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死了。”傅雨城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他低垂着鸦羽一般的漆黑睫毛, 神色甚至显得有些茫然。
白漠只觉得心头重重一跳。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心脏仿佛被某种东西, 狠狠地击中了。
少年甚至难以形容胸口那种滚烫又痛楚的感觉，只是有一种急切的冲动——他想紧紧揽住对方, 将这个人密密实实地搂在怀里, 然后反反复复地告诉他, 没事儿的, 还有我呢。
还有我呢。
我会保护你的。
那些伤害过你的人, 那些让你如此痛苦的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雨城终于缓缓回过神来, 才发现白漠还在愣愣地望着自己, 神色复杂难辨。
他勉强笑了笑：“怎么，被我的故事吓到了？没那么严重吧？”
少年深深看着对方, 极轻地摇了摇头：“后来呢？”
傅雨城耸了耸肩：“后来啊……后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开颅手术之后, 我被荣家流放到了地球, 成日在沙漠里捡破烂儿, 混吃等死。就这样瞎混了几年, 然后捡到了你这个小鬼。”
他刚才那种隐约的脆弱感已经全然消失了, 整个人又变回了混不吝的模样。
可是白漠看着他，心里一阵阵止不住地难受。
这些年, 他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
“雨哥，我……”他想说点什么, 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行了, 故事到此为止, 不接受任何提问。”傅雨城眯起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小鬼，你该睡了，不然会长不高的。”
“嗯。”白漠望着对方，却并没有什么动作。
或许是这番倾诉，宣泄了一些压抑已久的情感，傅雨城觉得心头轻松了不少，铺天盖地的倦意随即涌了上来，他觉得整个人都被浓厚的睡意拉扯着，就要往黑甜乡里坠去。
他翻了个身，窸窸窣窣地钻进了被窝里：“我要睡了，明天还得上工呢……小漠，你也早点睡。”
白漠点了点头，伸手略微调暗了灯光，低声道：“睡吧。”
“唔……”傅雨城又含糊地嘀咕了句什么，呼吸渐渐匀净下来。
少年斜靠在床头，垂眸望着对方安静的睡颜。
他很早就知道，傅雨城的长相极好。此时此刻，即便是在沉睡中，男人仍然俊美得飞扬跋扈，眉眼间尽是桀骜不驯。
绝不是惹人怜惜的类型。
可白漠看着他，只觉得心头又酸又软，又痛又怜。
少年的目光顺着那人光洁饱满的额头，斜飞上挑的眼尾，挺直峻拔的鼻梁，一路滑到了那张浅而淡的薄唇上。
这张嘴唇的形状极其优美，但保养得并不太好，有一点干裂的细纹，颜色也太过浅淡。
白漠出神地看着这张嘴唇。过了许久，他仿佛被下了蛊一般，缓缓俯下/身去。
触感非常柔软，但是有些干涩，像一朵干枯的蔷薇花瓣，需要一点水分的润泽。少年入迷地细细品尝了片刻，而后着魔一般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那干涩的唇瓣。
睡梦中的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了侧身子，低低“唔”了一声。
仿佛一道炸雷轰然划过脑海，白漠猛地坐起身来。
他一张素白的脸上血色全无，一双平日里冷冷淡淡的漆黑眸子，此时几乎是惊慌失措地盯着对方。
傅雨城没有醒，只是稀里糊涂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白漠死死盯着他，直到对方的呼吸又渐渐平静，少年狂乱无比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下来。
自己刚才……在做什么？自己是不是疯了？
他们两个都是男人……自己怎么，怎么会有那种冲动？
他的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对方一眼。傅雨城仍然无知无觉地睡着，原本干涩的嘴唇被自己的唾液润泽出了一点水色，显得十分鲜艳，而且毫无防备。
白漠简直像被电了一下，猛地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的心脏跳得仿佛一匹脱了缰的野马，血液更是烧起来了一般，在血管里沸腾地呼啸着，催促着他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
白漠其实对这些事情也十分懵懂，只是直觉自己不能再细想下去。他逃跑一般匆匆忙忙起了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上铺。
他安静地凝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脑子里简直一团乱麻。
一会儿是傅雨城在耳边低语：“你问我，认不认识绿幽灵？其实答案很简单，我……就是他。”；一会儿是晚餐时那杯精致的薄荷冰淇淋；一会儿是那道狰狞的手术疤痕；一会儿是那个人失神一般的脆弱神情，仿佛随时会碎掉……以及，那张薄唇柔软而干涩的触感。
白漠狠狠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失心疯了。
……
又过了几天，日子十分平静，没再发生什么事情。
这天，白漠刚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见傅雨城正单手挂在上铺铁栏杆上，“吭哧吭哧”地做着引体向上。
