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惊鸿

小说:掌上月明 作者:见荷
    姜肆睁开眼睛。

    被汗水濡湿的衣衫让人极不舒服,她唤一声琳琅,娇声道,“我要沐浴。”

    琳琅应一声,退下去准备了。

    浴池内。

    琳琅用夹了香花的澡豆替她清洗如玉雪肤,瞧见自家公主轻蹙眉头的样子,心中有些担忧。

    “公主,是不是又做梦了?”

    姜肆不语,闭上眼靠在池壁上。

    自两年前入了邺城,姜肆便时时做一个梦。

    前半部分云遮雾罩,看不真切,她却独记得梦中的心境,悲凉的,却如释重负的。

    可梦里的结局,回回都不好。

    她总要摔个粉身碎骨。

    “奴婢去请个巫医看看吧?”

    琳琅迟疑一瞬,还是提议。

    姜肆第一次做那梦时,是哭着醒来的,且整个人昏昏沉沉了两日,也不见醒。天子派了御医来看,亦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季王姬横,派巫医到行宫来,才将她唤醒。

    但她向来不喜季王,更觉得巫医鄙薄,故而此后虽时常做那梦,也从未让人再去请过巫医。

    姜肆摇摇头,从浴池中站起。

    琳琅手脚麻利的替她穿衣,绞发,待梳妆妥当了,问,“公主,今日王姬的邀约,咱还去吗?”

    姜肆撇撇嘴。

    她极不喜那位王姬,可对方偏偏总和她过不去。所谓邀约,大抵又是拉拢长沙国的公主一起,想借机挤兑她。

    她兴致好的时候,不介意去应付一下。

    可今日做了噩梦,心情不好了,若是看见她们,更会烦闷,便摇头。

    “不去。”

    姜肆去书架旁翻出古琴谱。

    身为江东国的公主,君子六艺是自小便学着的。但如今她独居行宫,不愿出门的话,便只能自己研究一下古曲了。

    琳琅见状,忙将她的凤首箜篌搬至迎风亭,又去准备兰汤和檀香。

    这台凤首箜篌,是姜肆的母亲,曾经的周朝王姬,如今的江东国王后,从邺城出降时,带到吴郡去的。两年前姜肆入邺城,王后苦于不能陪伴她,便又让她将箜篌带在身边。

    琳琅站在廊下,知道公主这是又思念吴郡了。

    朝阳自东升起,到辰时,光芒正好洒至迎风亭。姜肆朝南端坐,眺望着远处的浩渺江面。

    在姜肆眼中,邺城虽贵为国都,这条漳水,却比不上江东国的八百里钱塘江。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这是姜肆十余年里,对钱塘江最深的记忆。

    每一年的中秋,她的父亲,都会带着他们一家,去江岸观潮。

    当夜幕降临,明月自海面升起,江潮亦如银线,踏月而来。

    如今中秋将至,她却已有两年不曾见过,水天一色,海上升明月之景。

    一片嘲哳的说话声传来,打断了姜肆的回忆,琴声亦戛然而止。

    她皱紧眉头,看着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们。

    当先一位,便是先前琳琅口中的周朝王姬,天子的嫡亲妹妹,姬翎。

    姬翎身后,跟着长沙国的公主楚姣姣,以及周朝几位重臣之女。

    拦不住这群身份高贵的姑娘,管事姜阿伯一脸歉意。

    “姜肆,你怎么不继续弹了?”

    姬翎好整以暇,抬抬下巴问姜肆。

    姜肆冲姜阿伯笑笑,让他先下去,方拿起一旁的细葛布,轻轻擦拭案上箜篌。

    “聒噪鸟雀,不配听琴。”

    “你!”姬翎柳眉倒竖,喝道,“姜肆,不要仗着我皇兄疼你,你便这般无礼!”

    姜肆向来是不肯吃亏的,回敬她,“你未经我允许便擅闯行宫,难道比我知礼?”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乃王姬,在周朝疆域里,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姬翎朗声道。

    姜肆不想与她多说,抱起箜篌下了迎风亭。

    路过姬翎几人的时候,目不斜视,眼神倨傲,“别挡路。”

    姬翎气得脸色发青,那几位朝臣之女却不敢和姜肆硬碰硬,忙移到一旁去。

    姬翎绕到姜肆前头迫使她停下,怒极。

    “姜肆,你敢无视我?”

    姜肆站定,问她,“那么,尊贵的王姬殿下,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姜肆的母亲是今上的姑姑,因这层关系,她并未与其他几国的公子公主们一起住在驿宫里,而是居住在这处,她母亲出降之前的行宫,关雎宫中。

    姬翎抬抬眼,不情不愿道出今天的目的。

    “过几日的中秋宴,我母后要在铜雀台中宴请朝中女眷,让我通知你,记得到场。”

    她想起太后的叮嘱,又幸灾乐祸添了一句。

    “大约要为我皇兄选人充入后.庭了,你记得那一日莫要穿得太好看。不过,就算你穿得再美,也不可能有机会入我皇兄后.庭的。”

    世人皆知,姜肆五年前便定给了西晋国的公子,谢致。

    只是,谢致这两年得了季王青眼,连带着西晋国在六国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而以江东国谨小慎微,又一贯不得季王欢心的样子,这婚约,大概很快就会作废了。

    姬翎不喜姜肆,除了因为姜肆容颜甚美,远超她之外,便是因为,她心系谢致,却偏偏,和谢致有婚约的人,是姜肆。

    她每一天都在等。

    终有一日,季王会除了江东国国名,到那时,姜肆落入泥淖,如何再做那六国第一美人。

    姜肆抱着琴,向前进了几步,立在姬翎面前。

    她比姬翎高大半个头,站得近了,便有居高临下之感。

    “劳王姬回去告诉太后,那一日,姜肆一定会按时到场,盛装出席。”

    “你!”

