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小说:约重来 作者:尔瞻
    夜已阑,人皆静。

    一片漆黑的李宅中,却有个人久久难以成眠。

    只见她帐内被翻红浪,一会儿左边浪起,一会儿右边潮落,就这般翻来覆去的直到被中人将盖在面上的被褥掀起,露出脸来。

    无那,今夜难以入寐者正是清照。

    既然难以成眠,清照所性也便不睡了,捻着手脚下了塌去,往衣架上随意拿了件外衫披在身上,随后悄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此时夜已三更,李宅中的人皆已睡下。

    清照缓缓信步至庭中,发现雪已停了,庭中地上积了几寸的白雪,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的。

    清照便这般一深一浅地行至江梅树下的秋千旁,用手将秋千上的积雪拨下,坐在了秋千上,随意地晃了晃。

    “雪里已知春信至......雪里已知春信至......”只听清照蹙着眉喃喃重复着一句言语,随后她站起身来,抬着头绕了江梅一圈苦笑道:“梅既未开,如何做得梅词?”

    清照倚树轻叹、思绪纷飞。

    今夜她是怎得了,睁眼闭眼,赵偲与那孙大娘在医馆中对话的场景便搅得她心湖难平。

    “我这是......怎得了......”清照本自归家后便察觉自己是小气了,赵偲不让她去福田院,应只是怕她也染病。后面那句“不同”,或也不过是搪塞之词。

    可无论清照如何自我说服,仍是遣不掉自己心头的那份在意。

    阿偲与那孙大娘,一个是柳眉桃颜的二八少女,一个是朗俊丰昌的少年亲王。

    他们两人站在一处时,何其般配。

    可自己呢?自己难道只将赵偲当做兄长?或是友人?

    “我对阿偲......”清照抚着江梅树干呢喃。

    是了,那日亦是在这株江梅树下,她与赵偲重逢。

    那时正值初春时分,她蹴罢秋千,偶遇来人,踉跄闪躲,倚门回首。

    亦是在那一瞬,她望见了那佩玉比洁、言笑难分的郎君,亦如梅花暗香一般,迂迂绕绕,却落入心田。

    清照用青葱般的指尖一下、一下的划着江梅树干,想着她与赵偲的种种,不禁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

    是了,或早在济南明水,她便已遗君一心,只是那时尚小,哪里解得“情”之一字。

    可......可便是她如今识得相思字,她与赵偲,会有执手的一日么?

    清照仰望着夜空,不禁凝眸。

    伫立处,雪又落,绵绵密密,沾在清照的髻鬟间。

    人独立,夜将明,今宵又逝尽。大抵为人图甚么。彼此青春年幼。

    似恁的厮禁持,兀的不白了人头。

    那厢清照彻夜无眠,这厢赵偲亦是心事繁杂。

    本是好意为她,怎会词不达意的将好意错差,怎会说出“你与她不同”这等混账话。

    待人走了,悔又迈不开腿,只待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的憔悴煞。

    可那福田院中的患者,又岂能等得赵偲将心情收拾好的。

    赵偲只得将急需用的药材包好,继续奔赴福田院为患者看诊。

    偏生此时与赵偲一齐的孙大娘屡屡出差错,一会是将半边莲当作了半枝莲,一会是不慎将汤药熬干。

    赵偲本就忙得焦头烂额,这会还得腾出手来帮孙大娘善后,愈发不耐。

    最后赵偲索性以夜深为由,将孙大娘打发回家,自己则是认命接过煎药的活计。

    待赵偲掀开壶盖来,一股子药气扑面。

    其实赵偲早便适应了这苦腻的药味,但此刻她忽的便想起她与清照在谢老丈家中为谢妈妈煎药时,她也是这般打开了壶盖,清照不耐药气,被熏得直敛眉头,一张俏脸生生皱成了个包子。

    也不过是想了一会,赵偲便忍不住噗嗤一笑,可笑罢后悔意更深,不禁叹道:“诶,要是清照在,该多好。”

    她那般博闻强记,绝不会一种药材弄错那么多次,赵偲心中暗暗想着。

    直至天明,来了几个与赵偲换班的大夫,赵偲方能至专供她休憩的屋子里躺上一会儿。

    可赵偲才躺下来,复又起了身,急匆匆地往外走。

    “郎君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三五跟在赵偲身后问道。

    赵偲回身笑道:“入宫。”

    文德殿中,赵煦正在阅看奏章。

    自用了赵偲的计谋后,京中军民万众一心,如今京中大小通道均已被疏通妥当。

    道路既通,城外的木炭便能轻松的运送入城,因此炭价也稳定了下来。至于京中四处福田院的疫病之祸,虽未根除,但已被控制。

    赵煦看着福田院长的奏章中多是对赵偲的褒奖之意,心中甚喜。

    赵煦想:自入冬以来诸事不顺,直至今日或可安寝。

    正当赵煦放下奏章,吃了几口茶时,有宦者来报:“官家,睦王爷求见。”

    赵煦忙放下茶盏道:“快领他进来。”说罢赵煦起身至一旁的矮塌边上坐下,待赵偲入内,便向赵偲招手道:“这边来坐。”

    赵偲方坐定,赵煦便问他:“福田院里可安好?”

