乱不堪的景象。
裴钦也出房门了,一见到殷采,就迅速将她拉过身边,然后牢牢牵着她的手,护着她下楼,让她不至于被人群冲散,口中还安慰她道:“莫怕,我们出去看看。”裴钦宽厚的手掌温暖有力,带的殷采掌心也微微发热起来。
待出了外面,却发现那火势甚是奇异,救火的人无论泼了多少水都毫无作用,但那火竟然顺着风也没蔓延开来,而且在大肆燃烧了一段时间后,自己渐渐有了熄灭的趋势,过了一会儿就只余黑烟盘旋于夜空之上,然后消散。
看着这情景,殷采感觉到裴钦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抬头一看,发现裴钦正一副正若有所思的模样,眉头轻蹙。忽然,人群之中不知道谁说了句:“又是这样的怪火,肯定是那个小怪物的缘故。”他的话像一滴溅入油锅的水,噼里啪啦炸起了人们一连串愤怒的情绪,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人们声音瞬间大了起来,一时之间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对,肯定是!就是那个怪物!”
“这样下去可不行,那小怪物迟早会害死我们的。”
“谁知道这火什么时候会不会烧到我们家来!”
“天杀的,这可怎么办啊?”
“杀了他!杀了他!不能再让他害人!”这句话瞬间获得了大家的支持,于是一些胆大的人们自发组织起来,高举着火把,气势十足地要向街尾走去。
殷采好奇道:“真人,他们口中的小怪物是什么妖怪吗?”
“应该不是妖怪,我没有感受妖气的存在,走,我们也过去看看。”拉着殷采,裴钦也跟了上去。
很快,浩浩荡荡的人群就来到街尾处,这里原是个破旧的庙,此时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木质的门窗已经化成了灰烬,空气中还残留着难闻的气味,空荡荡的地方就只剩一个焦黑的石台矗立着。
人们在石台前围作一圈,愤怒喊着:“滚出来,小怪物!”石台后面正躲着一个干瘦的身影,听到这些叫骂声,身影马上瑟缩起来,紧紧挨着石台。见他不愿出来,有几人拾起脚边石子狠狠砸过去。
很快,稀稀疏疏的石子变得密集起来,雨点一般砸向那个身影,那身影避不过,瑟缩得更厉害了,像是要将自己埋入土里一般。
殷采觉得那身影分外可怜,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轻轻扯着裴钦的袖子,小声问道:“真人,既然他不是妖怪,那我们要救他吗?”
裴钦没答,安抚式地摸了下她的头,然后松开了殷采的手,越过众人,朗声道:“各位,还请住手。”这声音隐隐含着震慑之意。
于是众人停下了动作,齐刷刷看向前方的裴钦,只见他白衣素冠,眉目清朗,恍如神人。
有人大着胆子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护着这个小怪物?”
裴钦淡淡回答:“在下乃长琴门门下的修仙者。”
听到长琴门三个字,再看这人双目炯然,通身气度宛若仙人,众人不敢造次,纷纷露出了尊敬崇拜之意。
刚刚那人也向裴钦恭敬一拜,谦声道:“原来是仙长,不知仙长为何阻止我们?仙长,恐怕您有所不知,这小怪物就是个祸害,不是他,这里怎么会好好的起火,还是扑不灭的怪火。实不相瞒,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有个张员外,看这小怪物无父无母怪可怜的,好心收留他,结果有天晚上,张员外家忽然就起了大火,那火十分怪异,拿水都扑不灭,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整个员外府化为灰烬,可怜员外府上下八十多人都被活活烧死了,这个小怪物却还活着。我看,它一定是会妖法的,就是它纵火烧死了那么多人。还请仙长为我们降妖除魔,您的大恩大德咱们必定会铭记于心。”
说完,便看到底下齐齐伏倒一片:“请仙长为我们降妖除魔。”
裴钦接着道:“各位请起,不必向我行此大礼,这本就是长琴门分内之事,各位且安心,我自会将他带走。”众人中又有人道:“这怎么行,仙长,这种怪物不应该活在世上,只会为祸人间!应该就地解决了!”
“对,就地解决了!”众人又义愤填膺地附和道。
“你们口中的怪物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是个身怀异术的奇人,我们长琴门只除妖魔,不杀人。我明日就将他带去尧山,这样,你们以后也不必害怕了。”听裴钦这么说,众人面面相觑,只好同意,随即又感激涕零道:“多谢仙长了,仙长可真是我们的大救星。”然后便陆陆续续离开。
裴钦一个个地应付着众人的道谢,这些镇民的好话讲了一箩筐,殷采听得只觉无趣,见没她的事,殷采就绕到石台后面,对着小怪物轻声道:“好了,没事了,你快出来吧。”那幽暗的身影还在瑟瑟发抖,对殷采的话无动于衷。
见状,殷采又蹲到小怪物面前,伸手想牵他出来,没成想,刚碰到他手臂,那小怪物便发疯似的,一口咬向了殷采的手腕,咬得极紧还死活不松口,殷采手腕痛极。
感觉手腕都渗出血来了,殷采不由得“哎呀”一声惊呼,挣扎下奋力一推,小怪物就磕到石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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