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无赖派

    尽管三人都对L不同寻常的婚姻状况分外好奇,但谁也没有多问,即便是看似口无遮拦的太宰治也自觉地避而不谈。他虽然一向喜欢对L做出“约会”“殉情”这种不着边际的发言,但因为隐隐意识到L面目模糊的婚姻可能是不可触碰的伤心之处,因此在跑火车的玩笑话里小心翼翼地绕过这块伤疤。

    他们之间的关系即是如此,三个人是彼此默默守护身旁的同伴,能够不顾忌身份随心所欲地交谈,但每每涉及的都是些表面的琐碎的话题,夹杂着一地鸡毛式的牢骚,即便已经接近了对方的内心,却从不用言语进行触碰——那是只属于他们自身的暗门。或许是Lupin酒吧拥有着这样的魔力,他们在对待L的态度上也采取了同样的方式。即便相处已久,很难用陌生人来定义这段关系,但L究竟来自何处、有过怎样的过往,三人仍然一无所知。

    横滨的街道上夜色深沉,当织田作拖着疲惫的双脚抵达酒吧的时候,太宰治已经坐在了吧台前的老位置上,正兴致勃勃地和对面的L说着什么。大概是被老板一不高兴就收走酒杯的行为吓怕了,尽管没有在喝酒,太宰治却把玻璃杯紧紧握在手中。

    “L小姐,可以点洗涤剂吗?”

    L在吧台那头擦着玻璃杯:“点洗涤剂要先付款。”

    “价格是?”

    “七十亿。”

    太宰治因为这个天价数字瑟缩了一下,改口到:“那还是来个蟹肉罐头吧。”

    “一百四十亿。”

    “为什么蟹肉罐头还更贵了?”

    太宰治一脸崩溃地注视着对面的L,后者从容不迫地回答说:“因为活着比死掉更艰难。”

    这时织田作走到太宰治身旁的位置坐下:“你们在聊什么?”

    “在聊形而上的哲学问题。”太宰治屈起手指敲了敲酒杯。“我和L小姐说,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事情都是成功难于失败,这么一来我就不应该立志自杀,而是要把自杀未遂当做目标——比起成功自杀,自杀未遂失败要相对容易,虽然在L小姐这边同样困难就是了。”

    织田作瞄了一眼L,后者对太宰治仍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他想了想说:“在酒吧里点洗涤剂不太合适,老板会生气的。”

    谁都知道Lupin酒吧的老板在调酒的事情上锱铢必较,客人来酒吧居然点单洗涤液,即使只是开玩笑的也可能被老板收酒杯。太宰治托着下巴说:

    “但如果是L小姐的话,我就是想要毒/药说不定都能直接卖给我,可我买不起就是了。”

    织田作闻言点了点头:“七十亿却是贵了点。”

    L在柜台深处听着两人的对话非常想扶额,虽然织田作的不擅吐槽人尽皆知,但他还真是到达了让吐槽崩溃的境界。她不由设想了一下,如果当年织田作跟随的不是太过温柔的欧茨莱娜而是冷面机关枪一般的花,他或许还能在参加战役的间隙里修行一下吐槽的技能。

    太宰治倒是很自然地修正了一句:“正确来说是天价呢。”

    织田作此刻想起了之前的话题:“你之所以会和L小姐聊这么哲学的事,莫非是工作上失手了吗?”

