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父觉得小儿子最近不太对劲。
香料不鼓捣了,鹦鹉也不逗了,找出了所有丢在那积灰的经学书,整一副要跟着袁绍好好学习的样子。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府内糖糕蜜水的供应还是一如既往的话,他几乎要以为袁术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
这年头的糖十分珍贵,也得亏袁家底蕴深厚,袁父更不是啥两袖清风的官员,才能满足袁术这个富贵蛋儿奢侈的爱好。
袁父好奇一问,嘿,这小子还是没死参加策试的心!
你说他图个什么啊,入仕的方法千万种,策试对于官宦子弟来说简直是最难的路子,要想在策试过程中钻空子可比开后门难多了。
比起对自身能力要求极高的策试,京城里的公子哥们想要当官,多半是通过被人举荐这种方法入仕的,除非是吃饱了撑的或是极为自信的人才会选择去考试。
连袁父都没法保证自己参加策试一定能考得过去。
就袁术这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状态,还想通过策试?
袁父拍了拍蠢儿子的脑袋:“得了,你趁早洗洗睡吧。”
袁术抬头,不禁发出了灵魂的拷问:“我真的是你亲生的吗?
袁父:“…………”
然后袁术就被按着打了一顿。
***
另一边的司农府,曹嵩此时的心情和袁父差不了多少,老大一把年纪了还被吓得不轻。
——向来是府里公认最皮的儿子曹操、经学书从来都是扔在一边的混世魔王,居然不去外面溜达了!
他还整日整日把自个关在书斋里看书!
曹嵩狠狠地揉了一把眼睛,如果不是曹操的叔伯们拦着,他都恨不得想悄悄溜到书房外头铺满艾叶驱邪,再给祖宗坟头上插两柱香庆祝庆祝。
这比浪子回头还难得啊!
趁着曹操没在书房的一天,曹嵩偷偷溜进去,想瞅瞅儿子这些天来都看了什么书。
堆在最顶上的是卷兵法。
曹嵩丢开,继续挖。
下面那卷还是兵法。
曹嵩再挖。
又是兵法。
直到太阳落山,曹嵩终于在一个非常隐蔽的犄角旮旯里,挖到了半册《齐论语》。
这是为数不多没有被丢掉的经学书之一,本该是卷起来的竹简被折叠的整整齐齐,孤苦伶仃地躺在角落,四角灰尘布满,唯独中间干干净净。
看痕迹,应该是曹操用来垫桌角的。
曹嵩呵呵一笑,若无其事地把书塞回桌子下面,拍掉手上的灰,毫不留情地离开了这个欺骗他这个老父亲半天感情的地方。
***
策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不出所料,大部分参与考察的都是京城的学子。
策试也不是谁都能考的,朝廷在各地都设立了官学,太学就是京城的官学,在其他官学内就学的学子想要参加策试,需要先在当地考一次,每一百五十人当中选出最优秀的,再送去京城进行最后的策试。
入官学的门槛本来就不低,一般人家根本供不起读书人,连年的天灾和战乱使许多地方变得满目疮痍,不像京城,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而策试的规则也很简单,先考察最基础的经学,通过了才能进行真正的策试。考官会针对时政出几道题,然后将所有考题翻面,称之为“策”,考生任意选其一作答。
这样既保证了公正性,也大大减少了有人提前漏题的概率,毕竟每个人需要作答的考题基本都是不一样的,与其闲得慌费尽心思去打听那些题目,还不如多看几册书来得实在。
不过,考题也是分等级的,甲科最难,乙科次之。
仅仅是单中一门的甲科就可以入朝为郎,足可见其重要性,乙科稍逊一些,但在大部分人眼里也是遥不可及的门槛。
考题都不一定会呢,还要答得好,这要求也忒高了。
围在这里的人,其中不少便是从青年考到须发皆白还没考上的,有些走路颤颤巍巍的,令人不禁替他捏了把汗。
在得知文试的考官是杨赐之后,袁绍就思索过他会出什么题。
既然是针对时政出题,今年动静最大的大抵只有窦武和宦官的那场流血政变了,时至今日,朝野上下还为了此事争吵不休,若论影响力当得翘楚。
不过袁绍也只是想想,并没有把它划入可能的范围——
这个时候提窦武,除非杨赐不想混了。
排除这件事,剩下的大抵只有赈灾和边境异族的叛乱了。
应考之人的年龄基本偏大,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放在一群中年人里面还是十分显眼的,从其他地方赶赴京城参加策试的学子多少都有些好奇,一道道目光频频向他望去。
袁绍似乎被目光干扰到了,放下手中书卷,抬眼循着那些目光回望过去。
