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小说:约重来 作者:尔瞻
    暮雨的病情稍稍稳定,但仍是不乐观。

    赵偲发现暮雨胃气全无,与先前那位张妈妈十分相似。

    因问朝云,暮雨近来的饮食情况如何。

    朝云面上又是一悲,答道:“她已近十日未好好进食。平日里她吃的便少,一餐也不过半碗饭就些素菜罢了。近日来一日不过半碗,有几日莫说进食,滴水都不曾沾的。”

    赵偲点点头:“这就与她的脉象对上了,如今她要恢复必须服用汤药,可她脾胃皆虚,胃气全无。还需先进食些米汤,方才好用药。”

    于是赵偲吩咐下去,命厨房熬些软烂的稀粥。又嘱咐朝云无论如何让暮雨吃些下去。

    而赵偲自己则至府中的药房,为暮雨配药,谁知翻遍了药房,竟不见茯苓这味药。

    茯苓乃是健脾渗湿、养心安神的良药,且能与许多药草搭配使用、相辅相成。此时缺了这味药是万万不能的。

    赵偲忙唤来三五,询问府中的茯苓何在。

    三五想了想道:“因着近日天气闷热,百姓人家皆是贪凉吃冰,后多是脾胃不调,于是“回春堂”中的茯苓皆被病患买走,岂料后来陆续还有些百姓上门来购买茯苓,我寻思着府中用药一向不多,便又将王府药房中的茯苓要都调去了,现府里已无茯苓。”

    赵偲忙道:“你现在马上到“回春堂”去,看看还有没有剩余,马上拿来。若是没有,就至其他药铺买!速去速回!”

    三五不敢耽搁,领命而去。

    赵偲目送三五离去后,低头将翻乱的药柜一一整理了。一边整理,一边想着朝云之事如何处理。

    方才她有意试探朝云,想着若是朝云确是心悦暮雨。她也算捏着一个把柄,或可与朝云互相制约。

    思此,赵偲却未放下心来,反而是眉头蹙起,将手中一个置药的木屉重重推进柜中。

    随后喃喃道:“揣摩人心,相互利用......我什么时候变成如此工于心计......”

    可当赵偲想到她与赵佶、赵煦的虚假“兄弟情”时。

    不禁又叹:自从来到了宋朝,为了生存,当真是处处不由己。

    还是早点攒够了资本,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这样女扮男装的日子,当真是太难熬了......

    “可清照......”自己还未将清照的婚事安排妥帖。

    “定是要让清照得个圆满......我方才能安心抽身啊......”

    赵偲暗暗决定,两年,最多两年。待她将清照送上花轿,看她嫁得如意郎君后,自己定要想办法脱离这个地方。

    什么“靖康之难”,她熬不了那么久了......

    想着清照出嫁,不知怎得,赵偲竟落下泪来。

    待泪水自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她方才觉察,忙用衣袖拭泪,心中暗怪:不过想了想清照出嫁的场景,怎么就哭了?莫不是真把她当成自己女儿了不成?

    思此赵偲又笑了出来,用手拍拍自己的脸,振作精神。

    今日她确是受惊了,虽然故作镇定忍了这么久,但独自一人时,果然还是压抑不住。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朝云也不是什么不识趣之人,方才试探她,她虽沉思不语。但看面上情状,应与自己所猜八九不离十。

    待后面寻个机会晓以大义,再许些好处,想必应是能堵住朝云的嘴的。

    赵偲切着药,渐渐放下心来,等待三五归来。

    约莫半柱香后,三五气喘吁吁的归来,向赵偲禀报道:“郎君,这城中的茯苓今日均无货。说是要等几日呢。”

    赵偲拿着药杵,皱眉道:“不成,如今暮雨的病只是稍稍稳定下来,等不得几日。”

    说着赵偲便起身快步行至暮雨休憩的房中。

    此时朝云正俯身用帕子为暮雨拭汗。见赵偲进来,先是起身恭敬地对赵偲作了万福,而后道:“郡王,奴方才喂暮雨喝下了一碗稀粥。”

    赵偲看暮雨现下仍是闭着眼,因问道:“她可是醒了?”

    朝云低垂着眸子道:“方才醒过一回,吃过粥后,又睡着了。”

    赵偲心中顿感疑惑,问道:“她可有说身体何处不适?”

    朝云攥了攥手道:“我不知......她一句话都未与我说的......”

