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可以说了——相良君这样散着头发真是好看。”

    阿枫看了他半天才开口,说的却是这个。

    “像那种浪漫又温柔的英雄,流浪剑客,或假面骑士什么的。”

    她这样说话时,那双可可色的眼睛光彩盈盈。相良看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阿枫拍了拍身边的地毯,相良就坐过去,也任她握着手,温驯自然,像从没有和她产生过分歧。

    然后他问:“为什么要骗人?”

    “我没有骗人。”

    他终究是少年心气,平日里不管是凶狠还是嚣张,眼睛里总带着星点似的光。这会儿星光也淋了雨熄灭了,眼尾被夜风一扫,有些细微地发红。

    “是,你没有骗人。假装失明,隐瞒身份,每天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你打转,这都不算骗人。”

    阿枫的目光随他颊畔滴着水的碎发晃动。相良身上有洗浴后清新的水汽,被初秋的第一场雨打湿,一并变得冰凉,与暖色光晕下的她截然不同。

    “相良君不再喜欢我了吗?”她问得很轻。

    相良又笑,不惜带上面对旁人最惯常的刻薄。

    “你是个笨蛋。幼稚,懦弱,还很无趣,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根本不值得我喜欢。”

    他又重复一遍,给彼此下了判定。

    “我不会喜欢你......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

    这样的话说出来就算谈崩了,他应该离去,另一方则选择放手或挽留。但他们之间只是沉默,阿枫手心的温度都没退却,仍然固执地扣紧,指尖捻着他的指尖。

    漫长的几秒钟过后,相良终于转过脸去看着她,缓慢地将她的手举在两人之间。

    他嘶哑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欺负你?”

    风格相近的金饰在两人指间各自微光明灭。阿枫回望着他,就只是回望,没有愧疚没有慌乱,不哭不笑也不闪不避。

    冷笑和怒火犹衔在他齿间,混着还未散尽的血味。下一秒相良将她拉近,有意克制的浊重呼吸打在她脸侧。

    “那我们就试试吧。”他道。

    ......

    这样的发展有些蹊跷,又好像本该如此。

    少年似乎狠心要做施暴者,这个亲吻用了撕咬的力气,牙齿叼着嘴唇噬下去,直到挂了血丝才抚慰似的舔上一口,舌尖顺势撬开齿关长驱直入,咂水声细碎地传到鼓膜,即便生涩也足够撩人。

    这一吻直到两个人都无法呼吸时才将将结束。阿枫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湿漉漉的眼神似乎有些茫然,发自本能的心性却大胆,扣着他肩膀的手爬过胸前,向下一把握住了皮带扣。

    相良看见她这样子,喉管倏地绷紧,满腔的迁怒和凶狠忽然都是无措,也不怎么能笑得出来了。

    “见崎枫。”他沙着嗓子低唤,“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细白的手臂隐约有些发着颤,垂下眼帘,终于也显出几分畏惧。相良以为自己做得太过,却冷不防被扯着皮带拉近,阿枫仰头在他滚烫的耳根重重亲了一口。

    “我知道。”她小小声执拗地说,含着以身饲虎的纯情,“我喜欢你。”

    正中红心。

    “......我不会再给你反悔的余地。”

    她细弱如呼救般的表白,被相良俯首封缄在唇齿间。

    ......

    阿枫修长的手臂失了骨,此刻苍白又脆弱地环绕在他后颈上,像一双软绵绵的花枝。她的断续而压抑,呜咽声是一枚蜜糖凝成的小针,刺在他心尖柔软的地方,甜得入骨又鲜血淋漓。

    “......我也喜欢你。”

    他在混乱的冲撞中呢喃,好像也不在乎她有没有听到。

    ——是那样明知相隔天堑、也无力自拔的喜欢。

    .

    相良在清晨醒来,第一眼看到是褶皱到不行的床单。

    他胡乱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一切疯狂又令他心折的记忆也跟着回到他的脑子里。

    理智?都第二天一早了,还谈什么理智?

    谢天谢地,虽然他们昨晚出格得不能再出格,最后醒来的地方还是在床上。

    他套上衣服走出卧室,见到大敞四开的门前一个端坐藤椅的背影,看上去岁月静好,平和得像每个安然度过的日常。

    好像昨晚上抱着他、哭得特别起劲儿那个小姑娘不是她似的。

    相良想,这就是阿枫没抽上一支事后烟,否则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这气那气起床气,直接捶飞她这颗美丽聪慧的狗头。

    阿枫听到声响,半回过身来看他。

    “厨房里有早饭。”

    “算了吧。”相良坐在她身边的台阶上,眯着眼适应室外过亮的阳光,“没那个习惯。”

    又是天气晴好的一个早晨,路上的水痕都快被晒干,就像那一天一夜的秋雨只是场梦境中的细碎音符,今天的太阳仍然照常营业。但要与盛夏极致的光热相比,这样的阳光也只能算上温凉。

    阿枫家里没有发胶,他也任由那些过长的发丝垂在锁骨边。阿枫偏着头盯着一会儿,从手腕取了一个小小的发圈,替他把后面的头发扎起来。相良随她摆弄,就着这个姿势将视线落在她颜色浅淡的嘴唇上,不禁皱起鼻梁。

    “你,”他意有所指,“身体不舒服吗?”

