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这般想,说是如此说,但这昆仑岂是等闲之地?虽此地一片庄严魏然,令人心生敬畏,可这是他待在山下一辈子都断然瞧不见的景象,那绿萝山与之相比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既来之则安之,修道之路漫漫长,他也明白非一朝一夕能够领悟,若是不能够改了自己在山下的脾性,去接受新的章法规矩,难以在此立足,不如好好看看学学,放在将来肯定都是有用的。
况且他早就留意到了一个有趣之物,在那悬崖陡峭上的那座大殿之外,还有一处悬挂在半空的巨石,几近与山巅相平,上面似有一座卷云形态的高台,两者之间被一段索桥相连,下面是万丈深渊。
娃儿总是对这种事物充满好奇,可当他发觉必经的那座殿上有“碎星”二字之后,那兴趣便是立刻完全失去了。
而且,凭他这种什么都不会,没有御剑本领只能靠徒步走索桥的人来说,难于上青天,那索桥看似牢稳,可光看看下面的深谷都足以把自己吓得不轻,指不定一步差错,跌个自己粉身碎骨,呜呼哀哉,所以,他把目标又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眼下最吸引他的,还是这外头正在发生的事情。
外面动静十足,显然是许多人的脚步声,却都无人言语,不知道那掌门说的来客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小心谨慎对待,在各门各派之中,离雀还需要给谁这么大的排场?
他在窗户方向看不见个什么,好奇坏了,便打开了门,从那狭隘的门缝里窥视着,见四处都没什么人,便溜了出来,心里给自己保证只在远处看看,偷偷摸摸出了后山,来到前面,找了一座大殿的石狮子,在后面躲了起来,依稀见得山门两侧各站了一排弟子,身挺笔直,衣冠楚楚,十分有派头,而从山门外正走来几人,八抬一具价值连城的大轿,里面也不知坐着的是什么玉叶金柯之人,轿后还跟了一行侍卫般的人。看样子是用脚走上来的,不会法术,可若是用走的,非七天七夜到不了这昆仑之巅。
隔着老远,只能瞧见一名黄衣公子踩了一对人交横握着的手下了轿,风度翩翩,配着一把宝剑,银质的材质上镶嵌了不少玉石翡翠,老远处就能感到一阵金银珠宝的财气扑面而来,此人不是富甲天下便也是一方豪爵,但若仅仅只是有钱而已,又怎能让离雀这般费心迎接?
“参见六皇子——”
众人竟纷纷下了跪。
黄子?那是什么?
从里处缓缓走出几人,那是先前所见的掌门,又有几位没见过的跟在身后,全是仙人般的姿态,一位身着浅粉霓裳羽衣的女人浅浅微笑,一位如同沈恨真一样冰冷至极的女人披着河蓝丝纱,都宛如九天上的神女,还有两位皆是鸾姿凤态,无一不是俊俏男儿。但唯独他觉得那碎星气质最为独特,不知为何,人群中他只能注意到他。
那与他交好的抚月却未到来,想必因为他师傅的事,心绪不宁,气息不稳,不好来见客。
“劳师动众却是不必,想必我所来目的,掌门是心中有数的。”
那黄衣公子开口,带着一丝焦急,与那架势不同,像还是有求于人。
掌门面容平静,只是多扫了一眼身后。
“七师弟。”
“师弟在。”沈恨真恭敬以对,可那语气里冷冰冰的温度在这夜中仿佛要冻结死人。
“你意下如何?”
“……”
几人以不同眼神瞄了一眼他。
“六皇子,我师弟他早就与这尘世隔了千万道墙,自十岁时被那恶毒之人扔进炎神洞,再被我掌门师兄救回就注定了。”
瞧沈恨真不发一言,那浅粉衣裳的女真人便站出来说话了。
“凌雪,休得无礼!”掌门不怒自威,示意她不要多话。
“……”
“自是他老人家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祸,如今他已鹤驾西归几百年,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才是,而我父皇却是从无错失啊!”
那六皇子踏前几步,眼中不知是什么,祈求?或是阴谋?
“只要几滴血,他便可从卧榻起身,再度临朝,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况且我父皇也十分记挂碎星真人,先祖皇帝犯下的错,一直都想替之弥补。”
他说的很是诚恳,眼中流露的像是真情实意。
“这实在教人为难,我师弟曾说过无论如何不愿再与宫墙之内有任何瓜葛,况且这饮血续命,是一等一的邪术,不知六皇子是从……”
掌门只觉不妙。
“他已得道成果,就不能分一点给我父皇吗?”
