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力上来看的话,阿枫觉得自己和相良确实很像,都是攻高、血薄、脑壳脆。

    在偷袭事件中受的伤实在太重,不仅让她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斗志,还即将让她失去站在赛场上的资格,和余生所有的光明。

    这不是干脆痛快的手起刀落,而是一场漫长的凌迟。长则一年,短则半年,她的视力会越来越差,到最后变成一个瞎子。

    “这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太大的挫折,所以我逃跑了。”

    又露出那种看似发呆、实则是难以聚焦眼神的表情,阿枫平和地笑了一下。

    “最开始只能躲在家里面哭。后来我偷偷去到了千叶,想在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重新开始。我想,既然神明大人没有让我一下子完全瞎掉,那么就一定是在指示我,好好生活下去吧。

    “我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就当已经瞎了吧,反正这一天迟早会来。我每天都努力地练习,应该怎样记住回家的路,怎样做饭、收拾房间,还有,以后能做什么工作养活自己。”

    她脑子里还很乱,不像以往任何一次发言那样条理清晰。在全国直播上说离家出走的琐事,见崎枫也是史无前例的独一份了。但没有人打断她,没人离席,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女孩东一句西一句地,讲那些本让她绝望不已的事情。

    她骨子里还是倔强,即使待在父母身边,一辈子都能衣食无忧地做着公主殿下,也终究不愿放弃自己的人生。

    “我开了一家按摩店。”阿枫露出一点无奈,“从前训练很累的时候,教练总带我们去按摩敲背,那些手法我都学会了,就想着,能不能自己也做这一行呢?结果闭眼营业的第一天,就把客人推到地上。”

    有人跟着她笑了起来,伴着发红的眼圈。见崎安和低下头拭泪,手和丈夫紧紧握在一起。

    相良只觉得无法呼吸,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如果是在此之前,他还和所有观众一样,觉得全国大赛赢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她已经连续赢了这么多年。可到了这时候他才真切体会到,为了这份看似理所应当的胜利,她背后付出了多少。

    阿枫,狡黠可爱烂漫无邪的阿枫,被他抢走墨镜后说瞎子眼睛很丑的阿枫,面对他的指责一口咬定自己没有骗人的阿枫,本该永远意气风发下去的阿枫,她每天积极生活、无忧无虑地笑着的时候,背后掩藏的却是这种悲伤。

    她语调温柔如春风:“那位很倒霉的客人,后来成为了我的男朋友。”

    “我胆子很小。所以我也想过,就这样一直躲下去吧,让见崎枫留在记忆里。也许终有一天,我会接受自己再也看不见的事实,但我真的很害怕那天的到来,害怕出来宣布,我不得不放弃剑道,害怕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其实已经不行了......”

    当初面对伤痛和非议从没流露过的伤心,一下子再也守不住了。阿枫的眼睛里忽然涨满潮气,看得相良心脏一揪,恨不能立刻为她擦去眼泪。

    她还是坚强,没等泪水流下来就自己抹掉,那双被水汽浸过的大眼睛亮亮的,“但是他却称赞我,很勇敢,他也教会我,要全力以赴地取胜。我希望我可以做到像他想的那样好,就算输了也没什么要紧,我想要给自己的热爱没有遗憾的结尾。”

    举着话筒的女记者已经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愿剑道的辉煌继续传承,也祝大家越来越好。虽然很舍不得就这样退役,但人生的不完美才是平常。”

    阿枫强捺住自己发抖的嗓音,对着镜头鞠躬,“谢谢你给我的喜欢和勇气,相良君。我不再害怕失败了。”

    她还在明亮飞扬地笑着,一瞬间仿佛让他的心跳都停止。嗓眼发着堵,相良几乎以为自己也要流下泪来。

    “笨蛋。”他咬牙切齿地笑道。

    哪里需要他去肯定,她一直都是最好最好的。

    脑子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任何的事情,相良只想去见阿枫,立刻就去。

    .

    “让那臭小子滚过来见我,立刻就来!”

    结束了全部的访问,阿枫坐到车上,撑着下巴一边笑一边看她爹,“爸爸考察完了?”

    当然没有!要娶他女鹅哪有这么容易的?可是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小崽子竟然直接在全国直播上公开表白,见崎隆夫怕是用尽了洪荒之力才劝住自己:闺女是亲生的,不能打,千万不能打。

    见崎安和倒是很高兴的样子,“你爸爸最近难得在家,叫他过来坐坐也好。对了,小枫啊,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阿枫没有立即回答,她思索着应该怎么介绍相良,才能给妈妈一个最好的初始印象。

    她少有如此犹豫的样子,见崎隆夫恨铁不成钢地瞥她一眼,语气敷衍:“没什么正当职业,每天穿貂戴金链子,聚众斗殴,到处打架,还跟别的学生收保护费。”

    “哪有,那都是为了蒙骗黑社会制造的假象。”阿枫认真洗白,“人家还是高中生,当然无职业了,虽然说现在暂时休学,早晚也是能回去的嘛。打架也是为了增进感情啊,现在的男孩子都得有个过命的交情。再说那保护费虽然收了吧,最后不是也还回去了?”