他只穿了一条灰色的运动长裤和一件紧身黑背心，显得身型修长而瘦削。因为运动，他的头发凌乱而汗湿，嘴唇泛着鲜艳的血色。
白漠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嗓子发干，赶紧偏过头去。
他背对着傅雨城倒了一杯水，闷闷道：“这地底下挺冷的，你……你就不能穿件T恤吗？”
傅雨城一个鹞子翻身，极其轻巧地落了地。
运动了许久，他口渴得厉害，顺手拿起白漠刚倒的水喝了一大口，又看了少年一眼：“你觉得冷？怎么我看你脸挺红的。”
白漠的视力极好，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漂亮的嘴唇把杯沿含了进去——那是自己的水杯。而后，一滴透明的汗水顺着对方修长的脖子，缓缓滑进了颈窝，最后隐没在了背心边缘。
傅雨城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由得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了？哦，这是你的杯子……不好意思，我顺手就拿了，待会儿给你洗洗。”
他差点忘了，这小子有严重的洁癖。
白漠垂下眼眸，哑声道：“没事儿。”
他的五感素来极其敏锐，此时此刻，只觉得对方运动后的气息全然笼罩着自己……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收拾起了椅子上的脏衣服。
傅雨城耸了耸肩。这小鬼，明明就不高兴了，还嘴硬。
话说回来，不过是一个水杯而已，这家伙也太小气敏感了点儿，简直不像个男孩子，啧啧。
他偷偷腹诽着对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小漠，距离上次做罗盘测试，已经好几个月了。今天正好有空，来测测吧。”
白漠一边收拾着那堆乱七八糟的衣物，一边勉强稳定了心神，点了点头：“嗯。”
傅雨城弯下腰，从五斗橱里翻出一个圆盘状的东西，然后对白漠扬了扬下巴：“小漠，你坐我床上吧。”
白漠犹豫了一下，才坐了上去。
傅雨城手里那个圆盘状的东西，是一个简陋的精神罗盘。
所谓精神罗盘，顾名思义，是测试精神力的一种工具。精神罗盘分很多种，有极其昂贵的精密罗盘，也有傅雨城手上这种便宜的简陋罗盘。
这个罗盘不过巴掌大小，白色的表盘上有一条横轴和一条竖轴，把表盘切割成了四个象限。
这四个象限，分别代表了“力、热、光、电”其中一项精神力。
如果测试者拥有某种精神力，在相应的象限里，会出现一个红色的亮点。这个亮点在横轴和竖轴上的读数，就表示了精神力场的范围大小，以及控制力的强弱。
白漠坐在床上，平平伸出手来。
傅雨城把罗盘轻轻放在他的手掌上：“好了，集中注意力。”
白漠点了点头，尽可能地集中了注意力。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罗盘——过了许久，罗盘上还是什么也没有。
过去的几次测试，结果也都是这样。
傅雨城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怎么还是这样？这不对呀。你明明已经觉醒了精神力……”
白漠垂下眼眸：“当年，实验室也测不出我的精神力……或许我的精神力不太稳定，时有时无吧。”
傅雨城挠了挠头：“你年纪还小，精神力不稳定，也是常有的事。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他顿了顿，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傅雨城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再精密的精神罗盘都对他没有半点反应，一度被认为没有精神力。
但是，如果控制者的精神力数值远远超出了罗盘读数，精神罗盘自然不会有任何反应。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极其罕见的特殊系控制者——这种控制者的能力往往在“力、热、光、电”之外，精神罗盘也测不出什么。
而傅雨城当年，两者皆是。
看着对方盯着罗盘微微蹙眉，似乎很是为难的样子，白漠心里有些难受。
“雨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傅雨城愣了愣，这小子又想到哪里去了？
“怎么忽然这么说？”
“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可我什么也帮不了你。”白漠轻声道。
“你在想些什么啊。”傅雨城忍不住笑了，“我都多大的人了，我自己的事情，当然会自己处理。你一个小孩子家，操什么闲心？”
白漠低垂着脑袋，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心想，或许你不在乎，可是……可是我想让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想要……更强大的力量。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傅雨城安慰一般揉了揉少年的头发，“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说不定哪天精神力就稳定了。至于我自己的事情……等过两年你长大了，我们也该各奔东西了，到时候……”
白漠猛地抬起头来，他的声音绷紧了：“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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