    赵偲听如此,已心下了然。看来这朝云,倒是最大的病因了。

    赵偲揣度了一会儿,对朝云道:“朝云,现今有二事吾不得不说。”

    “郡王请讲。”

    “其一,暮雨的药方吾已开好,只是现下缺一味茯苓。如今汴京药房中皆无茯苓,不过巧的是茯苓乃是宜七月至九月采挖,故吾准备一会儿上山去采药。

    而其二,则是......朝云,吾觉......暮雨之病,你非是好的侍病人选,还是换一人来罢。”赵偲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委婉的说辞。且暮雨的病不能再拖,便直白的向朝云说出自己的想法。

    而朝云听罢赵偲一席话,红了眼眶,却是扯出笑来说道:“还请郡王告之奴,茯苓长在何处,奴亲自去采药。”

    赵偲忙道:“不可,山中危险,且你也认不得药来,如何能去。”

    朝云含泪俯身为暮雨盖好了被褥,而后道:“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事。郡王,待我采回茯苓,看她服下药后......我便离开。”

    赵偲心中仍是犹豫,于是蹙眉不答。

    朝云见状便直接跪下来道:“还请郡王成全!”

    赵偲忙将朝云扶起道:“你莫要如此,吾应了你便是!只是不得让你一人去,我需一同跟着......让你一人孤身前去,这是万万不能的......”说着赵偲无奈叹了一口气又道:“莫哭了,走罢,暮雨的病等不得。”说罢赵偲便转身离去。

    朝云忙用衣袖将泪擦干,随着赵偲而去。

    赵偲先至药房准备好药篓及挖草药需要用到的小铁耙,随后交代三五唤两个丫鬟过来看着暮云。一会儿若暮云醒了,务必安抚伺候周全。

    让主子一人出门,且是入山,三五自是不愿。

    赵偲安抚道:“不过上山采药,那山我也常去,你莫要担心。如今府中我能安心托付的便只有你一人,你与我一同去了,这府内谁来看管?”说着赵偲拍拍三五的肩膀,认真看着三五的眼睛道:“好弟弟,如今我只能靠你了。”

    三五忽感自己责任重大,攥拳锤胸道:“郎君放心!我定会看照看好病人!也请郎君一路小心!定要平安归来!”

    赵偲按了按三五的肩膀笑道:“一定。”

    说罢背起药篓,将小铁耙挂好,与朝云出城前往汴京城外的一座山中。

    这日雨已停歇,还出了大日头,山中的植被经过一夜雨水的浇灌显得更加郁郁葱葱起来。

    赵偲与朝云一路沿着山路而上,来到一片树林中。

    因着昨日大雨,今日大阳,地面的水气蒸散于空中,人走在期中仿佛被蒸煮一般。

    赵偲与朝云出了一头热汗,此时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稍作歇息。朝云从绣囊中拿出绢帕来拭汗,赵偲则直接拿着袖口随意擦了擦。

    两人上街后至今一句沟通都无,方才急着赶路自是不觉,如今同坐在一起,尴尬之感便油然而生。

    赵偲其实想问朝云对暮雨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朝云和那个帅气的郎君又是什么情况?

    朝云则是想问赵偲你这么漂亮一个姑娘为何要女扮男装?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可话到了嘴边,朝云问出的却是:“郡王......敢问如何寻得茯苓?”

    赵偲拿着根树枝,拨了拨地上的土道:“茯苓其实满山遍野都有得的,只不过它不长于地面,而是长在地下。”

    朝云看着赵偲的动作,蹙了蹙眉又问:“那如何寻得?难不成我们将这山翻个个儿?”

    赵偲听罢哈哈大笑道:“如此怕是至天黑都挖不出两株来!”

    朝云见赵偲笑了,也感自己愚笨,便也跟着掩嘴笑了起来。如此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方才化去了不少。

    赵偲蹲下身来,小心的巡视着树林的地面。又蹲着身子缓步行了一会儿,见林中一处地面上长着一小片黄绿色,枝茎相绕的植物。

    赵偲于是喜不自禁道:“朝云快过来!”

    朝云听到赵偲呼唤,忙过来蹲在赵偲身旁,见赵偲看着一片类似杂草一般的植物,因问道:“郡王?这是何物?”

    赵偲喜道:“此乃是菟丝子,也是一味药材!不过,这菟丝与茯苓可大有关系!”

