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播完柴可夫斯基《胡桃夹子》中的篇目后,穿着与季节不符的过度保暖的衣服的俄罗斯青年抿了一口白瓷杯子里的红茶。他正坐在一家露天咖啡厅里,神情悠闲得一如周围的普通客人,光从他接听电话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他所在进行的是对异能者战斗的指挥。
他正在等待着作为撤退信号的《马太受难曲》,却接到了一个意料外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烦躁:
“虽说不想打扰你的雅兴,但你还打算在被包围的情况下晒太阳到什么时候?”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慌不忙地看着红茶倒映出来的天空的云彩:
“难得让异能特务科出动,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打完招呼再走吧。”
电话那头的L“呵”了一声:“让我在一支专业部队的围攻下保护你,你也未免太高看我了。”
“我很期待你的表现。”陀思妥耶夫斯基像是故意一般,慢悠悠端起了刚刚放下的茶杯。“而且,护卫工作是你主动要求的吧?理由是不想在基地内和那两个孩子交手,如你所料,入侵基地的正是‘祸犬’和‘虎’。”
随着《马太受难曲》的响起,陀思妥耶夫斯基挂掉了电话。就在他站起身的同时,他的背后响起了同样懒洋洋的声音:
“你好啊,这家咖啡馆很不错嘛。”
说话的是回过了头的太宰治,他就坐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背后的位置上,两人只隔了不到两米的距离,面对着神情惊讶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仍是那幅笑眯眯的神情。
“果然连你也不得不感到惊讶啊,‘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很想这么问我吧?其实这步棋是快走投无路才用的,但一般手法也欺瞒不了你。”
坐在太宰治旁边的菲茨杰拉德放下了面前的报纸,金色的头发和闪耀的蓝眼睛富贵逼人:“好久不见了,‘鼠’。”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神颤抖了一下:“啊,真了不起,‘神之眼’对吧?”
“没错,就是那只包括了室内所有监控的天眼,趁你的注意力都在基地里的时候借助它的力量找到了这里。条件是‘拿回被你们掠夺的组合的地下资金’。”
菲茨杰拉德像是事不关己般喝着咖啡:“虽然我对已经离手的钱没兴趣,但就这么被‘鼠’偷走的话我会不爽。”
“所以,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啊。”陀思妥耶夫斯基微微上扬起嘴角,太宰治发现他的神情与方才判若两人。
“像L小姐所说,幕后导演于登台的演员在本质上是两种人,不会表演的人做不出好的剧作家。我刚才惊讶的样子,很像真的吧?”
菲茨杰拉德放下了杯子,而太宰治则在一瞬间几乎陷入混乱:“你……在说什么?”
“侦探社不会轻易放过我,在围捕我失败的情况下会选择与拥有‘神之眼’的组合前首领联手,包括你们两人会在这里亲自现身的事情,L小姐都预料到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欣赏着太宰治惊愕的神情:“毕竟L小姐无论放在哪里都可谓是张‘王牌’,而且她相当了解你的手段,但你几乎不了解她。”
太宰治听见自己脑中响起了轻微的崩落声,随后皱紧眉头,企图从他眼中看出下一步的意图:“既然知道了这一切,你打算怎么从异能特务科的包围下逃走?”
“你们有‘神之眼’,但我这边也有‘鹰之眼’。”陀思妥耶夫斯基交叉起十指。“从你们出现在这里开始,L小姐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这家咖啡馆。”
太宰治与菲茨杰拉德的第一反应,都是望向四周的上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后半段话幽幽传来:“而且如何逃走这件事,交给L小姐就足够了。”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武装军警便包围了过来,率领特务科兵力的坂口安吾扶了扶眼镜:“接下来交给我们吧,太宰君。”
“等一下!”
未能猜测到敌人后招的太宰治拦住了特务科,与此同时,一道白色的影子从天而降,像飘风一样出现在咖啡馆的露天平台上。突然现身的L一把揪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衣领:
“抱歉,这个贫血脸的家伙我就先带走了。”
L出人意料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特务科的武警被这种近乎灵异的状况吓愣了神,坂口安吾则一眼认出了来人:“你是——”
L的目光匆忙扫过众人,甚至不曾在太宰治身上停留半秒,便扯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领子跨过栏杆,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在楼下的窗户边停留片刻,靠着一根不知何时安装上的近乎透明的钢丝从半空中逃往街道对面的楼房。
太宰治并未言语,反倒是菲茨杰拉德先开口阻拦了军警的射击:“先别开枪!”
