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阿枫先前预料的一般,她决赛的对手是加藤清光。
这是名个子小巧的女孩,从半娱乐性质的综艺赛事中脱颖而出,参加正式比赛后,又以势如破竹的几局连胜杀出重围,是近年来热度最高的黑马选手。
她这样的出道性质像是草根少女的逆袭,竟然能打进决赛与天才少女对战。再结合见崎枫当年过气速度之快,两相比较,不免引人唏嘘。
与叫好声一路飙高的加藤相比,围绕着阿枫的报道则尴尬了许多,无一例外地围绕着她的退役传闻。早在李教练率领队员到达之时,蜂拥而至的记者就已经抛出了无数令人头痛的问题。
李始终不许阿枫分心,随手接过一个话筒一概回答:“年轻人有冲劲儿是好事。我也相信见崎这次,能教给后辈不少东西。”
这话说得含蓄而狂妄,阿枫就静静地在旁听着,一直垂着那双漂亮的眸子,沉静又稳重的模样。
阿枫即便是过气,对战成绩和粉丝基数也从来没落过下风,再加上李放出如此狠话,民众也对她战胜加藤充满了信心。
然而真到了赛场上,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第一局被加藤轻松拿下。
阿枫简直毫无技巧。她仿佛一直在试探什么,出手犹豫不决,好容易打中一次却是无效部位,反被加藤返击腹部得分,同时脚下不稳退后两步,竟是主动跌出了界外!
体育馆内满场震惊。见崎枫的父母都在观众席上看着,表情也不是很好。
是有许多观众对新秀加藤的胜利有所期待,但他们更想看的一场酣畅淋漓的苦战——这算什么?见崎的失误如此明显,简直就是白白送分!
按摩店隔壁的酒吧里,乐手们正围成一圈抽烟看电视,见状都是一愣,池田凛子直接爆了句“艹”。
二十分钟前,相良架打完了逼也撕透彻了,到底还是从地上窜起来,要赶去看阿枫的比赛。
简直什么都不耽误。
去东京肯定是来不及,好在还有现场直播。但相良已经很久没给电视缴过费了,最后还是情急之下,到小酒吧来蹭电视看,都不能再没有尊严。
直播赶上了,但阿枫的情况显然不好。
第一局结束,0:4的悬殊落差,在见崎枫的剑道生涯中首次出现。她在场上呆站了片刻,默然地走回休息区。场外解说还在推测,她是否因为最近一段的懈怠而失了水准。
这太不对了。阿枫的实力相良见识过的。如果说一场两场的胜利是侥幸,那五年来连胜一百九十九场的战绩呢,这样的能力会因为五个月的空白期就不作数了吗?
相良透过屏幕看着她落寞的身影,心在一直一直下沉。他忽然后悔,不该放阿枫回去参加全国大赛——如果输了,她的信心将被彻底击溃,这场比赛会毁了她的……
宫野真一已经漂亮地赢下男子组的决赛,却没什么心思为自己高兴。他担忧地看着一旁的阿枫,犹豫几番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阿枫捏着水瓶没喝,汗湿的脑袋被盖在一大张毛巾下面,一直挺拔的脊背塌下来,莫名地有些不堪重负的脆弱感。
李没有任何战术分析,唯独低声对她道:“见崎,我们中国人的武侠体系里,有种说法叫做‘心眼’。”
宫野听到他这时还有如神棍的言论,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别在乎她得了多少分,用你的直觉去感受。你已经练了五年,你的身体会记得如何进攻,你的本能会告诉你如何防守。”
隔着毛巾拍拍她的肩,李加重语气:“你能打败她。”
手中的塑料水瓶咔一声响,阿枫目光始终低垂,不发一语,微微点了点头。
而相良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况,一颗心越揪越紧。
场中,阿枫换了一种打法,不再激进地刺击了,节奏放缓,颠着脚步状似试探。
场面一度僵持不下。加藤本是保守派,见阿枫不再进攻,终究忍不住,清喝一声主动出击,竹刀直取面门。而阿枫此时略退了一步,正中她的下怀,滑步向前接连发力,仍是要将阿枫逼出场外。
阿枫脚边已经是临界线,退无可退,却在加藤全力逼近的一瞬强行转身,顺势抽刀,一声厉喝伴着破空而来的力量返击面部,加藤的头部被打得一偏,整个人被击飞出去,重重摔在界线外面。
加藤有些懵了,扶着头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裁判宣布第二局结束。
气氛冻结了一秒,全场的观众重新欢呼起来。解说似乎也稍微松了口气,欣慰道:“看来见崎的状态又回来了——”
状态回来了,但比分差距太大,哪怕是相良这样对剑道一知半解的人也看出门道来,一口气始终悬着无法放松,咬牙道:“......她打得不好。”
智司说:“这样还不好?”
