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台内,官员们总算将这一年的策题及对答抄录完大半,原版留着,抄录的那份封存在宫里,秋日的天气不算热,可许多官员的背上已然沁出了一层汗。
在这难得五日一次的休沐天里,连司徒司空太尉这些三公都暂时逃离了苦海,整个京城只有尚书台的官员还在苦逼的加着班!
其实朝廷官员也是可以参加策试的,基本上只要是中策的都能升官。唯有今年,朝廷一半的官员都由于窦武跟宦官间的争斗而被牵连,死的死,入狱的入狱,侥幸躲过一劫的也缩着尾巴做人,谁还去管升不升官呢。
京城闹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其他地方倒没受到多大波及,所以今年由地方入京射策的考生竟然在对比下增多了不是,但总体来说,今年的考生还是比去年少了整整一半。
在得知只剩下小半部分没抄完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能完成任务了。
领头的长叹一声:“都歇息一柱香时间。”
屋内顿时一阵骚动,响起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甚累,甚累啊。”
“知足吧,换做去年,起码还需一日才能抄录完毕。”
“还要一日?嚯,我这把老骨头可撑不住……”
这些人官职都不高,平时唠嗑起来也比较随意。
最过分的不是朝廷不给休沐,而是上头要求他们一刻不停地抄录!
包括吃饭的时候!就算有时间吃,所有人也只能啃硬邦邦没味道的干饭!
是的,没有加餐。连塞牙缝的肉沫星子都没有,简直不给人活路,要是再过几天,嘴里淡出鸟的官员们估计都可以出家了。
“咳——呃咳咳咳!”
这时,一名负责抄录明经科的官员突然被/干粮呛到,捂着胸脯猛烈咳嗽。
“诶?你别吃那么急啊,又不是没时间!”离他近的同僚迅速围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忙顺气,其中有一人递了个碗过来,“先喝水,赶紧的。”
慌乱之下,一帮大男人拍砸下去的力道没轻没重的,那名呛到的官员好不容易喝了点水把东西咽下去,颤巍巍抬起了手,有气无力道——
“别……别拍了,再拍下去我就要死了。”
这年头文官和武将之间没有太大界限,尚书台里头也大多不是纯粹的读书人,其中更不乏肌肉梆硬身材高大的壮汉。
前胸后背都被十来个厚巴掌反复不停地轮流拍打,力道又不知轻重,不痛才怪。
“不就是个甲科,至于呛的这么厉害么。”左边的同僚两颊鼓鼓嚼着干粮,含混着嘲笑他。
由于处理的东西实在太多太重要,平时在宫里当差的官员除了休沐天都不能回家,所以京城的风言风语尚且没有传到忙成狗的尚书台里。
那倒霉的官员也不知该捂前面还是该捂后面,反正都痛就干脆不揉了,抖着手指拣起慌乱之下掉在地上的竹简抛给他:“你这夯货,净说风凉话。”
同僚好奇捡起来,边上十来个脑袋顺势围过去,打开一看。
半晌。
“噗——咳!”
“咳!咳咳咳!”
“咳——呃咳!”
“……”
隔壁看守御史台的守卫眉头一皱,没忍住掏了掏耳朵。
——怪了,谁家猪圈会放那么多猪出来,叫声连宫里头都能听到,还想不想活了?
***
等到杨赐和胡太傅回来,尚书台已经恢复了宁静。
所有策题整理抄录完毕,至于安排官职就是上面的事了,他们这些类似小卒子的官员可没什么话语权。
不得不说,胡广身上挂的官职是真多,不仅是地位尊崇的太傅,还兼管着太学、尚书台等地方。杨赐头衔虽然没他多,但他既为帝师,又是策试的主考官,当然也有资格来这里。
胡太傅听说今年出了三个甲科。
射策仅仅是取士的其中一种方法,今年的考生也才几百人,换了平时上千人顶天了,一年还不一定能够出一个甲科。
胡太傅对他的得意门生颇有自信,听说明经考生中有一人中了甲科,就猜到八成是袁绍没跑了。
他拿起明经科的策题一看,果然是袁绍的笔迹,不禁欣慰地点起了脑袋。
也不知另两个考文学和明兵法的甲科是谁,希望别是对家的人才好。
胡太傅跟袁父一样以擅长和稀泥闻名,所谓的和稀泥放在官场中就是不站队不树敌不得罪人。可是再长袖善舞的人也会有对家,胡广当然有,而且还不少。
比如杨赐就一向看他不顺眼,只是没表露出来:“依太傅之见,此人……”
胡广的眼神很奇怪,仿佛在说你是不是傻了:“仅中一门甲科,自然是依照惯例为郎。”
就算袁绍答得再好,甲科上面也没更高的了,当然得按照惯例处置,虽然这样做有点委屈他的学生,可胡广是绝对不想被对家指责任人唯亲的。
杨赐眉头高高挑起,有那么点嘲笑的意思:“袁家这小子可不止中了一门。”
胡太傅却没像他期待的那样露出讶色,即便乍听到这话嘚瑟的不行,却还是摆出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云淡风轻道:“既是老夫的学生,文学自然不差,我早就料到他能中甲科。”
“明兵法的甲科也是你那学生。”
“…………”
年岁已高的胡太傅这一跤险些把腿摔折了。
杨赐心里偷乐,故意关心道:“太傅可要回府歇息?”
胡太傅冷冷瞥他一眼:“不必了,继续干你该干的事。”
然后杨赐开始犯难了,皇帝暂未亲政,这些政务自然是由尚书台来干,包括起草任命诏书。
此时的杨赐正握着一杆鼠须笔犹豫。
依照常例,仅中明经、文学任意其中一门甲科就能入朝为郎,中两科也不是没有前例,官位安排得高一些就是,可如果袁绍同时又考了明兵法科呢?
那该是文官还是武将?
杨赐对这个孩子是很欣赏的,沉吟半晌,试探道:“不妨先安排武职?”
袁家四代都做到了文臣的顶峰,别忘了袁父现在还在三公的位置上呢,袁绍如果以文官身份入朝,受到的牵制必然比武职大得多。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王甫独属于宦官的尖细嗓音远远飘过来:“杨侍讲倒是好打算。”
对党人颇有好感、但碍于身份没法站队的杨赐毫不掩饰对宦官的厌恶:“不知王常侍有何指教?”
说话的时候,他特意咬重了“常侍”二字。
意思就是关你丫什么事。
“跟谁装呢。”王甫冷哼,“谁不知袁杨两家皆与党人过从甚密,如今寻到时机,自然意图多加提拔。”
“满嘴混吣!”
杨赐快气死了,偏偏嘴笨说不过人家:“王甫,你身为中常侍,竟敢插手尚书台的任命,就不怕老夫禀报陛下……”
“瞧你说的。”王甫假装惊讶,公鸭嗓的调子扬高,“我插手的事情还少么?”
“你!”
杨赐怒目而视。
王甫嗤笑,从他手上夺过鼠须笔,正准备在草拟的任命诏书上写字,好一点的官职自然是别想了。
他的肩上忽然重重地落下一只手。
王甫的小心脏一震,下意识回头,又狠狠嚇了一跳。
映入眼帘的,是胡太傅宛若一张风干的橘子皮的老脸,阴森森的目光正注视着他,比来要债的还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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