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旅店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人,大概是最近生意不好的缘故,整个人看着特别憔悴,脸上的皮都耷拉了。
见到有客人进门,那老板头也不抬地趴在柜台上有气无力道:“走吧走吧,去别家投宿吧,我这客栈有东西作祟,住不得的。”
宁肯没有收入,老板也不想再给受到惊吓的客人赔钱了。
胡阿田服侍胡二郎和吉喆先去坐下,自己去柜前跟老板笑道:“您可别把贵客往外推,我家主人可是特地慕名来贵店吃烧鸡的。若是这烧鸡当真名不虚传,就算为了下回还能吃到这美味,我家主人也会想办法帮您一把的。再说了,我家主人可不是一般人,说不定在您看来的大难事,对我家主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呢。”
那老板听了抬起头,仔细打量了这主仆几人,看到吉喆的时候才直起身子,脸上露出些讨好的笑容来。
他之前也不是没请过和尚道士神婆之流的来消灾解难,可他花了一大笔钱,请来的那些人连个毛都没看出来。
都说神鬼怕恶人,老板看吉喆的气质实在是凶得很。
说不定这次真的就有希望了呢,即便没有,这好歹还能卖出几只烧鸡呢。
“二小子!二小子——”老板扬声喊,“生火,抓鸡,有客到——”
后面帘子一掀,钻出个和老板很像的青年来,瞪圆眼睛看了一眼,确认是真的来客人了,赶紧去灶房忙活了起来。
老板赔笑道:“不瞒各位贵人,那烧鸡就是我儿子做的,别看他愣头愣脑的,手艺最好,干活也利索,各位放心,晚饭的时候烧鸡肯定能吃上。”
旅店的房间说不上大,家具齐全,打扫的也还干净。
干起来老板也没真的死了做生意的心。
胡二郎第一次住旅店,在后辈面前还绷得住,等胡阿田和胡阿力一出房间,就原形毕露了,到处摸摸碰碰,连茶碗茶壶都要拎起来看看。
吉喆也没住过,不过这种路边的旅店房间十分简单,只有几样最基本的家具和被褥而已。
两只小狐狸不愧是胡四郎特意挑出来的,不大一会儿功夫,不但把他们房里的被褥和茶具都换了自己带来的,还熏了香,摆了花,把个简朴的屋子弄得雅致富丽,又去打了热水来让他们擦洗。
吉喆脱了外衣,露出里面一身方便随时动手的短打,洗了手脸,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为了遮住自己半长不短的头发,吉喆一路上都披着个连帽的黑色短斗篷,用兜帽罩着头脸,只露出个苍白瘦削的下巴。
背后背着他的球棍。
本来气质就很冷漠了,这么一身打扮就更让人不敢多看了。
所以那老板才觉得他凶得不得了。
胡二郎和吉喆放在一起一比,就跟个柔弱无害的富贵小公子似的,毫无杀伤力。
晚饭的时候,胡二郎果然吃到了烧鸡。
别说,滋味还真是不错,厨子的手艺非常好,虽然跟胡家有几百年烹制鸡肉经验的厨子们比不了,但胜在有新意,鸡肉中咸香中带着些酸甜的果香,还挺和谐适口。
“这鸡肉好吃,不如咱帮那厨子一把吧,这样回来的时候还能再吃一次。”
胡二郎兴致勃勃道,嘴上油亮亮的。
吉喆瞥了他一眼,心知肚明这只狐狸根本是孩子气地想要凑热闹罢了。
凑热闹无所谓,想赖在他房间一起睡就有所谓了。
吉喆不爱让人近身,能接受胡二郎偶尔突然袭击抓他的手也是看在胡二郎心智初开、天真无邪的份儿上。
一起睡?
走你——
用球棍毫不客气地杵着胡二郎的后腰把人给怼出去。
衣服也不脱,直接躺到床上闭目养神,手里的球棍始终抓着不放。
隔着薄薄的墙壁,吉喆能清楚地听到整家旅店的动静。
楼下老板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紧张地到处打扫擦洗。
老板的儿子在灶房里闷不吭声地做烧鸡。
胡阿田和胡阿力两个安静地好像不存在一样。
只有胡二郎最吵,翻来覆去,折腾得木床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月上中天,月色寒凉。
白天的时候显得很有野趣的地方,到了晚上就变得阴森起来。
夜风起,草木沙沙作响,树枝摇曳的影子映在纸窗上,更阴森了。
非常适合发生鬼故事的地点和场景,还被做了预告,结果吉喆凝神静气等到快睡着了也什么都没发现。
想想也对,就算有什么东西作祟,当着一只千年妖狐、两只几百年小妖狐的面出来作妖,那也是纯找死。
平安地睡了一晚上,早上下楼吃饭。
店老板看到他们居然平安睡了一晚上,激动地眼泪都出来了。
“您几位早,早,啊,对对,我给几位端早饭来。”回头就是一嗓子:“二小子!客人来吃早饭了,你昨晚上做的烧鸡呢?还不都给贵客送上来!”