    姜肆淡淡收回视线,绕过她走了。

    跟只有这种手段的王姬对阵,她一直都觉得挺没意思的。

    约摸是被太后保护得太好,这位王姬殿下,性子其实很直接。就连不喜欢姜肆,也从不知遮掩。

    每每被人哄骗两句,便会气势汹汹地来找她的茬。

    偏偏姜肆是颗硬钉子,甚少给她面子。

    十次有九次里,是姬翎气势汹汹地来,再眼眶红红地走。

    姜肆主仆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姬翎一脸的不可置信,问她的拥趸们,“她方才的话,你们都听清了吗?”

    “听清了。”

    楚姣姣道,“姜肆竟然敢说,她要盛装出席。王姬,她也太不拿您的话当一回事了。”

    这座关雎宫,位于漳水河畔,占地数丈。春赏百花秋赏月,且听江潮伴入眠。又雕梁画栋,处处精美。

    姬翎心心念念良久,可兄长却以这是姑姑之所为由,从不轻易让她踏入。

    姜肆两年前入邺城,当日便宿在此地,至今亦然。

    姬翎每来一次关雎宫,对姜肆的怨恨便多两分。

    又被楚姣姣的话一激,更是恼怒,“她也敢!本宫不会让她如愿的。”

    姬翎自关雎宫出,并不理会其他几人想到金凤台赏玩的意愿,径自回了皇宫。

    只刚过东华门,便见内廷中有一群人,锦衣博带,正欲出宫。

    她退至宫墙一侧,矮身行礼。

    “翎儿见过皇叔。”

    姬横笑道,“才从宫外回来?”

    姬翎咬咬唇,悄悄抬眼望了望姬横身后之人,又很快收回视线。

    “侄女去关雎宫看姜肆,她将我赶回来了。”

    姬横点点头,却说,“阿月性子傲,你莫招惹她。”

    说完,他率众自姬翎身旁走过。

    姬翎的视线,这才敢明目张胆地落到姬横身后的谢致身上。

    多日不见,她只觉得他个头更高了些,身量颀长,挺拔如玉树。

    但有点可惜,她没能看见他的脸。

    谢致跟在姬横身后,一路闲庭信步,朝季王府去。

    因方才听姬翎提起姜肆,姬横便问他,“你多久没去看望过阿月了?”

    谢致一怔。

    “不记得了。”

    姬横侧过头,眼带责备地看他一眼,轻笑道,“你们小儿女的事,本王本不该管。可到底阿月是与你有婚约的。如今她一个人在邺城里,你应该多上点心。”

    谢致并未应声。

    姬横继续道,“这样吧。待会儿我让府上备些礼物,你带去关雎宫看看她。”

    谢致微微蹙眉,终于应声。

    “她不喜欢我,也不喜见我,我去见她,不过徒惹她心烦。”

    姬横叹口气。

    “阿月这些年,被王妹宠坏了,性子难免娇惯跋扈些,但到底本性不坏。你男子汉大丈夫,多担待些便是。”

    谢致这才应下来。

    “劳烦王爷操心,是我之过。我一会儿去见见她便是。”

    姬横这才满意了。

    他此刻,俨然只是一位慈祥的长者,半点不见在政事上的残酷暴戾。

    关雎宫位于邺城东市的关雎山上。

    深秋已至,山上枫叶如火。

    一辆精致的三驾马车行驶在平坦宽阔的驰道上,待快要靠近关雎宫时,忽有十来个身材健硕,手持刀戟之人,自路旁山林里蹿出,将马车拦下。

    “公主吩咐,任何人今日不得再靠近关雎宫。”

    姜肆思乡,心情不愉快,自姬翎走后,便命行宫内的护卫守住山路,不想再见任何人。

    驾车之人皮肤黝黑,轻拉缰绳安抚骏马,从怀中探出一块令牌。

    行宫护卫看见,心中一凛。踟蹰过后,让开通道,站到两旁去。

    车上既是公主的未婚夫婿,他们便没有理由再阻拦。

    姜肆用过午膳,精神不济,犯困,便回寝殿去补眠。

    琳琅蹑手蹑脚地收拾屋内的几个大衣箱——自姬翎走后,姜肆便命她将前几日宫里送来的新衣全数拿出来,打算挑一件最美的,过几日穿着去赴铜雀台之宴。

    姜肆爱美,在女郎多的地方,更不愿输。

    翡翠叮叮咚咚地跑了进庭院。

    琳琅阖上箱子,走出去,压下声音呵斥她。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走路须轻说话低音,你怎么还是毛手毛脚的,公主在睡觉呢。”

    翡翠倚在门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低声解释。

    “琳琅姐姐,不好了,谢郎君来了。”

    “哪个谢郎君?”

    琳琅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能是哪个,”翡翠解释道,“西晋国的公子,与咱们公主定下亲事的那位啊。”

    琳琅一愣,随即吩咐她,“切莫让谢郎君入这庭院,我先去回禀公主。”

    翡翠苦着脸,指着月门道,“迟了。”

    琳琅抬眼看去。

    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自外入内,穿过月门的时候,似是穿月而来。

    他的脚步,且轻且缓,一路登上台阶,停在廊檐之下。

    极淡的视线自琳琅和翡翠身上掠过,问,“你们家公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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