方才偷窥他的人不禁心生紧张。这人气度明显不似寻常,又在这个年纪就得到参加策试的机会,肯定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没想到少年只是讶异了一瞬,露出一个包容而温和的微笑,便继续看书了。
那些人更不好意思再打扰他,聚集在袁绍身上的目光顿时分散了不少。
这一幕落到杨赐的眼中,脸上闪过片刻的讶异之色。
袁家的小子他当然认识,就是因为认识才奇怪。
平时袁绍的名声是很好的,为不少人所称道,可是这个年纪还出身不凡的年轻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过于傲气。
而袁绍方才的处事方式却十分圆滑,这样的沉稳让杨赐有些意外。
到底活了这么多年,见多了官场的沉沉浮浮,他其实并不愿意利用职务之便刁难一个孩子,若不是这次弘农本家来了人,杨赐再怎么不喜欢袁家也不会去干这种缺德事。
心里不免高看了他一眼,在考明经科的时候,他并没有为难袁绍。
经学那一关对于少年来说似乎异常轻松,很顺利就进入了正式的策试。
袁绍的指端掠过大半张书案,落到了甲科策题的区域。
杨赐深深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
考生中就他一个选了甲科,够傲的啊。
可惜了。
如果他选的是乙科,杨赐还打算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去,偏偏是甲科……
即便袁家小子当真有能中甲科的实力,并且顺利通过了明经科的策试,那么,这样高的起点加上显赫的家世,为人处世又如此老练,以后的升迁速度可想而知。
袁家,不能再出一个三公了。
杨赐眼底的神色渐渐冷下来。
忽略旁边纷纷投来的讶异眼神,袁绍目光平静,随意选了一张翻开看。
——乌桓之逆乱。
他心里不禁发笑。
果然是杨赐的风格,不会明目张胆为难,却会暗暗挖个坑等你自己跳进去。
乌桓是活跃在北方边境的游牧民族之一,早在几百年前的武帝时期就对朝廷称了臣,虽然兵马膘肥强悍,却分成了几个部落整天忙着内斗,威胁并不算大,平时朝廷也没工夫管他们。
然而就在今年,乌桓突然有了团结的趋势,几个部族的首领更是纷纷宣布脱离朝廷的管辖称了王,如果只是这样,朝廷也懒得管他们,引起朝野上下警惕的是乌桓隔壁的鲜卑和匈奴。
这仨家跟约好了似的,几百年前还被强悍的大汉军队打得跪在地上喊爹,如今眼见着人家国力衰弱,就不满足于只在边境活跃了,开始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盘算着什么时候入侵中原。
杨赐表面上只提到了乌桓称王的事,乍一看像是标准的政治问题,可如果袁绍要根据甲科的难度深入作答,就必须引出除了乌桓以外的鲜卑和匈奴。
如此,这还是个纯粹的政治问题吗?
分明涉及了军事!
策试设立的科目有很多,不过仍然有着泾渭分明的两大界限——文和武。杨赐算好了每一步,袁绍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介太学的学生,就算是胡太傅的得意门生又如何?
他接触过军队吗?懂得行兵布阵吗?
就算袁绍研究过兵书,可这小子又没真正带过兵,一切理论都是空话。
杨赐挖的坑不可谓不深,半眯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见少年只是思虑了一会儿便提笔作答,心下不觉惋惜。
袁绍在经学方面的造诣确是他没想到的,他的回答几乎能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年轻到不可思议的岁数,偶尔在不经意间提起的话语还能让人瞬间醍醐灌顶产生新的理解。这在以前的杨赐看来,可谓是十分荒唐——
素来在这方面引以为傲,甚至还被人举荐为帝师的杨赐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打击。
一个十几岁,甚至还不能称之为青年的人,这家伙是打娘胎里起就开始看经学书的吗?
即便对袁氏一族抱有深深的偏见,也难免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些许欣赏。
杨赐是惜才的,奈何立场相对,这点欣赏并不能改变什么。
直到袁绍写完,将东西递上去,他才掩住眼底的惋惜,漫不经心地接过来。
仅一眼,杨赐便倏然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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