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陡然提高的嗓音, 让傅雨城不由得愣了愣。
“小漠，你怎么了？”他有些莫名其妙, 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戳到了这个青春期小鬼敏感的心。
白漠盯着对方，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重复着那四个字“各奔东西……各奔东西……”
傅雨城他什么意思？
少年轻轻吸了一口气, 勉强平复了情绪：“雨哥, 你刚才说, 以后我们……各奔东西, 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是有些艰难地, 才吐出了“各奔东西”四个字。
“哦，这个啊。”傅雨城扬了扬眉毛, “再过两年, 你就满十八了。到时候，你自然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难不成, 你还想一辈子和我呆一起啊？”
白漠听着对方那轻松的口吻, 只觉得心底阵阵发冷。
原来, 他就是这么想的吗？等到自己成年之后, 就一脚把自己踢开？
少年很想说些什么, 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沉默了许久, 才终于开了口：“那你呢？”
“我？”傅雨城耸了耸肩，“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必须得去做。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到时候咱们分开了, 你也安全一些。”
“够了！！”白漠忍无可忍地提高了声音。
而后, 他又无力地轻声道：“……你别说了。”
少年心想, 我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安全，我……我只需要你！可是他莫名其妙地知道，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傅雨城盯着他，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小漠，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整个人都奇奇怪怪的。你吃错药了？”
少年一时间被问得愣住了。
是啊，自己这是怎么了？傅雨城刚才那番话，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甚至一切都在为自己着想……可是，他的心脏难受得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揉捏着。
而那个狠狠揉捏着他心脏的罪魁祸首，还在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
白漠的嘴唇极轻地抖了抖：“我们就这样，就现在这个样子，不行吗？”
傅雨城笑了笑，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小鬼，说什么傻话呢。”
“我没有说傻话。之前两年，我们一直都这样，不也挺好的吗？”白漠轻声道。
傅雨城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得了吧，等你以后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儿，只怕跑得比兔子还快。”
白漠急道：“我不喜欢什么女孩儿，我要和你待在一起！我们一直这样生活，就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傅雨城被他这种小男孩的幼稚言论搞得哭笑不得：“滚你的吧！你这小鬼，你要当单身狗，自己当去！你哥我长得这么帅，倒追我的女孩儿一大堆，才不陪你当单身狗！再过两年，你要是还记得自己这些傻话，估计得钻地底下去，啧啧。”
白漠盯着男人，只觉得心口直发凉，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怒意。
原来他忙着甩掉自己，是因为这种事情。女孩儿。
可是……这种事情也再正常不过了，从古至今都是这样。
他把自己捡回来，愿意养着自己到成年为止，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是吗？
自己没法再要求什么了。
可是，可是……
少年说不出来什么，只是茫然无措地望着男人，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还真是个傻小子。”傅雨城无语地摇了摇头，随手把毛巾甩在背上，“行了，我洗澡去了。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别钻牛角尖啊。”
……
一周之后，便是傅雨城应莫子巍的邀约，到中央堡垒莫家堡报到上岗的日子了。
这一天，傅雨城在宿舍里收拾好了行李，转身招呼道：“小漠，你弄完了吗？咱们该走了。”
白漠拎着背包，低声道：“嗯。”
傅雨城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子不大对劲儿。白漠刚从风车带回来那几天，似乎心情极好，连话也多了些。可是最近这段日子，少年变得比以前更闷了，一天到晚绷着个脸。
傅雨城也懒得多想——这个年龄的孩子，总有各种各样的少年心事，并不喜欢旁人多加窥探。
两人拎着简单的行李，通过外围堡垒与中央堡垒之间的连接廊桥，一路到了莫家堡。
狭窄古旧的金属廊桥守卫十分森严，几乎是一步一岗；而进了莫家堡之后，眼前却忽然豁然开朗。
与粗糙阴森的外围堡垒不同，莫家堡不仅面积巨大，而且修建得极其精致华美，随处可见沙漠里珍贵的绿化景观。
一名生活管事早已等候在廊桥出口处，笑着迎了上来。
他殷勤地领着两人，到了三十二层的员工宿舍：“这一处套间，就是堡主给二位安排的住所。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莫家堡的员工宿舍，自然与外围堡垒的地下工人宿舍大不一样。眼前是个宽敞明亮的套间，有一间很大的起居室，还有两间小卧室，以及独立的厨卫。
起居室东边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站在落地窗前往外望去，广袤壮美的褐色戈壁滩一直延绵到天际，视野极其开阔。