    朝云不解问道:“是何关系。”

    赵偲拿出小铁耙来,一边将菟丝子丛下的泥土小心挖开,一边说道:“这菟丝子与茯苓乃是相依相存的两种药草,茯苓依菟丝根而生,但凡地上长着菟丝子,地下定有茯苓。”

    说罢赵偲小心的翻弄泥土,果然在泥土中找到一小块土豆状的茯苓。

    赵偲如获至宝,将还带着土的茯苓放入药篓中。

    此时赵偲身上已有些泥污,她也顾不得了,起身拍了拍土,拿起放在一边的小铁耙道:“这一小块茯苓是不够的,我们到那边去找找!还需再挖些。”

    于是赵偲与暮云便分散在林中两处,寻找菟丝子丛。

    须臾后,赵偲听到暮云的呼声。

    赵偲循着声音而去,见暮云笑着指着一处菟丝子丛对自己挥手。

    赵偲忙跑过去,与朝云一起将土挖开来。

    这次挖了许久,还未见茯苓踪迹。

    忽的朝云似碰到一块硬物,忙道:“郡王!此处有一物!”

    赵偲俯身一看喜道:“是茯苓!快挖!”

    说着赵偲与朝云便小心将茯苓周围的土刨开,谁知这块茯苓甚大,刨了半天仍是纹丝不动。赵偲本就一夜未睡,此刻深蹲许久,又用力过猛,竟有头昏气虚,也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了下来,微微的喘气。

    而朝云则是忧心如焚,她自知与赵偲已出来了半日,不知暮雨现在如何?愈想愈是心焦,可不论她如何使劲,那茯苓就是不动。

    后来她竟将小铁耙子扔在一旁,用手挖了起来。

    赵偲本在坐一旁微憩,见朝云如此,忙劝道:“你莫要如此!泥土中多是尖锐之物!你如此用力定会划伤......”

    不待赵偲说完,朝云那素日里仅用于拨弦弄乐的指尖,早已渗出血来。

    可朝云似是好无痛觉一般,仍是低头兀自挖着,口中低念道:“快出来罢......出来罢......”

    赵偲忽感触动。

    一个是暮夜细雨,一个是朝晨云霞。一个枉自嗟呀,一个沉沦病榻。

    莫问为何困坐南窗下,只道数对清风思念她。日日空相见,徒惹牵挂。

    蛾眉淡了教谁画?瘦颜羞戴石榴花!

    赵偲不知怎样劝慰朝云才好,只得是上前去,与朝云一同用手刨土。

    又过了须臾,两人合力一掰扯,终于将这茯苓从土中挖了出来,乍看好大一块。

    赵偲与朝云此时身上早已皆是泥污,两人累得顾不得形象,直是坐靠在一旁的树下微微喘气。

    赵偲动弹不得,只想坐着歇会儿再下山。

    而朝云也倍感疲倦,她靠坐在树旁,望着她与赵偲刨开的那个土坑。

    坑中一片狼藉,却还可见一些丝状之物,想是茯苓与菟丝交结而生出的根须一类。

    赵偲见朝云目光呆滞的望着面前的土坑,便也随着朝云一般看了看。

    而后赵偲只道朝云不懂,于是主动解释道:“世人皆道菟丝子乃是依附他物而生,其实不然。菟丝子本是有根的,只是待它附上其他植物后,这根便断去了。而这根便是后来的茯苓。”

    朝云听罢后,面上皆是悲戚之意。

    只见她先是苦笑一回,而后仍是看着土坑,缓缓道:“在地下尚可相依,反到了地上来便是分离。菟丝子随他去,茯苓可有语?”

    赵偲不知如何作答。

    朝云却流下两行清泪来,喃喃低语道:“为何草木都能相依,人却不能?”

    此时恰好一阵微风过,菟丝子也随着风摇曳不定。

    赵偲忽然懂得。这菟丝好比朝云,茯苓好比暮雨,那日“孙羊正店”中的俊雅郎君就犹如依附之物。菟丝有了依附,便舍根而去。而这茯苓又如何言语?只得是待在地下,慢慢死去。正如同现今在病榻上的暮雨一般。

    可赵偲观朝云之景况,这菟丝亦非无心罢?只怕是菟丝、茯苓根虽相握,心意却未通尔。

    赵偲思此,心中好似忽开一窍般,不由得欢喜起来,自以为懂得了情为何物,想要劝慰撮合朝云、暮雨一番。

    而朝云那边,却已收拾好了心情。只想着暮雨还等着她带救命的药草回去,待她将药草带回,暮雨恢复健康后。她自还有一生可以为暮雨垂泪,又何须此时在这落泪。

    于是不待赵偲开口,暮云便整理好了衣衫站了起来道:“郡王,茯苓既已采够,我们速速回府罢,暮雨的病等不得的。”说着朝云提起装着茯苓的药篓子,径直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赵偲看天色确已不早,忙跟了上去,心中道:开解朝云之事,再等些时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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