    赵偲微微蹙眉,并未答话。

    赵煦见他面有难色,便问道:“怎得不说话?莫不是有什么难处?”

    赵偲看了看赵煦道:“福田院中的患者均已无大碍,虽有几个老人还未醒来,但已无性命之忧。”

    赵煦听赵偲如此说,方才悬着的心稍稍安稳了些:“那你为何面有难色?可还有什么缺着了?”

    赵偲故作思考之态,须臾后道:“衣被柴米、药材良医皆不缺,只是帮衬的人手仍是不足。”

    赵煦大叹一口气道:“我当是有何大难处,如此小事,我抽调二十内侍与你便是。”

    赵偲听罢却摇头道:“抽调天子内侍,万万不可。那伤寒疫症虽说是控制住了,但若是内侍染上了再带至宫中,如何了得?”

    赵煦皱了皱眉头:“倒是我疏忽了。那依你看,抽调哪些人合适?”

    赵偲思忖了一会,待赵煦有些不耐时,她方才开口道:“依我之见,应让太学生及朝中大臣子女来做此事最为妥当。”

    赵煦闻言大骇道:“这如何使得!”可不待赵煦阐述太学子弟及朝中大臣的子女多么金贵,赵偲便继续说道:“六哥先莫急躁,请听十四一言。”

    赵煦坐直了身子道:“你说。”

    赵偲笑道:“十四虽腹中未有几点文墨,但于太学听讲时曾闻一语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今天降寒霜,地不产粮,正是天地不仁之时。若非九哥乃是仁义之君,京中万民与刍狗何异哉?”

    赵偲一番马屁,拍得赵煦浑身舒坦,于是赵煦靠到了懒架儿上道:“继续说。”

    赵偲正襟危坐,师师然道:“太学子弟、朝中诸臣乃是九哥的子民,天下百姓亦是九哥的子民,岂有草芥金玉之分?”

    赵煦敲着榻上的小矮桌道:“可要调动朝中众臣的子女,绝非易事,十四可有计谋?”

    赵偲仍是恭敬庄肃之姿:“此乃顺天而为,何须计谋?十四曾闻以文政、文礼、文诛为国策之君必受臣民爱戴。如此爱民如子之君,大臣们只会争相效仿,岂有反对之理?”

    赵煦听罢竟是猛的坐起身子来,拍手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随后拍了拍赵偲的肩膀,“你先回福田院去,静候佳音即可。”

    赵煦眼中所含深意,赵偲一望即明,只见她曲身对赵煦作揖,而后请辞离宫。

    之后也不知赵煦如何说服了章惇为首的一群士大夫,但朝廷诏令一下发,汴京老百姓无不称赞当今天子乃是仁义之君。

    诏令中写明:如今汴京遭逢百年大雪,幸得京中百姓鼎力相助,天子深感百姓之拥戴,实该投桃报李多为百姓谋福,于是特派太学子弟二十人,朝中大臣子女二十人往京中四处福田院慰问黄发垂髫。

    此时汴京李宅中,李格非正与妻子王氏商议事情。

    只听王氏道:“老爷,迒儿他如今仍是孩子心性,让他去福田院,岂不是给人添乱子。”

    李格非捋了捋胡子道:“可照儿毕竟是个女子,怎可随意抛头露面?”

    正在李氏夫妇犯难时,房门忽地被打开了来,只见清照与李迒一同进门来,跪在地上道:“儿欲往福田院去看护老幼,还请爹爹、娘亲成全。”

    李迒跪在清照旁边道:“若是阿姊去了,我也要去。”

    李格非与王氏见状忙将清照与李迒扶起,李格非皱了皱眉道:“你二人如何晓得此事的?”

    清照顾左右而言他道:“官家有令,如今京中何人不知晓。”

    王氏抚了抚清照的手道:“照儿,你身为女儿家,莫要胡闹。”

    清照端出一副认真模样来,望着王氏的眼睛道:“娘亲,儿没有胡闹。儿虽是女子,但爹爹从小便告诫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福田院中急需援手,且又是天子下令,儿岂有旁贷之理。”说着清照转看向李格非,“且儿不仅是个女子,更是李文叔的女儿。舍己为人乃是大义,望爹爹成全。”

    清照说罢欲要再拜,李格非却直接搀住了清照的手笑道:“好!好!不亏是我李文叔的孩儿,倒是我们为爹娘的迂腐了!”

