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崎枫正当红的时候,要再向前推个几年。

    她出身于政界名流家庭,父亲见崎隆夫是国会议员,内阁大臣的热门人选;母亲见崎安和亦来自名门望族。这样的女孩从小被按大和抚子的设定培养,十二岁才初初接触剑道,却意外地在这一方面拥有过人天赋。从国内参赛的第一战开始便狂扫奖项,连战连胜,至今为止已有一百九十九场的不败战绩。

    更令人惊愕的是,这个温柔清秀的少女却属于爆发型选手,极擅用突刺必杀。因为在比赛中经常一击KO取胜,被称作“居合的红叶”。

    但,或许是民众看腻了她的优秀,对她接连的胜利习以为常;又或许是家庭背景原因,见崎枫格外恪守低调。刚出道时异军突起的热度散去,她最后也只是成为一颗遥远的明星——就在那里闪耀着,却少有人提起。

    她真正引发的舆论高潮只有三次。

    一次是作为新人出道,崭露头角,一时风头无两;

    第二次是她十四岁时接拍了一支洗发水广告。那是见崎枫引发公众议论的巅峰,媒体称她将体育项目作为跳板、预备转行做国民偶像的言论甚嚣尘上,直到她出面否认并称再不涉足演艺圈才渐渐止休;

    最近一次则是五个月以前,见崎枫在比赛中KO获胜,退场行礼时被过激的对手偷袭至脑震荡,自此便一蹶不振,再未出席任何赛事,关于十月中旬的全国大赛是否参与,也一直没有发声。

    这件事情曝光以后,那名犯规的选手被终身禁赛,有关于见崎枫隐匿的各种猜测层出不穷,也都只是些小水花。最阴谋论也最热门的一种说法:见崎枫才能已尽、实力堪忧,此番大受打击,正打算借机退出剑道赛场。

    这个报道一出,各路媒体又一窝蜂地挖掘见崎枫倚靠家族势力炒红的负面新.闻,不过至今仍然没有实锤。

    原本坦荡的前途,意外的失踪,和悬而未决的第二百场比赛,这便是有关见崎选手的所有话题。

    “啊,我想起来了,刚上国中的时候她很有名气呢。”伊藤回忆道,“相良知道他女朋友以前这么厉害的吗?”

    “未必吧,剑道那种项目现在谁还关注啊。”三桥兴致缺缺,“就算看过,电视里看不那么清楚,她们比赛又戴着头盔,谁知道她长什么样……话说回来她怎么就瞎了?”

    理子无奈,“所以我说‘鬼才能认得出来’嘛。她和以前的差距也太大了。”

    正是如此。

    观众们会认识明星认识演员,谁能记得一个掩盖在头盔后的剑道选手长什么样?

    更何况任谁见到盲女这副柔软可欺的样子,都不会把她和赛场上的KO王联系在一起。

    她还老戴着那副能遮去半张脸的墨镜。

    软高三人组思索了一番,不约而同地挠了挠头。

    “那杂志上写的什么?”

    “啊?我刚才太吃惊了,还没有看。”

    理子这才回过神来,从占据杂志封面的满版标题中读取信息,不过是——见崎家终于放出消息,称见崎枫将继续作为选手参与全国大赛,并有信心在这次比赛中取得第二百次连胜。

    这对于认识天才选手见崎枫的普通观众来说,不过平常;

    这对于认识按摩店盲女阿枫的千叶少年们来说……开什么玩笑!

    伊藤惊成了三桥同款竹鼠脸,“剑道比赛还有残疾人赛区?”

    “……不,当然没有。”

    “那她去干什么?讨挨打吗?!”

    理子连翻了几页,“看样子媒体根本不知道她失明的事,只当这是见崎选手的复出之战。”

    三桥酷炫地打了两个根本没响的响指,一甩金毛道:“那么显而易见,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想趁这次大赛宣布自己瞎了,以后再也不能耍剑道。”

    理子斩钉截铁地反对,“不可能。她不会在无法取胜的情况下,做这种令家族蒙羞的事。”

    “那就是第二种咯。”

    “什么?”

    三桥用讲鬼故事的语气幽幽说道:“也许,她根本没瞎呢?”

    .

    也许,阿枫根本没瞎呢?

    相良曾经这样怀疑过。

    不信你向前翻翻,第三章、第四章,全都是。他还为此突然袭击地摘掉阿枫的墨镜,然后被对方失神的双眼盯到丢盔弃甲,无比心虚。

    后来他摒弃疑虑,以全部的忠诚守护着这个盲女的安稳和自尊,不惜将灵魂出卖给恶龙,虽然他的灵魂本就不甚纯良。

    可她也根本不是菟丝花。

    她是议员的女儿,是出身名门的大小姐。

    是从未败过的剑道天才。

    是一个双眼明亮的正常人。

    方方面面,从来都不需要一个不良少年的保护。

    相良冷着脸将杂志丢进书桌,旁边的小弟似乎不太理解他大战在即还看体育八卦的操作,面面相觑后小声提醒道:“相良哥,伊藤和红高的今井、谷川来了。”

    他默了会儿,“嗯”一声。

    小弟们看他这副精神状态,心里都觉得要完蛋。事实也就是这样。相良坐在桌椅堆砌的王座上,看着走廊里轰轰烈烈的乱斗,眼神里什么情绪也没有,与其说是冷漠无情吧,倒不如说是……发呆。

    他就这么魂不守舍地直到被诈死的三桥一拳KO,也被这一拳重新打下了开久老大的位置。

    这人头送得过于容易,都枉费他花了那么多心思将智司取而代之。

    没有人心甘情愿被人戳脊梁骨,但智司耿直太过宽容太多,相良甘愿当这个小人,来成全他的道义。可相良猛付出这些,最后双手紧握又能剩下了什么?