    阿枫一愣,见他盯着自己的嘴看,反应过来,“不是,是我今天没有化妆。”

    相良:“......”

    所以让他心动了无数次的红红的嘴唇,其实他妈的都是唇膏的功劳吗?

    你们女人能不能诚恳一点啊。

    也是,他要能看出来这是化妆,估计早也就识破她装睁眼瞎的阴谋了。

    阿枫给他扎好头发,看他一脸谜之怄气的样子笑了起来,气色倒显得好了一点。相良这才注意到,原来她素颜的时候这样苍白,稍稍有些病态。

    相良将眉头拧得更紧,又要开口,不期然被阿枫先声夺人地打断了。

    “我要先回家啦。”

    她说这话时本来望着街边,目光一转又扫回来,落在他脸上,那对可可色眼珠在光照下很亮,像拂去灰尘的琥珀珠,不装瞎的时候真可以算顾盼生辉。

    相良刚想回一句“知道”,她又说:“管家说今早来接我,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相良斜睨着她交叠在腿上的一双手,指间干净清爽,什么饰品也没有,看上去比起大家小姐,更倾向父母面前的乖宝宝,还真是准备妥当了。他对这一做法接不上任何话,只是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睡完了提上裤子就跑。见崎枫,好渣一女的。

    “我不在的时候,店交给你。”阿枫看着他嫌弃的表情笑了,“当然不是叫你营业啦。只是我走得太急,很多东西顾不上,你帮我看看,隔一段时间叫个钟点工来收拾一下就行。”

    想了一下还补充:“钱在柜子的第一层抽屉里。”

    楚河汉界,跟他泾渭分明。相良喉咙发堵,一股陌生的倦意涌上来,迫使他别过了脸。

    别再看着我了,也别让我看见你。

    “这段时间我耽搁的也太多了,回去以后就要投入训练;爸爸管得也很严格,可能暂时没办法和你联系。但是十月末,全国大赛结束以后,我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

    “顾好你自己吧。”相良漠然地打断她,语调不无嘲讽,“被人打了一次就怕得不敢参赛,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有胆子一个人躲到这里来。”

    阿枫尝出这话终究是有关心的成分,转回头去垂首微笑。

    她还有点想跟他谈谈黑帮的问题,但一开口便会暴露智司。她抿了抿唇,权衡一瞬,到底只是说了一句:“有些事情,如果并非发自你本心的话……其实没必要勉强自己。”

    她意有所指,言尽于此,也不知道相良听进去了几分,他只是垂着头,像在走神。

    一辆外表颇为低调的黑色轿车开进小破街,在距按摩店不远处停下了。西装笔挺的管家下车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花前日下两相沉默的画面。

    他看一眼自家乖巧矜贵的小姐,又看一眼旁边台阶上金发金链金戒的不入流少年,料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便露出了荒唐而被冒犯的表情。

    “小姐。”他强迫自己将紧锁的眉头打开,目光移回到阿枫身上,“老爷派我来接您。”

    “谢谢岸本叔叔。”

    阿枫走之前,最后对他笑了笑,白色的裙摆被砰一声掩在车门后头。

    她就这么利落地走掉了。吉他,藤椅,许多书,整个店面,尽数丢下,什么行李也没拿。反正她什么行李也不需要。

    那位岸本管家站在副驾驶位前,手握着门把没有开启,仍用了充满敌意的目光审视着他。相良起身,满不在乎地笑,一边对车窗挥挥手权当告别。

    “喂,大叔。”他喊回去,那副笑意就像长在了脸上,灿烂得有些嚣张,“我有喜欢的人,跟你们家大小姐可没关系。”

    唯恐岸本不相信似的,他添砖加瓦地描述:“我喜欢的女孩儿眼睛不好,有点笨,还挺冒失的,喜欢听我给她念故事......”

    相良喉咙发紧,撇头避开岸本看神经病一样的眼光,笑容忽然被阴影回收得彻底,过了很久才轻哼一声。

    “她啊,也许就是瞎了眼才会喜欢我。”

    车子开走了。

    这个时候的风吹在皮肤上还是很舒服的,只是虫鸣停了,商业街遥遥传来的喧闹越发衬得四下静谧。

    风过无声。

    相良倚靠着门框微仰起头来,挂有他名笺的紫阳花风铃不知所踪。他转动着酸涩的眼珠,缓慢地笑着叹一口气。

    “是吧,”他自语着重复道,“见崎枫她......瞎了眼才会喜欢我。”

    街角的山茶花开至荼蘼,疏落凋零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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