老板的儿子做了一晚上的烧鸡,把自家养的鸡都给宰了,做了足有二十只烧鸡来。
可见这父子俩都有些昏了头了,搁一般人身上谁能干出这种事儿来,一般人谁一大早能吃下这么多油腻腻的烧鸡啊。
不过歪打正着,胡二郎正好没吃够,眼见又有烧鸡吃,眼睛歘歘亮。
吉喆没有那么热爱鸡肉,见胡二郎实在喜欢,就只意思意思地吃了一只,剩下的几乎都被胡二郎包圆儿了。
好在这位还没忘了自己的辈分,还记得给一边眼巴巴看着的胡阿田和胡阿力留了一只。
两只受宠若惊的小狐狸喜好十分互补,一个爱吃鸡头鸡脖子鸡翅膀鸡爪子这些活肉,一个喜欢鸡胸脯鸡大腿这种实诚肉,剩下个鸡屁股被十分有眼色地献给了老祖宗——胡二郎就好这口。
嚼着肥肥的鸡屁股,满嘴是油,吃相依旧是不给自己留下半点儿美少年风范的豪放。
惊得旅店老板父子俩眼睛瞪得滴溜圆。
风卷残云之间,桌上就只有一堆被啃得一丝肉不剩的鸡骨头。
“那个......”看胡二郎吃的笑逐颜开,老板鼓起勇气,小心地看了吉喆一眼,最后还是把目光看向“无害”的胡二郎,搓着手试探地问道:“敢问几位贵客,昨晚睡得还好吗?”
“挺好啊,挺有意思。”胡二郎接过胡阿田递上的帕子仔细擦拭脸和手上的油。
“有......有意思?”老板发蒙。
“对啊,”胡二郎点头,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笑得更开心了,“睡觉的时候屋里冒出来个小媳妇上吊给我看呢,可有意思了。”
“啊?!”老板和角落里偷听的儿子都傻住了。
“可不是,”胡阿田笑道:“我那屋里是一堆小人儿冒出来出殡唱大戏呢。”说着转头去问胡阿力:“你屋里呢?”
胡阿力道:“墙上钻出个女人头。”
老板和儿子没亲眼见过,也听之前的客人说过,可那些客人哪个不是被吓得屁滚尿流,哪像这几位,不仅没事儿一样,还当笑话说呢。
别是吓傻了吧。
老板心里犯嘀咕,偷眼去看吉喆。
吉喆面无表情。
旅店房都是空的,他们就干脆一人住了一间。
感情四间房,就只有他什么都没见到,无风无浪到天明。
呵,他这运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胡二郎帕子一丢,拍拍手站起来:“吃饱啦,看在这鸡肉好吃的份儿上,这点儿麻烦我给你们解决了吧。”
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又道:“不过话说在前头,我给你们解决了麻烦,你们得多做些烧鸡给我带走吃,有多少做多少,刚才那点儿可不够吃。”
吉喆懒得跟几只狐狸抢食,补充道:“再去买些包子,要肉馅的,多买。”
老板一听,这事儿是有门儿啊,激动得不得了,“成成成,贵人但凡能帮小店这祟给除了,烧鸡和肉包子管够!”
只要买卖别倒了,吃的能值几个钱啊。
胡阿田笑道:“老板别说大话了,尽力就好,管够你们可管不起。”
老板一激灵,想起这几位的食量来了。
这一看就是异人,嘴上还是把门吧,讪讪地赔笑,谨慎地不敢再多话了。
胡二郎当先往楼上客房走。
老板和儿子战战兢兢地跟在吉喆和两只狐狸身后。
想象了一下几只狐狸描述的画面,吉喆觉得之前的客人没有被吓死的,也算是这老板命好了。
只见胡二郎进了昨夜住的那间房,目标明确地往梁上一指。
胡阿田就灵巧地拎着老板跃了上去。
房梁就那么宽,老板根本站不上去,全靠胡阿田几根手指拎着领子,吓得差点尿出来。
等看到胡阿田指给他看的东西,就真的使尽浑身力气才憋着没尿出来了。
只见房梁朝向屋顶的那一面被钉了一根长钉,钉子上栓了一根麻绳,麻绳上捆着个三寸来长的纸片小人,那纸片人眉眼妆髻俱全,正好被麻绳套在脖子上。
胡阿田伸手,拔草一样连钉子带纸人轻巧地拔了下来,拎着老板落回地上。
老板一屁股瘫坐在地,冷汗哗哗落。
儿子本要去扶父亲起来,看见那几样东西,也吓得没力气了。
老板到底是做惯生意的,有些见识,缓过气来咬牙切齿:“别让老子知道这是哪个龟孙损了阴德地害老子!”
颤巍巍地站起来,恨恨地问道:“敢问几位贵人,其他屋里也是这些东西在作祟吗?”
胡二郎一个眼色,胡阿田和胡阿力就出去了。
老板和儿子跟在后面看。
两只狐狸轻车熟路,各自从房间的墙壁和墙角里都掏出了东西。
墙壁里的是个人偶的头。
墙角的比较精彩,居然是一整套迷你的出丧行头,从小棺材小牌位,到丧服唢呐招魂幡,应有尽有。
老板气得脸都绿了,硬撑着行礼央求道:“还请几位贵人费心,看看小店里可还有这种脏东西?”
胡阿田笑嘻嘻地应了,和胡阿力一起吧旅店上下翻查了一遍,又从其他几个房间和楼下通铺里翻出了几件大同小异的东西来,丢在地上道:“就这些了。”
老板瞪着堆了一地的东西,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就说他这才翻新重盖的房子怎么会闹鬼,可坑苦了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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