    “没错,是失败得一塌糊涂。”太宰治噘着嘴讲述之前诱饵作战中对方堪称寒碜的袭击。“托他们的福,这次又没能死掉。”

    织田作注视着身旁的少年人以百无聊赖的口吻诉说着充满血腥气息的工作,想到以太宰治的年纪,不知内情的人若是知道他的名字顶着黑手党干部这样的头衔,大概会将之视为笑话。只有黑手党的成员,以及那些不幸成为太宰治对手的敌人,知晓太宰治创立过怎样惊人的功绩。作为黑手党最底层的人员,织田作从不敢看轻太宰治的能耐,然而对方终究也不过还是个少年。

    想到这里,织田作不免看了一眼吧台对面的L。如果说太宰治年仅十八岁就坐上了港口黑手党干部的位置着实令人惊异,那么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L甚至都已经结婚了——当然若有别人听到这样的心声,一定会吐槽“比起当上黑手党干部,结婚有什么难的”。尽管自己也还很年轻,织田作却不由感慨“这一代的年轻人真不简单”。

    太宰治脖子上和手臂上的绷带已经换过了,下面隐藏着各种各样的新伤。因为织田作询问起来,太宰治便逐一进行回答,其中头上受伤的原因最为奇特,太宰治的回答是:

    “我之前尝试了一种‘头磕在豆腐角上死掉’的自杀方法。”

    “然后被豆腐撞坏了吗?”织田作这么问的时候,对面的L脑补了一出太宰治拿头撞豆花的大戏。

    “为了让豆腐变硬,我研究出了一套独自的制作方法,然后总算做出了能在上面钉钉子的坚硬豆腐,顺带我也成为了组织里最懂得怎么做豆腐的人。”

    比起吐槽,织田作关注了一个奇怪的点:“那个豆腐很好吃吧?”

    太宰皱起眉头,露出一副并非出于本意的表情:“虽然很不甘心,但我把它切成片沾着酱油尝了尝,发现超级好吃。”

    这时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理会这边的L忽然开了口:“你还记得制作方法吗?”

    太宰治愣了愣,随即兴致勃勃地讲解起来:“记得哦!先要用盐去除水分,再压上重石,然后……”

    “织田先生,刚刚那可是该吐槽的地方啊。”酒吧门口传来令人熟悉的声音,一个学者模样的青年正从楼梯上走下来——来的人是坂口安吾,他皱起眉头扶了扶眼镜。“还有L小姐,你不会真的要做豆腐吧?”

    比起吐槽太宰治,L居然优先询问菜谱,这在Lupin酒吧内简直称得上奇观。太宰治转身朝坂口安吾抬起了手:

    “真是的安吾,难得L小姐主动找我搭话啊!L小姐白天的工作可是厨师哦,对做豆腐感兴趣也没什么奇怪的嘛。”

    “好久不见了,安吾。”织田作打了个招呼,“你看起来一脸疲惫的样子啊。”

    坂口安吾在太宰治旁边坐下,把肩上的挎包放在吧台上。他正打算开口,平时惯点的酒已由L摆在了他的面前。坂口安吾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L,猜测她是在自己进门那一刻就开始调制了,虽然对硬豆腐的做法充满兴趣,但这也完全不耽误L的工作。

    坂口安吾像松了口气般停顿了一瞬,然后回答了织田作:“我刚刚从东京出差回来,还是当天往返。现在整个人都像废报纸一样累得皱巴巴了。”

    “出差真好啊,我也想出去玩。”太宰治弹了一下面前的空罐头。“L小姐,再来一个蟹肉罐头,我没有一百四十亿,所以能不能便宜点?”

    “为什么蟹肉罐头要一百四十亿啊?”坂口安吾表示完全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不管哪一个他都看不透。“黑手党可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每天在打发时间中度过的,我当然是去工作了。”

    太宰治最后还是拿到了蟹肉罐头——按正常价格买的。他问起坂口安吾特地跑了一趟东京的原因,对方回答说是为了“钓鱼”,也就是购买走私品,这回几乎是白跑一趟。

    “不过倒是买到了一块不错的古董表,据说是中世后期一位钟表匠的作品。虽然也有赝品的可能性,但光是这精良的做工也值得了。”

    坂口安吾打开挎包展示了一个被纸包住的盒子,盒子上方压着折伞之类的出差用品。太宰治看了一眼行李,忽然问道:“交易什么时候结束的?”