“怎么样，还算满意吧？”管事笑道，“对了，今天是报到第一天，二位可以在房间里休息一天，或者到处随便逛逛，熟悉一下环境。”
“嗯。”傅雨城四下扫了一眼，随手把行囊扔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待会儿我想去训练营看看，麻烦管事你带个路。”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年：“小漠，你今天是在家休息呢，还是跟我去训练营看看？”
“我跟你去训练营。”白漠闷闷道。
管事笑道：“那行，我带二位过去。”
训练营占据了莫家堡环形建筑的二十五层至三十层，整整六层，也是六大区域。而莫子巍让傅雨城负责的，是第二个区域——冷兵器训练营。
虽然如今已经是绝对的热兵/器时代，各种新型武器层出不穷，但在戴森云这种巨型人造天体，或是恒星级太空航母之中，除非想与对方同归于尽，否则是绝对禁止使用热兵/器的。
在这些地方，只有一种热兵/器可以使用——高频次声波枪。但是次声波枪的杀伤力十分有限，这种时候，冷兵器便派上了用场。
但如今的冷兵器与过去的冷兵器也有所不同，特别是控制者使用的冷兵器，都是掺入了少许蓝金的“魂武”，变幻莫测。
荣家的十二位皇家骑士，每一位都是使用“魂武”的绝顶高手。
傅雨城和白漠走进演武场，只见极其宽阔的演武场大厅中，数百名身着重型外骨骼装甲的卫兵，正在呐喊着捉对厮杀。
演武场边，站着一名高挑矫健的混血美女，正蹙眉指点着两个人的动作。她没有穿着外骨骼装甲，手里拎着一柄布满云纹的大马/士/革刀，看起来像是一名教官。
傅雨城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你这刀横掠过去的时候，可以再稍微斜一点。”
混血美女转动褐色的眼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而后对着旁边的小管事扬了扬下巴：“这人是谁？”
小管事轻咳了一声：“宋小姐，这位是傅雨城傅先生，是新来的第二训练营总教官。傅先生，这位是二营的副教官，宋蓝宋小姐。”
宋蓝挑了挑眉，从头到脚地把傅雨城打量了一遍，忽然失笑一般“嗤”了一声：“莫子巍挑了半天，就挑了你这么个绣花枕头小白脸儿？”
傅雨城笑了笑：“不敢当。”
宋蓝冷哼一声，拎着刀缓缓绕着对方走了一圈，忽然闪电一般出了手！
傅雨城早有准备，上身猛地往后一仰！对方的大马/士/革刀横扫而来，瞬间便切断了他飘起的几缕发丝！
宋蓝微微一愣，随即毫不迟疑地猱身而上，连续抢攻！
这位东西混血的矫健美女身手极其出色，傅雨城一边左右闪避着，一边暗暗赞叹。
斗到酣处，他“刷”一声拔出了腰后的幽蓝弯刀，狠狠一刀掠去！
“来得好！”宋蓝一声清叱，手中大马/士/革刀连续绞杀，宛如游龙！
只可惜傅雨城的动作更快，弯刀极其灵巧地反旋轻拍，宋蓝只觉手腕微微一痛，拿捏不住，刀已脱手。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作为一名副教官，在演武场当众丢了刀，实在是奇耻大辱，难堪至极！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傅雨城的刀忽然转了个极其诡异的斜弯，竟把那柄大马/士/革刀轻轻挑了起来，重新送回了宋蓝手中！
这一来一回，不过瞬间。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能看得出其中奥妙——除了白漠。
他想，傅雨城……在让着那个女人。
宋蓝紧紧捏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爱刀，神色阴晴不定。她心中自然知道，傅雨城这是不愿当众拂了她的面子。
这位混血美女盯着傅雨城看了许久，神色终于缓缓放松下来，很干脆地说：“宋蓝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傅雨城正色道：“宋小姐的刀法十分精湛，我很佩服。”
宋蓝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来：“以后，就请傅教官多多指教了。”
两人用力握了握手，相视而笑。
白漠盯着那两只紧握的手，怎么看都觉得非常刺眼。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惊叹：“傅教官，你好厉害啊！”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莫子巍的弟弟，那个活泼的娃娃脸少年——莫子然。
这莫子然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此时也穿了一身全金属的外骨骼装甲，正满脸崇拜地看着傅雨城：“除了你，我从来没见过宋蓝姐服过谁的气！傅教官，你简直是我的偶像！”
宋蓝伸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子然小朋友，昨天你还说我是你的偶像呢，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嗯？”
莫子然摸了摸额头，有些不好意思：“宋蓝姐，傅教官是我的新偶像……你呢，仍然是我的头号偶像。”
宋蓝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你这小子，满口油嘴滑舌的，难怪你哥把你扔训练营里来。”
提到自己的那位兄长，莫子然的笑容微微凝固了一下：“我大哥……唉，算了。宋蓝姐，你教教我刚才那一招吧。”
白漠忽然道：“雨哥，我也可以来这里训练吗？”
傅雨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学……这些？”
这两年来，除了下厨的菜刀，这小子都不怎么摸刀的。他还以为，实验室的童年生活给白漠留下了过重的心理阴影，再也不想接触这些杀人技巧了。
少年盯着对方，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他想变得更强。不是作为皇家实验室的杀戮工具，而是为了自己。
强到能够掌控，强到能够保护，强到不再如此地……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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