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踏红(19)

    春闱将近,张玉凉越发的忙碌起来。

    不仅每日读书不辍,还要经常奔走于京中大儒住所,既是接受他们的提点,也是为即将到来的考试做最后的准备。

    用程澹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张玉凉现在已进入了冲刺阶段。

    不过,忙碌归忙碌,有一件事张玉凉还是要去做的,那就是为盈风送嫁。

    盈风的婚期在二月十五,正好是春闱前一个月。

    元宵过后,张玉凉开始张府、临初居、大儒居所三头跑,早上替盈风的婚事奔走,下午和晚上与长者们探讨经书典籍,只有夜里休息时才会回临初居。就这,他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安排好程澹方方面面的事宜,还让人找了不少有趣的东西给程澹消遣,可以说把时间利用到了极致。

    也因此,虽然这些日子以来,程澹每天能见到他的时间不多,但并不觉得孤单。

    毕竟他花了三天都没能解开张玉凉送的九连环,现在正斗志昂扬地与其做斗争,哪有功夫想别的事。

    这天上午,好不容易拆开九连环前两环的程澹正摩拳擦掌地准备拆第三环,张玉凉又派人送来一样东西,这次是一个外型平平无奇的机关盒。

    自从知道程澹喜欢这类做工机巧的玩意,张玉凉送的礼物便全都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机关器物,九连环是其一,也是其中最复杂的一样。

    程澹于机关术一途无甚了解,只是单纯享受千辛万苦解决困难的成就感,而这种成就感,机关造物能够最大程度地提供给他。

    但九连环确实太难了,在不知窍门没有攻略的情况下,程澹可谓是费尽心思才勉强找到一些拆解的感觉,久而久之,兴趣自然有所消解,这个机关盒送来的时机刚好。

    张玉凉把程澹的心思揣摩到了极致。

    放下九连环,程澹拿起机关盒,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

    机关盒是不规则的六边形,以数块木片组成,外表却浑然一体,甚至连一丝拼合后的缝隙都看不到。除此之外,并无多少出奇之处。

    程澹放在耳边晃了晃,盒子里传出几声碰撞的轻响,里面的东西想必才是张玉凉的礼物,盒子只是个添头。

    思及至此,他更有拆解的动力了。

    将所有事情都抛在一边,程澹专心地琢磨解开机关盒的方法,连午餐和晚饭都是草草对付着吃了几口。

    他不通机关术,却有许多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误打误撞之下,倒还真让他找到了破解机关盒的手段,经过好一番折腾,终于顺利打开了盒子。

    顶部组成正三角形的三块木片犹如花瓣徐徐展开,露出里面装着的物品。

    只见在一片金丝绒锦布上,静静躺着两只玉雕的猫。这两只猫一大一小,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几乎是照着程澹除夕那日赠他的简笔画雕琢而成。

    玉雕用的是暖玉,触.手生温。旁边放着一张纸条,上书:得画赠玉,聊表心意。

    程澹乐得见牙不见眼,拆下腰间佩戴的玉璧,将猫玉雕挂了上去。

    正当他低头调整玉雕位置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清冷的香气与温暖的体温一并萦绕而来,他的大脑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体已经熟练地放松,倚进这个熟悉的怀抱。

    “你回来啦!”程澹枕在来人的肩头,“不是说要去见见你未来的妹夫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三日后便是盈风出嫁的日子,张玉凉这个傻哥哥整日忙前忙后,生怕自己的宝贝妹妹被张家那群趋炎附势的人慢待了,甚至特意抽出时间与他的妹夫见了一面,再度为自己本就坚不可破的“妹控”名声添砖加瓦。

    今日也是。早上出门前,张玉凉便和程澹说晚上自己邀了未来妹夫喝酒,可能会晚些回来,让程澹不用等他吃饭。

    然而程澹一看天色,发现他今夜回来得比前几天要早的多。之前不到深夜不归,现在月光才刚刚攀上窗棂,他便回来了,实在是难得。

    “和知白吃了些酒,把该说的话说完,我们便分开了,除了盈风,我们本也没什么可谈的。”张玉凉的视线扫过程澹腰间的玉雕,不禁愉悦一笑,解释的语气愈发柔和。

    盈风的未来夫婿姓陈名墨,字知白,是江东陈家在帝都的分支。陈家品级不高,即使是远在江东的本家也远远不及张家,只胜在陈墨自身才华出众,品性也算上佳,盈风才会从十几位候选人里选中了他。

    不过,论才华,整个雍朝能与张玉凉相比的不足一掌之数,陈墨那点儿优势对张玉凉而言只能说是稀松平常。放在平时,陈墨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二人之间的差距可想而知。

    这样两个人坐在一起,除去盈风,还真是没有多少共同话题,难怪张玉凉回来得这么早。

    “张玉凉,我跟你打个商量。”程澹眼波微转,拉了一下张玉凉的领口,张玉凉也十分配合地低下头。

    “嗯,你说。”

    程澹兴奋地眨眨眼:“三天后我能不能以猫的形态和你一起去给盈风送嫁?”