    “晚上八点,交易过后就直接回来了。”坂口安吾苦笑着说到。L的眼神出现了轻微的滞涩,她似乎看到了一个时间的节点,在此之后,波澜不惊的平淡日常就将彻底结束,因为共同的情谊而在这里产生交集的三人,即将分别踏上各自远离过去的道路。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敏感到发现了这一点。三个人就工作上的事情闲扯了几句,太宰治忽然说到:“说起来,我们聚在这里喝酒也有挺长时间了,L小姐暂且不论,却不怎么听过织田作抱怨工作上的事情呢。”

    “因为没有说出来的价值,”织田作说,“都是些无聊的事。”

    然而在太宰治的强烈要求下,织田作只好扳起手指,把这周以来的工作一件件列出来:

    “有一件是黑手党旗下商店街发生的强盗事件的调查,结果犯人是附近的一群小学生。之后一个下属组织的混混自称弄丢了枪,最后枪在他家的锅里找到了。再就是去帮一个夹在老婆和情人之间的关联企业的官员调停。还处理了在黑手党事务所后面找到的哑弹。”

    还没等他说完,太宰治看着织田作两眼放光:“织田作,我认真地向你提出请求,要不要和我交换工作呢?”

    “不行的吧。”织田作尽力想要解释自己的工作真的没有任何趣味,甚至无聊到想不出有什么存在的理由。他难得认真的想要说服太宰治拆哑弹一点都不好玩。

    “那处理企业官员的修罗场呢?”太宰治瞄上了二号目标。

    “那个才是人间地狱啊。”织田作回忆起当时耳边爆响的双声道,不得不喝了一口酒压惊。“调停人际关系纠纷是最糟糕的工作,如果不是L小姐赶来帮忙,我大概要当场咬舌自尽了。”

    “等一下,”坂口安吾做出一个“请暂停”的手势,“L小姐?”

    织田作点了点头:“因为这种事情我实在处理不了,所以只好向她求助。”

    坂口安吾感到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了一点的脑袋又开始犯疼:“我说,织田先生,你该不会因为L小姐结过婚就认为她能对付这种场面吧?”

    “不是的,”织田作解释到,“我一开始只是打电话问她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她知道后马上就过来了。”

    与坂口安吾相反,太宰治显得饶有兴致:“然后结果如何?”

    “L小姐用一副专业人士的口吻,向两人解释说这个丈夫在精神上出了问题,大部分男人不专一都是因为有心理障碍……”织田作努力回忆着,但他虽然身为在场者却完全没能听懂L当时是怎么组建了分明胡扯却看似完美的逻辑。“总之最后妻子和情人两边都消停了。”

    坂口安吾大跌眼镜:“她们就这样相信了?”

    吧台对面的三人齐齐看着把出轨男说成精神病患者的L,L不得不补充了一句:“只是忽悠罢了。”

    “……那还真是厉害啊。”坂口安吾放弃吐槽,如此感慨道。这时织田作说到:“而且她们两人事后还来向我要L小姐的号码。”

    以为事情已经结束的坂口安吾感觉脑袋里一团乱麻:“要号码?那你给了吗?”

    “给了。”织田作说,“不过按照L小姐的要求,给的是太宰的号码。”

    太宰治闻言瞪大了眼,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难怪之前有两个女人给我打电话,接通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就骂我是‘骗子’。”

    他动作浮夸地捂住了胸口:“我可是遭受到了暴击呢!”

    “那今天我请客好了。”出人意料地,L对老板说道:“这三位今晚的开销算到我账上。”

    太宰治惊讶地眨了眨眼,举起了手:“那我要店里所有的蟹肉罐头——”

    “已经卖完了。”L打断他的话。

    坐在吧台前的三人之中,似乎只有坂口安吾还紧抓着刚才的话题:“所以那两人到底为什么会来要L小姐的电话号码?”