L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衣领挂在钢丝上,在他背后拔剑挡下了子弹。与此同时,街道上忽然升腾起烟雾,完全干扰了这边的视野。
坂口安吾听着通讯器里传来的噪音,眼神异样:“通讯被干扰了。”
太宰治知道L用了什么手段——他熟悉眼前的烟雾,那是他在与组合的战斗中为了干扰白鲸的狙击手而使用的武器,L用了和他那是同样的办法,干扰了特务科的地面部队和空中直升机——为了救走敌方的首领。
他低头看着下方的情况,虽然视野并不清晰,但也能看出绑在楼下的钢丝被剪断了——L已经带着陀思妥耶夫斯基逃走了。
“现在追击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而一旦他们逃到了所熟悉的地下,就算是特务科也不知从何下手。”
坂口安吾的脸色看上去相当之差,他看向了太宰治:“这么说,L小姐投敌这件事是真的了……特务科会下达通缉令,将之作为‘鼠’的一员进行追捕。”
一无所获的特务科离开了高楼露台上的咖啡馆,留下一群不明所以议论纷纷的普通客人。菲茨杰拉德望着渐渐散去的雾气,已经没有了喝咖啡的心情,目光转向旁边的太宰治:
“被特务科通缉的话就没有出路了,就算以后洗白了身份说不定也要坐牢。真是的,明知道结果是这样还要我一起来演戏吗?我的出场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便宜了。”
太宰治打量着菲茨杰拉德,露出了比刚才眼睁睁被陀思妥耶夫斯基逃走更惊讶的神情:“你……在说什么?”
这么一来,菲茨杰拉德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L小姐不是侦探社安插到‘鼠’的卧底吗?刚才的情况不是你们事先谋划好的吗?”
虽然根本理解不了对方的思维,但太宰治知道组合的前首领不是什么头脑简单的人物。他神情复杂,眼神疑惑而无奈: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菲茨杰拉德回忆着太宰治的表现,也发觉这并不是一场太宰治知情的预演:“所以你其实并不知情吗?”
太宰治的眼中露出阴沉沉的黑暗:“你觉得如果L小姐是侦探社派去的卧底,侦探社会放过抓捕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机会?”
“所以我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啊。”菲茨杰拉德屈起手指敲了敲咖啡杯,思考着。“这么说来,是‘不与己方联络的卧底行动’吗?”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说到:“你到底为什么坚持认为她是卧底?”
“既然早就知道自己被包围,‘鼠’的首领为什么非要等到特务科的人达到后才用那种危险的方式逃跑?”
太宰治的瞳孔微微放大,菲茨杰拉德下面要说的话他已经猜到了:“很简单,因为他不信任L小姐,如果L小姐当着特务科的面把他救走,政府即便知道L小姐是卧底也会下达正式的通缉令,而L小姐就算中途退出也会因为发布过官方文件而受到和恐怖分子一样的惩处。像他说的那样,这就是一场‘表演’。”
菲茨杰拉德用一种“这种事就算是傻子都看得出来”的神情看着太宰治:“我的分析就是这样。接下来由你说说看,L小姐投敌的理由是什么?”
太宰治回忆着之前那副惨烈的情景,说到:“她的目的是‘书’,而‘鼠’是目前离‘书’最近的一方。”
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沉重的东西,菲茨杰拉德难得严肃了神情,他停止了敲咖啡杯的举动。
“为了‘书’吗……但是,之前我还是组合首领的时候,L小姐在白鲸上奉劝我不要追寻‘书’——‘不要去追寻‘书’,不要去追逐那种虚伪恶毒之物,想要成为神明之人终将成为神明的玩物’。”
太宰治看向菲茨杰拉德,惊讶地从他眼中窥见了没有伪装的坦诚。菲茨杰拉德望向蔚蓝的天空。
“我不认为L小姐是个伪善者,她那个时候说的并不是假话。劝诫他人不要追寻‘书’的人,是不可能为了寻找‘书’而行动的。而且我之前开了三倍工资她都不愿意跳槽过来,明明L小姐看上去也没什么钱,区区‘鼠’怎么可能被她看中?”
没有理会太宰治变化了的眼神,菲茨杰拉德自顾自地说道:“我最近在看古代东方人的著作,L小姐曾经讽刺我为自认为是神明的伊卡洛斯,但其实我不过是你们所谓的‘人天龙鬼’,是轮回中看不清世界真相的愚昧众生,但是和你们这些穷人相比,我还是最高等的‘天人’级别的。”
菲茨杰拉德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人就算读点书也改不了脾气。
“人的行事动机大多有迹可循,但L小姐还真是难懂……侦探,对于L小姐的目的,你有什么头绪吗?”
太宰治沉默着,他看清了自己内心中刚才崩塌了的东西。他对于L的了解甚至比不上曾是敌对方的组合首领,他对L的信任也一样。他深知人性的丑恶,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有一扇门通往他黑暗的内心,但从没有人进来过。正如没有“爱人”的能力,在这个不过是由瞬间的美丽组成的世界上,他无法真正信赖任何一个人。
在L为他挡下子弹,说出“他并不否认人类本身”这番话的时候,他以为能够理解他的人再一次出现了,但随后袭向腹部的枪弹却断却了他的幻想。即便身上的伤口能够逐渐愈合,心灵上的创伤却无法治疗,憎恨的情绪让他的思路误入歧途,但菲茨杰拉德的一番发言却忽然驱散了他眼前的浓雾,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细节逐一呈现,每一个都足够成为证据。
太宰治垂着眼,握住了面前的栏杆。
“谁知道呢?像‘鼠’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我几乎不了解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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