“阿枫力气大得惊人。”相良眉心皱起,“如果是正常发挥,刚才那一下她会直接KO.”
可加藤看起来并没受多大影响,这一击还是失手了。阿枫在休息区坐着,透过电视屏幕可以看见她双手捂了脸,呼吸剧烈到身体颤抖,露出的小臂上淤痕交叠。
她怎么了?病了?受伤了?身体不舒服吗?哪里难过?相良凝视着她看起来单薄的肩膀,心头忽然涌上深深的无力感。
“刚才就很好,但你要更肯定自己的攻击,别怕白白浪费力量。”李给阿枫松了松僵硬的手臂,“比赛当中胜者最大,不要考虑后果。”
她呼吸一滞。
——
“被欺负了就要加倍地地还回去,站在对手面前就要想尽办法获胜。”
少年意气风发的言论犹响在耳畔。阿枫从毛巾里仰起脸来,“用什么招数都可以吗?”
李回答道:“只要不犯规。”
“只要不犯规,”她将有些散了的目光聚起来,自言自语,“就算是卑鄙的招数也可以?”
......
解说的声音也隐隐带了紧张的气氛:“现在的比分是一比四,最后一局,见崎选手如果想要拉回赛点,还要再加把力。”
加藤还有些耳鸣,但还不影响比赛。见崎仍然使用了第二局的观望策略,看样子已经找准主意了,她果然还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加藤掂着竹刀,决心不再贸然进攻。
对手却不给她死守比分的机会。阿枫见她只顾格挡躲避,好像又寻回了第一局的信心似的,猛然一个刺击,在她正欲闪退时顿挫似要收手,趁她错愕的一瞬,又忽地向前送去。
如电影里的慢动作一般,一刀碰在了她的前胸,轻得甚至没有声音。
加藤愣住了,裁判则神情复杂地看了阿枫一眼。
这的确是规定得分部位。但,没有发声,没有气势,没有力量,一样无法得分。她明明清楚规则,却还是做了无用的攻击。
解说也懵了一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见崎的技巧要比以前熟练得多......”话里带着迟疑。
这是什么意思?
加藤还没琢磨明白,却看到见崎缓慢地收起了竹刀,面向着她露出一个嚣张至极的笑,下一秒动作快如闪电,直接挥刀上前,她只得用尽全力架住刀势。
距离很近,这个从来姿态端然优雅的少女,在面罩后冷冷地挑起嘴角,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就不敢出手了?胆小鬼。”
然后用竹刀一格她的侧颈,主动拉远了距离。
加藤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刚才那一瞬间,见崎枫——这个出身于名流家庭的见崎枫,竟然在耻笑她?言行无礼,猥琐流打法,简直像个......像个寻衅斗殴的不良!
就是这一愣神的工夫,阿枫又接连出击,被加藤下意识地挡回去,然而送到手下的攻击仍然是轻缓无力的。见崎枫就像个带着初学者的老师,在一板一眼地演示着基本招式罢了。
观众听不到她说了什么,但从她的出手也能看出挑衅的意味,唏嘘呐喊的声浪一下子又热烈了几分。宫野一脸懵逼,“卧槽这算啥啊?眉来眼去剑?情意绵绵刀?”
