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的目光越来越密集,不少学子都探头探脑偷偷打量里面的动静。世人总会对年轻的外表抱有一种偏见,越是年轻就越是不信任,替袁绍捏把汗的有之,欣赏他如此胆大的有之,暗自等待看笑话的亦有之。
寻常考生要是出现这种偷偷打量观察的情况,杨赐早就发火了,可现在却仿佛毫无反应一般,只紧紧攥着手中墨迹未干的竹简,一个字都不放过的往下看,目光锋锐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它剜出个洞来,满是惊骇之色。
浏览到最后,这份惊骇便转换为了彻底的赞赏和惊艳。
良久,待他放下竹简,长吐出一口气时,才发觉自己的指尖正在微微发颤。
“你……”杨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老夫尚有一惑。”
“先生请说。”
“素闻袁氏大公子醉心诗书经学,老夫却不知此人亦通军事。”
这也是杨赐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太学这地方谁不清楚啊,全京城最注重儒学的存在,先祖传下来的尚武之风都变成了表面功夫,上回他还听同僚提起说胡太傅没收了一个学子的兵书呢。
可袁绍也不像是提前背过的,杨赐为了挖这个坑可谓煞费苦心,神仙都没法提前算到他出的题目。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确实是他自己写的。
难不成真是打娘胎里的带出来的天赋?
察觉他口吻中的不确定和怀疑,袁绍谦和道:“家师才学渊博,绍不过是得以沾些光罢了。”
好歹曾经也是把大半个北方牢牢握在手心的枭雄,杨赐挖的坑在他眼里跟玩似的,要是连这种程度的策题都答不出来,袁绍还不如去撞墙,白瞎活了那么多年。
杨赐脸上挂着十分配合的欣慰,眼角却抽个不停。
袁绍口中的“家师”指的自然是太学里那个凶老头胡太傅。
杨赐信他才有鬼。
胡广那老王八蛋的能耐他还不清楚?和稀泥算得上是一把好手,论经学造诣也无人能出其右。可如果你想让他教打仗,啧,做好全军覆没的准备吧。
这样惊才绝艳的孩子,绝不是他能教出来的。
不过,袁绍既然搬出了胡太傅,他还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胡太傅之所以地位这么超然,不光是因为他资历深厚,策试也占了极重要的一部分。他不但参加过策试,并且还被当时的皇帝钦点为第一,从地方小吏一跃成为京城的尚书郎,可谓一步登天。
他能教出一个袁绍这样的学生,在世人眼里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不管怎么样,杨赐知道这回宗族的托付彻底黄了,策试结束后所有的策题和对答都必须公之于众,他今天要是强行把袁家这小子刷下去,第二天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还刁难?刁难个屁。
一想起杨氏本家送来的那些关于袁绍的调查资料,杨赐心里头就窝火得不行,什么年轻气盛,什么矜持自傲,都是放屁,他又生气前两天轻易听信这些的自己,现在倒好,搞得里外不是人。
袁家倒是好福气,居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同时杨赐也不禁在心里暗暗嘲笑袁父傻逼,这刁钻奸猾的老狐狸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就这么轻飘飘把儿子让给了别人,回头反应过来不得后悔得怄死。
眼见袁绍摆出了满脸清澈纯良的样子,杨赐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总归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反正只要袁父不爽,他就爽了。
策试的结果并不是马上就出来的,还需送去尚书省过一遍,本以为袁绍考完明经科就会离开,谁知他身子一转,拣起旁边刻有文学科的小木片,递到杨赐面前。
这是要再考一科?
袁绍见他没反应,佯装不解道:“先生可有什么指教?”
杨赐顿了顿,本着职业操守,好心提醒道:“你要想清楚,如今的策试不似从前,即便你其他科的策题都中了,只要有一科未过,其余考过的就都算作废。”
这倒不算是什么新鲜规定,在早年策试制度刚出来的时候,总有人抱着瞎猫碰死耗子的心态去考好几门,弄得考官工作量猛增,整个尚书台苦不堪言,更有甚者一场策试下来直接累死了。
袁绍点点头:“多谢提醒。”
然后他像之前那样,指端掠过大半张书案。
杨赐一看,又选了甲科难度的。
“……”
上一个敢这么做的人,他记得好像是在一百年前?
至于文学科的策题,杨赐倒没有像考明经科的时候一样挖坑,算是正常难度。
袁绍很快就答完了,正当杨赐想松一口气的时候,那双属于少年的手又递到他眼前。
明兵法科。
依旧选了甲科难度。
杨赐麻木脸。
***
顶着杨赐万分复杂的目光,连考三科的袁绍施施然跟一众紧张得不行的考生擦肩而过,云淡风轻地走出了大门,袍袖不染尘埃,一派文雅的世家风范。
众人:“……”
虽然结果还没出来,这小子也不一定考得中,可这边大家都紧张的要死,就他一个跟来旅游观光似的。众人眼里犹如高山般难以翻越的甲科策题一次性就选了三个,简直招仇恨好伐!太特娘的不是东西了!
***
这两天,策试的热闹丝毫没有影响到距离它不远处司空府,庭院新植了些稀奇的树木,每天都有下人精心侍弄,好看得很。
趁着难得的休沐,袁父悠闲地搬了张竹榻躺在太阳底下,手边有一个精致的漆盘,里头放着的葡萄在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
袁术也搬了张略小一点的竹榻放在边上,默默啃着在袁父看来甜到腻牙的糖糕。
袁绍一进院子,入眼的就是这番场景。
“大哥!”袁术兴奋地坐起来。
袁父懒洋洋地招呼他:“哟,几天不见,瞧着怎么没睡踏实?”
“去给阿母寻了医者。”袁绍回答。
他现在没法出京城,便托了上回帮助党人时结识的名士去寻,朝廷以孝治天下,那些名士本就对他观感极好,自然是满口答应,这些自诩清正的名士总是对孝子格外有好感的。
“你倒叫的亲热。”袁父怼儿子永远那么顺溜。
袁术嘴角抽搐,不禁插话:“谁让你非要把大哥过继给伯父。”
袁父被他说得没脾气,哼了一声,左手从漆盘捞了颗葡萄丢嘴里。
“大哥。”袁术哒哒哒跑过去抓住他的袖子,神秘兮兮道,“我刚打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就是关于这次策试的……”
“多大点事儿还要故弄玄虚。”
袁父斜眼瞄过去,插嘴道,“不就是策试出了个二愣子,连考三次还选的都是甲科,哎,为父早听同僚说过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子,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至于此人会不会中策,除了深知内情的杨赐,所有人都下意识否认了这一点,开什么玩笑!甲科是想中就能中的么?
袁父甚至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是这人真能全中,他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袁术非常同意地点点头,好奇问道:“我记得大哥不是考的明经吗?看到那家伙长什么样了没?”
“……”
袁绍诡异地沉默了半晌。
袁术眨眨眼,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咦?大哥你怎么了?”
袁父也回过头看他,边嚼葡萄边问:“怎么,那二愣子你认识?”
“认识。”
袁绍嘴角一抽,无奈道:“……是我。”
“——!!!”
只听“噗”一声,还没嚼完的半颗葡萄直接从袁父嘴里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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