那人觉着对方不愿妥协,脸色转变极快,口气也不善了起来。
“他一代明君,治理有方。”
“呵。”沈恨真忽地冷笑。
“不论哪一代,做皇帝的都是如此自私。不需要你时,弃之如敝屐,需要时,求人也是命令。”
他似笑非笑,眼神肆虐,毫不将人放在眼里。
“师弟你——”几人错愕,师弟自是一直冷冰冰的,可这等话语也不太像他处事方式。
“多有伤感,在所难免。”掌门立刻接过话去。
仿佛有种错觉,他们似乎感受到了异样。
“毕竟往事多愁,难平心绪。天色已晚,还是请六皇子先去琅嬛楼屈住一夜,让我来与他长谈,明日再做答复。”
“真人说的没错,我们皇子实在是太过于担忧父皇才会偏激了些,他亲自上离雀求助,孝义感天,望各位为了我朝的千秋大业,好好决策一番。”
那轿里原来还有一娇娥,看说话的样子,也是有点内容,不是普通人。
“这位说的没错,六皇子舟车劳顿,忧心如焚,对身体不好的很。”
那六皇子即便多有不满,碍于面子和辈分,也不好发作什么,况且是他上门求人,只得顺着台阶下,便允了掌门的意。
南忘川见他们往这个方向而来,赶紧溜之大吉。
……
仙门万宗,唯独这昆仑山脉的几家最不能惹,然后便是那远在南处的琥珀山庄,还有那苗疆操控五毒巫蛊之人,朝廷虽势力庞大,终不过是凡人肉躯,抵不过这些会法术咒术的人。
他愤懑不已,在琅嬛楼中饮酒,越想越气。
“那家伙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被先祖遗弃的贱种!”他一甩酒杯,便在地上碎成淋漓的残片。
“六皇子息怒。在您面前,他只是蝼蚁平民,不过是修了些唬人的法术,比不得您金尊玉贵,只是,他却也是被称为九圣之一的离雀碎星啊……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一抹黑影从后方缓缓踏近几步,卑躬屈膝,声音却是千娇百媚,令人回味。
“难道您忘了此行目的……”一只手搭在了那六皇子的肩上。
黑影渐渐露出面貌,是一位绝色美人。
“谢先生所言极是,我不该如此焦躁。良辰美景,千金难买,是该你我两相欢。”
他收了收这副怒不可竭的样子,缓了缓怒气,转眼便眉眼柔和,竟是挽住了那黑影的主人,轻轻揭开了衣裳,一同入了薄帐中,熄了灯烛,没入黑暗,不一会儿便从床榻上传出了轻细的喘息声,急不可耐,欲仙.欲死。
只是在这偏远的楼阁里,便是无人会知无人能晓。
……
中夜冷清,弟子散尽。
南忘川老远自是听不大清楚他们说的任何,只见得那些人神情不一,像要争执,又没动手打起来,最后各回各的,真是不够干脆。许是这两日休息多了,此时却是毫无睡意,回房的路都走到了一半,又折出了这北边的后山,花了大把时间跑到了西边,他知道沈恨真被叫去了那座最大的殿里,眼下正是去看看那悬浮于空中的巨石最佳时机。
他蹑手蹑脚来回于西边林中,才知道自己小看了这山峰,从天上御剑时看到的时候并不知道这里的辽阔,当他渐渐被树木掩盖了视线,迷失了方向,才惊觉自己已经被困在了此处。
那月亮被藏在了云中,黑暗寂静,他后悔了。
真该死,没事瞎跑什么!
“有人吗?”
“……”
“有鬼吗?”
“……”
“有……”
“吵什么吵,有人有鬼都被你吵死了。”
他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了几步,差点因为踩到枯树枝而向后倒去。
“谁……谁在说话?”他的手摸到了一根树枝,准备对付这个声音来源。
那声音诡异莫辨,像午夜之中的幽冥没入周围,使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哪里来的娃儿,穿的也不是离雀衣裳,也没有任何修仙资历,不知好歹撺掇在这西禁林里,是不是今日那皇帝儿子带来的俗人?”
这音忽远忽近,一会儿好像在上方,一会儿又似在地底下。
不是吧?仙山也会闹鬼吗?
“你……你在说些什么?”
这人说话怪异,令人不悦。
“看来也不是?愚钝至极。”
从上方零零落落飘落下来几片红叶,忽地降落一人在他身前,衣衫褴褛,白发凌乱,甚至还有些脏。
他一双眼睛死死贴着南忘川的脸,像是感到有趣极了。
“你这小鬼,长得还有几分像他,明眸皓齿。”
他?他是谁?南忘川不由得又后退几步。
“既然不是离雀之人,也不怕入禁林受责罚,想来这里的可怕之处你也未可得知。是被那悬浮于空中的巨石岛给引来的吗?”
这片林子正在碎星宫的后方,穿过去便是那通往索桥的道,那索桥也不知为何要建,这里明明是片禁林,那里也是块禁地,在上方施了结界,无法运以法术,只能徒步走桥而过,直接毁了桥不是更好,又非要说是先辈所建不可破坏尚得保留,便是他也不敢走在那万丈深渊之上,像是没有尽头。况且,门中列了禁条早就告知:凡离雀弟子,入禁林禁地者,受以极重刑。
虽没有明讲责罚,但所有条规犯了至多是重刑,“极重刑”想来是无法令人承受的。
“你怎么知道?”这一点心思怎么一下就给人瞧穿了?
“如若不然,为何来到悬崖边上的林子里?莫不是又一个仰慕沈恨真的无知孩童?”
他大笑了起来。
“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他,什么仰慕……”南忘川嘟囔着。
那人起身远离了他,看着一个方向。
“知道为什么碎星宫立于悬崖峭壁,这片林子之前吗?那沈恨真掌管离雀的条规,守着那片禁地,他是个不留情面的人,若你是派中弟子,被他知晓来到此地会被重重责罚。”
他顿了顿。
“而且,他是有资格来这片林子的。”
“所以,你又是谁?”
南忘川只觉得复杂,这村外的人世为何如此错综复杂,他一概不通。这山上便是石雕都是不沾一点灰尘,各个弟子的衣摆袖子都不染一丝污秽,可这为什么又有一个看起来如此不堪的人?
“你问他便知。”
南忘川气不打一处来,既然说了会被责罚,他又怎会找那沈恨真问,不要命了?
他刚想回驳,你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来日方长,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突然,只觉得周身忽然寒冰覆彻,犹如严冬降临,这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便是这连着几日都处在一起的那人会散发出的。
“才来不过几个时辰,就已经闯了滔天大祸。”
他那件纳了星罗万象的黑衣长袍凌风而起,身后的神剑已变了模样,眼中是无尽的冷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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