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咬,其实更像兽类探究事物时的本能操作,全然没有攻击性,牙齿扣住后就想不好下一步应当如何了。

    嘴唇贴着嘴唇,谁也没动,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僵持着。漫长的几秒过后,到底还是少年一鼓作气地有了动作。

    照面相来说,凉薄的人嘴唇都不丰润,相良大概是个例外。他唇形锐利,却很有些纯良的肉感,还有一点兔牙,眉目舒展地笑起来时,便能完好地掩盖那些冷漠和野心。

    他以全部的诚挚在亲吻一个女孩。

    舌尖稍微探出来了,与略显干燥的唇瓣不同,湿滑触感逐次舔过唇缝和齿间,又在下唇上生涩地打着旋吮吻一口。阿枫稍微眨了眨眼,睫毛和睫毛彼此相缠,少年就唯恐她醒神推拒似的,更一把扣住她的后脑贴近距离,她便张开嘴接受这柔软的入侵。

    相良猛的亲吻是温热柔软的,与他的个性南辕北辙。

    没有激烈的攻城略地,没有抵死缠绵,这个吻像透过毛玻璃的阳光,温凉,和缓,恰到好处的舒服,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人呼吸激荡。相良低着头,用挺直的鼻梁蹭蹭她的,动物一样表达亲昵。

    阿枫掀起睫毛,下意识地做了个抬眼看人的动作,立刻又垂下来。她双手挨在相良胸口,被砰砰咚咚的心跳撞得手心酥麻。

    “笑什么?”他声音又低又哑,撩人得不像话。

    阿枫摸到他两边耳根,果然都在死去活来地发着烫。于是她又笑一声。

    “你找零也太多了。”

    她声音也发软,像含着的水果硬糖化掉,变成一口流质的糖浆。

    “为了不让相良大人血本无归,我再还一点吧。”

    “……”

    两个明明是头回谈恋爱还硬装老司机的小朋友,就这么欲盖弥彰地互相“找零”,来来往往亲了半天。

    “初吻就伸舌头什么的,”阿枫忽然在意起奇怪的事情,“是不是有点过分?”

    十七岁青涩的恋爱是这样的吗?

    “……闭嘴,笨蛋。不要在意细节啊。”

    他都是强忍住没有做更过分的事情呢。

    两个人紧靠着在床沿上排排坐,气氛温存又庄重,暧昧又严肃……仿佛立刻就可以开始讨论结婚的事情。

    这确实是相良对于未来的计划之一——是的,他这样的人也终于开始相信,自己是应该有未来的——接吻与表白可以不分先后,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交往,一定的时机成熟后就谈婚论嫁,然后他们就可以每天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你以为接下来的剧情就是这样发展了吗?

    唉。

    天真。

    .

    相良下午回到开久的时候,校舍当中的空地上热闹非凡。得到片桐智司的准许,戴头盔的新生就像个供人消遣的沙袋,随谁开心或不开心,都可以上去揍上两圈。

    就连大块头刚田到了这里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一个只敢藏在头盔下的废物又算什么。这就是开久,归根结底来讲,还是无法无天的地狱。

    相良手肘撑在窗边冷眼旁观,没兴趣再参与。

    十七岁青涩的恋爱该是什么样的,他们还没来得及探讨清楚,总之不该是这样——相良接着一个电话,是找他的,打给了阿枫店里。

    “我听说按摩店女孩差点遇袭了。”银龙会少东家单刀直入地这样讲。

    陡然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血管里都结出冰碴。相良下意识地扫向敞开的店门,空无一人,阳光静好得一同往常。

    相良冷冷地压低声线:“是你找来的?”

    “别误会,怎么可能?”电话那头笑了声,失真的声音显得格外诡秘,“那种蠢货还不配做银龙会的走狗……但这给了我一点灵感。相良,这样的事,我也并非做不出来。”

    “我再提醒你最后一次:尽快了结。”

    这通电话的解释,相良只能说是“打错了”。阿枫不置可否,只若有所察地问:“你还有事?”

    相良自己都感觉,占了便宜都没一句解释就要走什么的……他还真是个拔【哔——】无情的渣男啊。

    阿枫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末了也只是衔了个一团柔和的笑,提醒道:“书包里有小礼物哦,不要忘记了。”

    她想说的分明不是这个。

    书包被安稳地搁置在他桌上,灰土已经被擦干净了,看上去确实鼓鼓囊囊。相良打开来,得到一份分量不小的便当,还细心地用两层布包好。

    便当盒是引人食欲的红色,上面画着云彩和圆月。月下一只白乎乎的小兔子,正羞羞怯怯地咬着垂下的一边长耳,翘起来的嘴角有点笑意,看上去像阿枫,又不像阿枫。

    她就空有一副小白兔的外表,才不知道什么叫羞怯呢。

    阿枫笑起来总是娇憨与狡黠并存,前者让她瞧起来天真无害,后者让人觉得,她虽然眼盲,却什么都看得透。

    便当盒里面很乱,依稀能看出来主菜是柠檬鸡胸肉,上面还撒了些黑胡椒碎,旁边配着西蓝花土豆沙拉,因为上午混乱的一场打斗,都颠簸得不成样子了。保温杯倒是幸免于难,里面装的是年糕蘑菇汤。

    阿枫属实不擅长做饭,“胡椒烤一切,白水煮万物”所言不虚,菜品搭配也十分任性。

    他不禁回想起从她那收到【回锅肉草莓咖喱大福】的神奇经历。

    此女子绝非凡人,大概真是仙女。

    相良在咖啡馆里跟她说想吃烤鸡胸肉来着,当然,都是为了气今井那家伙信口胡诌的,当晚做饭的还是他,洗碗的还是洗碗机。过了半个来月,这道点单还是以这种形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啧,小姑娘是个会玩的。

    相良有点好笑地抄起筷子。没多么好吃,但也不差,中规中矩地不像她这个人那么出挑。

    他一点点吃完,连摆盘的柠檬片都咬进口,将那份酸涩的味道咀嚼殆尽。

    .