加藤不笨,她知道阿枫是在刻意激怒她,但观众席上的哗然,接连不断的戏弄的无效动作,和眼前闪动的轻蔑的冷笑,都让她无法稳下心神。
阿枫对她的戏弄还在继续,竹刀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地挥过,始终保持着不轻不重不得分的力度,每一下都伴随着人设崩塌。
呐喊声滔天的观众席中,见崎隆夫面色沉沉。
加藤迟迟不还手,已经得了一次消极比赛的警告。
“呀?怎么还不出击?”见她用这种方式丢分,阿枫浮夸地一挑眉梢,“会不会是我太强了啊?那等会你跪下来哭几声,说:‘见崎大小姐饶了我吧’,我就让你赢,怎么样?”
让她赢?
让?
这是她辛苦打进的全国大赛,战斗的荣耀被这个人让来让去,说得像个无足轻重的玩意儿!
加藤情绪已经在崩裂边缘,紧咬的齿间溢出怒叫,却仍然没有进攻。
“新人就是新人。”阿枫轻飘飘地咬字,“侥幸,就是,侥幸——”
距比赛结束还有二十几秒。
见崎枫落后三分。
她的每次打击都毫无力量,每句话都尖酸至极!
加藤清光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羞辱,怒喊一声便举剑直劈,可见崎却没有躲,而是以全然的准备迎上她的竹刀,面上那些笑意一瞬全都不见,眼里涌动着坚定的斗志!
加藤脑海霎时一片空白!
错了!
她错了!
她一怒下舍弃了自己最擅的技巧,去与见崎枫拼力量!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加藤带了怒意的一刀被斩开,耳边是春雷乍惊的一声厉喝,力竭至嗓音含沙,伴着挥刀的余势,重重地扫向了她的头部——
“砰——”
沉重的闷响,头部剧烈的嗡鸣和疼痛有如坠海窒息一般。加藤一下横飞出去,竹刀脱手,毫无反击之力地摔落在地上。
阿枫的身体打晃,仍然勉力站直,握着刀柄的指节泛白。
仿佛时间都暂停住。
裁判读秒结束,举手示意。阿枫随即上前察看对手的情况,她很紧张,也有些脱力,奔跑的姿势踉踉跄跄。
她赢了。
而屏息的满场观众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见崎选手二百连KO取胜!
大!强!速!重重一击!气合有势!完美的残心*!
阿枫好像没有太过激动,她摘下头盔,对着对手深鞠一躬,对着教练深鞠一躬,最后对着席上父母和所有的观众深鞠一躬,这才回到教练身边。
李早就在等着她,第一件事竟然是翻开她的眼皮看了一下,然后才递过来毛巾水瓶,笑着搂了搂阿枫的肩膀。
宫野对她的精疲力竭有些不解,但总归是赢了,也就松了口气。
这一场不仅赢了,而且打得酣畅淋漓。
酒吧里也是一片激动的欢呼。相良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却忍不住笑着别过脸去。
如此鲜活而美丽,伴随着灯光、鲜花和掌声,这才是她该有的人生。
智司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相良一眼,又看向屏幕里的见崎枫。她已经恢复了恬静优雅,正在接受颁奖,刚才赛场上嚣张的影子退却得一干二净。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这个女孩,在场上战斗的时候,和相良打架的样子有些相似。
比赛已经结束,但直播还没停,后续会有些简单的采访,都是些没什么新意的问题,中规中矩地回答就好了。
阿枫接过记者递来的话筒,先致谢,又对对手加藤道了歉,接着说了这么一句话:“大家应该都知道,我在上次比赛后发生的事情——”
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正在离席的观众也纷纷停了下来。相良移回目光,心里不由咯噔一声。镜头推进到了眼前,他终于看清楚,那张汗水遍布的脸在明亮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惨白。
她看起来好生地缓了几口气,而后极尽灿烂地笑了一下,即使那笑容看上去如同纸扎的向日葵,明亮但缺少生气。
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次头部受伤,在我的脑袋里留下一个血块。”
阿枫的口吻轻松,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自那时起,我的视力每况愈下,到今天已经模糊得难以看清,不久后更是会完全地失明。”
她说到这里时突然顿住,像是让在场的所有人有个缓冲的空间。镜头转到观众席上,见崎夫妇的表情都十分平静,应该是早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
等到几乎掀翻场馆的哗然稍稍平息,阿枫字句清楚地宣布:
“基于这个原因,我谨代表见崎枫个人,决定,放弃作为剑道职业选手的身份,从今以后,退出我所热爱的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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