    “其实是这样的,”太宰治代为解释道,“关于男人的精神病的忽悠只是幌子,女人在婚外恋问题上都精得要命,是不可能被轻易说服的。L小姐实际是打着调解的旗号借机勾引了妻子和情妇——不要这么惊讶啦,L小姐其实是很会讨女人欢心的类型,并不是说对方一定就是蕾丝边,但大部分的女人,尤其是感情受挫的女人,会在与L小姐的相处中生出依赖对方的愿望,这时候只要L小姐用上一点手段,被欺骗的妻子也好,无法成为正房的情人也罢,都会从油腻腻的中年男人身上移开目光,而把注意力转移到年轻又英俊的L小姐这里。是这样吧,L小姐?”

    L在三束目光的注视下抬起眼:“大体没错。”

    “就算是在情报科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呢……”坂口安吾终于如愿以偿地扶住了额头,“明明有别的方法可以选……”

    “那点程度的暧昧并不算玩弄女性的感情,”L一本正经地回答,“而且这样效率最高。”

    坂口安吾已经放弃发言,而织田作则发自内心地感到与在场的其他人相比,自己真是平凡普通到了极点。

    眼见今晚的话题往越来越奇怪的方向上发展,脑仁发疼的坂口安吾开始收拾行李打算提前离开。织田作为了稍微挽留一下他,随口问了一句有关坂口安吾行李的话,因为里面有一架相机,是他工作的时候用的,太宰治忽然提议说:

    “我们来照相吧,作为纪念。”

    L下意识地想要阻拦拍照的这一举动——她从中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然而她立即意识到,自己所身处的场景不过是“书”所制造出来的幻境,退一万步,她没有干涉他人过去的权力。即便过家家一般担任着酒吧的调酒师,这里所上演的归根结底是与她无关的事情。

    这是坂口安吾已经从包里拿出了那台老式的胶片感光相机,相机旧得几乎风烛残年,但并不影响使用。在太宰治的要求下,三个人已经照起相来,有单人的也有两两合照的。安吾苦笑着给太宰治拍了耍帅的照片,转头询问沉默不语的调酒师:

    “L小姐想拍一张吗?”

    “我就算了。”L说,“再怎么拍出来也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自我认知倒是异常清醒。]坂口安吾默默评判了一句,便也不再强求,正在兴头上的太宰治提议道:

    “机会难得,我们一起拍一张吧?L小姐也一起,让老板给我们拍怎么样?”

    如同指尖触电,L的目光滞涩了片刻,随即反问道:“一般拍照的话,会尽量将与主角无关的人物移出镜头,所以在人潮中拍游客照是最令人败兴的,不是么?”

    被这么问道的对象此时只能顺乎常情地回答“是这样没错”。

    “所以,你们三个不是朋友吗?”

    L的询问令吧台对面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怔住了,即便再迟钝,也能够听出L此刻的言下之意:即便在这间酒吧相处已久,时常涉足三人之间的话题或者成为话题的对象,但L实际上从未在这样的关系中占据一席之地——她从不是他们的朋友。L的发言令对面三人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旁听了对话已经擦好手的酒吧老板顿住了打算接相机的双手,吧台周围陷入了某种失落而又压抑的沉默。

    “是啊。”停顿了许久,太宰治最后这样说。

    假装没有意识到气氛的变化,L朝这边伸出手:“不介意的话就由我来拍吧。可以稍微离开一下吗,老板?”

    老板无言地点了点头。L绕出吧台走到对面,往相机的镜头里看了一眼:

    “对着镜头多少开心点吧?拍照还哭丧着脸,你们乡下的老妈可是会哭的。”

    “乡下的老妈是什么啊?”坂口安吾本能地吐槽到,L罕见的无厘头发言倒是让三个人的表情自然了不少,太宰治不知为何笑得尤为开心。

    在另一个世界或被称为“无赖派”的三人的身影,随着相机的闪光而定格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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