    阿枫觉得相良约莫是放她鸽子放出瘾头来了。

    她现在就像一个正在经历七年之痒的已婚妇女一样,一天到晚连丈夫的鬼影子都逮不到,而且墨镜也没有,盲杖也没有,她没办法出门。反是开久的学生最近老在这条破街上乱晃,架势怪吓人的,隔壁兽医站越发不景气,干脆都关了门。

    要不是相良把她家冰箱填得满满当当,她都要以为这是饥饿游戏现场版了,手无寸铁杀出一条血路什么的。

    搞咩啊,炼蛊呢这是!

    然而她并没来得及当上蛊中一霸,这些不良少年又像太阳晒过的露水,悄无声息地撤走了。却有其他的客人找上门来。

    三桥与伊藤一先一后,前者代表软高来找人,见不到相良,便与她半句废话没有转身就走;后者则以朋友身份奉上劝告。

    这个坦荡又诚挚的大男孩难以开口,到底还是说了:“开久与软高正式开战,相良他向我们勒索五百万。”

    “抱歉,让你知道这样的事。”伊藤对上阿枫没有光的双眼,又低下头看自己手上的药布,“理子于心不忍,但我决定告诉你。你有必要也有权利知道,你的男朋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另有一位出乎意料的拜访者,则是她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片桐智司。

    “相良背叛我,发动政变当上开久的老大。他铁了心要对付软高,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她这家小破店生意奇差,今天大概是来客最多的一次。阿枫把倒给三桥和伊藤、他们却并没喝过的茶撤掉,重新为智司倒上一杯。

    “我也不是软高的学生啊。”她在蒸腾的水汽里垂着眼眸,“片桐同学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智司默了一瞬,“开久不单单是不良高校而已,这些学生的背后,有黑道的势力在撑腰。相良突然间发难,跟他们可能有很大的联系。这不是不良之间的普通斗争,这涉及到黑道,与毒.品。”

    阿枫的手指无意识蜷紧。

    “我不是来劝你分手的,我还没那么闲。”智司目光复杂地看她一眼,“相良不在,告诉你也一样——这是件危险的事,劝他趁早收手吧。”

    智司走后,没再有人来了,相良今天也没有到。阿枫静坐在茶桌前,直到夕阳蜜色的光辉洒满天际。

    她捧起面前那杯早已冷却的茶水,浅浅喝了一口,然后来到电话机旁。

    那天相良走后,她按着那个打错的电话重拨了回去,只是笃笃的一串忙音,并没有人接。她是料到相良遇到了一些事情,但她没能想到会是这种事。

    阿枫很了解相良猛,她有幸体会过这个不够坦诚的少年、隐藏起来的所有温柔情意。

    阿枫也不了解相良猛。那又怎么样。

    反正相良猛同样不了解见崎枫。

    她又拨了一个号,这次笃笃两声后,很快便接通了。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

    光是听声音阿枫都能想象到他对着话筒翻白眼的样子,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见崎枫小朋友,老夫作为你的法定监护人,有必要告诉你:我给你放假是让你在家修身养性,不是让你离家出走的!”见崎隆夫吹胡子瞪眼,“说!你在哪!”

    “在千叶,爸爸。”阿枫移开一点音量过大的话筒,“不用担心的,我这几天就回去啦。”

    “几天?你还想几天?明天我就叫人去接你!”

    阿枫烦恼地啧嘴,“这个恐怕不行。爸爸,要我回家的话……”

    她舔了下嘴唇,小心翼翼地开口:“您能不能帮我个小忙?”

    见崎隆夫火很大。

    “你翅膀硬了是吧,跟你爸我谈条件?怎么着,你是回家还是下地狱啊,没点好处还回不来了吗?!”

    老爹气得如同要顺着电话线爬过来抽她小熊脸,阿枫捧着电话,小声道:“您答应我,我就去参加全国大赛,好吗?”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

    “你立字据。不,我现在就派人通知媒体!”

    阿枫叹了口气,“只要您帮我,怎样都行。”

    .

    击退了开久的学生以后,三桥贵志同学又过上了韬光养晦的悠闲生活。

    虽然很短暂但聊胜于无嘛!

    “小三三!”理子跑过来叫他,“你怎么又来看漫画,快要迟到了啊!”

    “我现在是软高的英雄人物诶,迟到什么的,根本没在怕的吧。”

    三桥不耐烦地向旁边瞥一眼,见理子也捧着一本杂志在看,大叫起来:“你还说我,自己还不是在看些八卦?女生就是喜欢这些无聊的东西。”

    “我不是……可是、我的天呐。”

    理子语无伦次地喃喃,三桥摸她脑门,“你今天吃错药了吗?”

    “是见崎枫!她是见崎枫啊!”理子没管他的嘲笑,难能错愕激动得脸都涨红了,“阿枫她、她不姓相良,我就说这样眼熟,竟然没认出来?认出来才有鬼了,可是她是……天呐!”

    “理子你真的吃错药了,鉴定完毕。”

    三桥的脸都快拧成竹鼠,伊藤倒是抓住了重点:“见崎枫,听起来有点耳熟。是谁?”

    理子呼啦一下将手里的杂志竖到他们面前。

    “就是那个十二岁出道以来未尝败绩、在历次比赛中连胜一百九十九场、人称‘居合式*红叶’的天才剑道少女,见崎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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