    说罢李格非面有惭色,随后一手拉着清照,一手拉着李迒道:“我李文叔活了五十余载,所书不过百万字文章,所得不过一个蕙质兰心的娘子和你们这双儿女,你们便是我的所有啊。”李格非说着将清照与李迒拥入怀中,王氏见状不免动容于心,亦上前去,一家人拥作一处。

    须臾后,李格非又恢复严厉之色对李迒道:“既然你二人有救济苍生之心,为父的岂有阻拦之理。只是迒儿,你身为男子汉,定要仔细护好你姐姐,你可晓得了?”

    李迒此时仿若成熟了许多,不再嬉皮笑脸,认真的对李格非许诺道:“儿定会护好阿姊!”

    李格非严肃的脸上顿时咧出了笑来,摸了摸李迒的脑袋。

    随后让清照与李迒回房打点行装。

    其实朝廷此次下的诏令中只说了要送太学子弟及朝中大臣的子女入福田院中代君报民,但未将些琐碎之事皆书写出来。

    比如太学子弟与官员子女将分作四队,东西南北四处福田院各遣十名;再比如入福田院后食宿皆由福田院中供给,故不必带口粮,但为了防止疫病扩散传染,太学子弟及官员子女入院后不得随意出入,待得福田院中疫症彻底平息了,才可归家。估摸着这些太学子弟及官员子女恐要在福田院中待上个十天半个月,故需要打点衣物,以便换洗之用。

    王氏一边帮清照收拾着衣物,一边细细的嘱咐清照,教她到了福田院后,事事都仔细些,少与不相干的男子说话。

    清照一一应下后,王氏又从绣囊中拿出一条纱制白绢与清照:“你此去总是免不得见到许多人。你又未许人家,如此抛头露面为娘的于心不忍,这方绢子你拿着,出门时便蒙上面,也好过被人随意瞧去了。”

    清照见此白绢质地细柔、做工精良,心中甚喜。

    再将白绢打开来,见白绢上隐隐有着梅花的暗纹,十分雅致。

    故清照没有推脱,直收进了自己的绣囊中,而后不免对王氏嗔怪一回道:“娘亲多虑了,此番去那福田院是去吃苦,又不是个享乐的去处,到时人眼中只有扫帚药壶之类,哪有功夫来瞧我?”

    王氏亦是个妙人,听清照如此说,不免与女儿打趣一回:“扫帚药壶哪有“汴京第一才女”的风采?我要是那些小子们,怕是扫地忘其帚,煎药忘其壶。来归相怨怒,但坐观韬元。”

    清照听自己娘亲将自己比作东晋才女谢道韫,心中虽有些自得亦不免有些羞意,又想着若自己当真如此好,可否换得赵偲一睐?

    自从清照知晓自己对赵偲的心意后,每想起赵偲来心中都会不由的一暖,烧得她羞恼交加,不免得迁怒王氏道:“娘,你又拿儿打趣!”

    王氏拍了拍清照的手笑道:“怎能说是打趣。”随后王氏仔细的端详了清照一会又道:“照儿,你自小聪慧,为娘的对你向来是诸事放心,亦不爱拘着你甚的。只是你如今十六了,那谢韬元出嫁时也不过十五,你爹爹总说舍不得你,扪心里说,为娘的又怎么舍得?可我们也不能因为你是心间的肉就误了你,待你从福田院中归来,让你爹好好给你相看相看。红颜易逝,可不能再拖。”

    清照闷闷道:“儿不嫁,儿还未好好孝敬爹娘,要嫁到哪里去?”

    王氏拍了拍清照的头道:“又说孩子话,你若是能嫁得如意佳婿便是尽孝了,切莫再说不嫁之语,你爹爹听了可会伤心。”

    我不欲让爹娘伤心,可我的心中如何想,又有谁真的在意呢?

    清照暗暗思忖,茫然若失。

    可王氏既如此说了,她又怎还说得出不嫁之语?只得是点了点头。

    由此观之,对付李格非这般大男子主义,清照尚且应付得游刃有余。

    但一到王氏这,清照却没了办法。

    女人的温言软语,有时反而是最利的刀子。

    待清照与李迒打点好换洗的衣裳,临走时,王氏用那方白绢帕子将清照的面仔细地蒙上后,李格非才遣人用驴车将清照与李迒送到东福田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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