    至于他那糟糕的穿衣品味阿枫直接略过,这个真的没法洗。

    见崎安和:“......”她到底是要拥有一个什么样的女婿。

    老父亲则高贵冷漠地呵呵一声。

    没过多久,远在千叶的相良接到了打来按摩店的电话。

    “我爸说想见见你。”

    尚未来得及对小女朋友一诉思念之苦的某位不良,乍闻如此突飞猛进的发展,一口气哽到喉头,顿时呛了个死去活来。

    见崎隆夫离她五米开外都能听到电话听筒里的咳嗽声,表情越发嫌弃了。

    “真的假的?我、我还没准备好呢,也没想好礼物......你爸妈喜欢什么?”

    “在千叶买点特产就好了,点心茶叶什么的。”阿枫诚恳道,“我倒不是跟你客气,真不用太费心。反正,我们家什么好东西都有。”

    “......”相良信了她的邪,“那,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阿枫想了一想,还真有。

    “那个,我爸妈也都知道你跟银龙会那些事了,所以不用太拘谨......诶呀,这都不算什么大事,他们脾气可好了,用不着担心。”

    这还不算大事?相良一想到在新闻上总见到的那张忧国忧民的脸,脑子里晴天霹雳裤衩一声,怎么也不觉得这是个和蔼可亲的主。

    接着阿枫的语气明显都严肃起来:“但是,请好好穿衣服可以吗?听话,找套正经西装去,千万不许穿基佬紫,不许穿豹纹配貂,不许戴大金链子小金戒指!要不然咱俩就完了!”

    一向温柔可爱的女朋友一连说了三个不许,把相良怼得一脸懵逼。

    他卑鄙,他涉黑,阿枫也相信他是一个好男孩。但他要坚持这样打扮,抱歉,相良猛是谁?

    相良:“......”他觉得阿枫一回娘家,明显就膨胀了。她以前从来不这样挤兑人的。

    撂下电话,相良长吸了一口凉气,缓缓转头,将炙热而饱含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一旁西装笔挺的智司。

    智司:“......”

    相良那眼神看上去就跟要把这套衣服扒了似的,他不禁虎躯一震。

    “......救我。”铁骨铮铮相良猛对基友发出爱的呼唤,“智司!救我!”

    智司眼神怜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尽力吧。”

    置办一套正经的西装需要提前预约量体裁衣,工序麻烦得很,现在时间紧迫,只能买现成的凑合。不过也得亏相良是个行走的衣架子,应急也够用了。

    他更愁的是另外一件事。

    能用金钱解决的事,不动用其他方式最好。相良不算什么穷小子,但要和议员的女儿交往,光是有资本力量也白搭吧。

    见崎隆夫那样的家长既然提出见面,想必是已经把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在他眼里,相良肯定是和他趋近完美的女儿一点也不般配。一份纯洁真挚(?)的青涩恋情,却受着世俗所不理解的眼光,受着威严的家长百般的阻挠,这样发展下去,就会变成那种剧情......就是那种......

    “拿着这五百万,离开我的女儿!”

    “叔叔,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呵,嫌少是吧,一千万!”

    “不,这不是钱的问题!”

    “一个亿打到你卡里!拿着钱赶紧滚!”

    男孩拿着这笔折辱尊严的分手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他心爱的姑娘。他蜷紧了自己冰凉的手指,怕会忍不住拥抱她,眼里流露出的疼痛和温柔,仿佛要将她溺死在这目光里,牢牢圈禁,再也不要分开。

    ——就是这种剧情。

    给阿枫读了太多青春伤感文学的相良打了个哆嗦。

    阿枫是怎么看下去这种东西的!这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沙雕都快要把他溺死了啊!

    摒弃杂念。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一身帅气西装。相良对着镜子,感觉很是诡异,“智司,你说我现在把头发染回黑色,还来得及吗?”

    刚问完他自己也有点闹心,一拍大腿自暴自弃,“唉,来不及了,就这么上吧!”

    于是就这么上了。

    他和阿枫通电话是在下午两三点钟,折腾了这么一通,到见崎家时,天都已经擦黑。

    阿枫家极大,与其说是一栋豪宅,倒不如说是一间度假山庄来得更合适些。相良跟见过一面的岸本管家慢慢走着,穿过了一片葱茏的花木,潺潺流水声和着惊鹿偶然一响,环境十分优美。

    走了十几分钟,眼前层叠的屋檐后,黛色山峰都已经隐入夜色,周遭的环境让人有种不真实的穿越感。相良还不知道阿枫人在哪里,先见到了老岳父的面。

    见崎隆夫穿一件细条纹的和服,神情不怎么和蔼,两边嘴角像坠了两根金条一般沉重。他威严地将少年审视从头到脚审视一遍,哼了一声:“长得也就还行吧,勉强是个人样儿。”

    是个人样的相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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