    他今天不想经过按摩店,回家时从商业街绕了远路。天有点下雨,相良没带伞,借着雨水抹掉了脸上的血污,只是口鼻里的铁锈味一直不散,也没多在意。

    令他有些惊讶的是,现在竟然还有卖见崎枫从前的比赛录像。

    “见崎选手现在人气又高涨起来了呢。”音像店老板笑呵呵地说,“也真不愧是天才少女啊。”

    相良买了一份,想了想又带上一本杂志,回到他空荡荡的房子里。

    他自己住着,偌大的户型除了厨房和卧室都毫无人气,像个标准的样板间。客厅没有家具,装着杂物的纸箱随便码在地上,需要什么才开箱去拿。

    相良将影碟机搬出来,插线,启动,然后坐在床沿上。从前的录像十分模糊,但单凭身影辨认,他也能想象到阿枫持着竹刀的样子。又自然,又有种诡秘的割离感。

    杂志上她是头版头条,封面配了一张赛后的抓拍照片,阿枫穿着上白下黑的道服,目光直视前方,清纯美丽又英姿飒飒,眼神谦逊而不失志得意满。

    内页插图则是五个月前她从医院出来时拍到的,她眼帘低垂,像是失神,不笑的样子有些苦闷。见崎夫妇都陪在她身旁,神色也是一样凝重。底下的专栏里,各路媒体对她的各种猜测众说纷纭。

    影碟里还收录了她那支洗发水广告的拍摄现场。相良目不转睛地盯着十四岁的阿枫,心情很是有些微妙。

    剧情安排很简单,就是要她做几个最拿手的刺击,然后将头盔和束发摘下,露出秀丽的乌黑长发就行。

    她那时还一团孩气,眉眼出奇干净,皮肤底子又好,运动过后两颊和嘴唇都会漫上健康的血色,根本不需要任何化妆品就足够好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额发和鬓角总被汗水浸湿,倒另有种野生自由的美,但拍洗发水广告的时候,这样可不行。

    造型师给她弄了几次头发,忍不住提醒道:“枫酱,你得控制自己别再出汗了。我们又不是比赛,只是在拍广告啊,不用那么卖力气的,摆摆样子就可以。”

    阿枫愣住,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然后挠了挠脸蛋,“对不起,可是我不会摆样子。我只会杀招啊。”

    她语气绵绵又直眉楞眼,惹得在场工作人员全都忍俊不禁,屏幕前的相良也跟着笑了。他想,这么招恨的话,现在的阿枫一定说不出来。

    录像只剪了她代表性的几场比赛,播到最后一场时相良起身去了浴室,他不太愿意看到阿枫被偷袭的那一幕,却也抱着莫名的心态,没有关掉电视。

    水声哗哗,解说仍然声嘶力竭。

    “……剑道,是以礼为上的体育项目,偷袭对手乃是大忌……见崎选手醒过来了!应该并无大碍……她好像很惊慌,大概没有想到会遭遇暗算,似乎也无法理解对手这样的做法……恭喜见崎选手再次获得优胜!衷心祝愿她可以早日康复,重拾信心回到赛场。”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她并未重拾信心,也没再回到赛场。

    相良能够理解她。这样的小孩,从出生起就在爱里长大,前途是一座金色的阶梯。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温柔的,所以也能对所有人抱有善意,那些高尚纯洁的品质她有得是。

    她不懂黑暗,不明白为何对手会将落败的不甘心泄愤到她的身上,她只是惊恐地发现,原来规定可以被破坏,一板一眼的法则也能生变。世界观因此崩塌,并本能地产生畏惧。

    相良想起阿枫打倒刚田后惨白的脸,她问:“相良君觉得偷袭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是啊。

    相良猛其人,就是卑鄙无耻的化身,和这样光明干净的她,实在不一样。

    他头发湿漉漉地倒在床上,水滴将铅灰色床单洇成更为沉闷的颜色,录像播完了,电视机嗡嗡地冒着雪花点。床头柜上摆着一副墨镜,他托人买到涉谷街头最时兴的款式。相良第一次见到阿枫就觉得她有明星脸,戴着墨镜不像盲女像小模特——看来他第六感准得令人发指。

    相良就这么瞪着这份可笑的礼物,半晌后才像废弃机器人接上电似的,转了转干涩的眼珠,忽地一跃而起冲出家门。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自卑之前,自己是该生气的。

    见崎枫她凭什么骗人?凭什么装成瞎子?凭什么在招惹他以后,又打算干干净净地抽身而去?

    相良猛觉得自己跑在雨里的样子非常智障,像某个晨间剧的女主角,捧着一颗被渣男伤得稀碎的心,大半夜不睡觉非要找人撕逼。

    然而越近脚步越慢,最后在按摩店门前停下。相良盯着那条没关严的缝隙,喉管紧绷,到底是推门而入。

    卧室里亮着暖融融的烛光,他带着一身寒意走近,阿枫就靠着床坐在水粉地毯上,闻声抬起她在光影下漂亮到不像话的脸。

    相良看见自己落入一双颜色暖甜、洗去尘埃的眼睛,这双眼灵动有神,明亮又平静,好像就等着他来兴师问罪。

    他嘲讽地轻笑一声。

    相良猛所有的难堪、脆弱、孤独、暴戾,还有那些没来得及说清道明的喜欢,都被这双眼分毫不差地看去,而她只是不管不顾,兀自明媚。

    她多残忍又狡猾。

    他那么多的小心翼翼,披荆斩棘,没想到全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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