    “当然可以,小妹若是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张玉凉笑眯眯地一口答应,“届时,我会把你藏在袖子里,你要记得躲好,不能被人看见了,否则我们两个都会惹上麻烦的。”

    在很多人的认知里,黑猫是不吉的象征,偏偏程澹又是一身黑色皮毛,自然不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婚礼上。

    盈风和张玉凉不介意,但有的是人介意。

    “我知道了,一定不会让人发现的。”程澹一脸严肃地点头,绷紧的小脸既正经又可爱。

    忍不住亲亲他的脸颊,张玉凉看了一下窗外,月色撩人,良辰正好,是个非常适合升华感情的夜晚。

    于是,他打横抱起程澹,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程澹心里“咯噔”一下,在他怀里手忙脚乱地挣扎,像只因惊慌而炸毛的猫:“张玉凉,你想做什么?放我下来!”

    “嗯,这就放你下来。”

    张玉凉浅浅一笑,将程澹放到床上,掌风一扫,房里的烛灯瞬间熄灭,帘帐也轻盈垂落。

    窗下月华流霜,帐底春意盎然。

    这一夜过后,张玉凉腰痛了两天,直到盈风出嫁那日才稍微好点。

    一大早,程澹便拖着极难得赖一回床的张玉凉起床,又是洗漱换衣,又是匆忙地吃早饭,好不容易准备妥当,马车却出了问题。最后还是向临初居一位住客借到马车,两人才勉强赶在吉时之前回到张府。

    其实张玉凉原本可以骑马回府,但他的腰还疼着,为免送嫁时再出岔子,只能先乘坐马车,留着力气之后再用。

    马车内,小黑猫端坐于张玉凉膝前,气冲冲地仰头喵了一声。

    “是是是,都是我耽误时间。”张玉凉又好气又好笑地刮了他的鼻子一下,“也不想想是谁把我折腾成这样。”

    “咪喵!”程澹气得一跃而起,一爪垫狠狠拍在他脸上。

    恶人先告状!

    “嗯,对,是我主动,可便宜不都让你这只小懒猫占去了。”张玉凉接住他捧到面前亲一口,“你倒好,这两天一直没给我好脸色看,我真是失.身又失心。”

    程澹伸出一爪按住他不让亲,傲娇地扭开头:“咪呜!”

    你活该!

    一人一猫正撕扒着,马车忽然晃了晃,缓缓停了下来。

    张府到了。

    张玉凉连忙把程澹塞进袖子,整理好衣冠,跳下马车大步走入府门,向盈风的院子行去。

    彼时,府内处处张灯结彩,下人们脸上带着或真心或谄媚的笑容,到处是喜气洋洋的场景。

    然而到了盈风院里,所有的喧嚣嘈杂皆被阻隔于青篱翠竹外,这里依然和平时一样恬淡安静,地上铺着一层地毯般的桃花花瓣,与墙角低矮的文竹相互衬映,颇有一种悠然自得的隐士之风。

    走到篱笆外,程澹跳出张玉凉的怀抱,迈着优雅的步伐踏上满地落红,不紧不慢地进入房内。

    张玉凉走在后方,落后程澹两三步入内,恰好看见身着嫁衣的盈风接住向她飞扑而去的程澹的画面。

    无奈地笑了笑,张玉凉快步上前,提醒激动得就要把脸往程澹身上蹭得盈风:“当心你的妆。”

    盈风动作一顿,望着程澹圆滚滚的眼睛,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在他脑袋上轻轻蹭了两下。

    “团团,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她笑着搂紧程澹小小的身子,看到他比看到张玉凉还开心。

    “咪——”程澹拉长尾音,叫声软萌,蜜糖似的甜化了两兄妹的心。

    若不是顾忌妆容,盈风又要蹭过去了。

    都说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莫过于出嫁这天,素日着装淡雅的盈风穿上大红嫁衣,果真如画里走出的美人一般,风华无双。

    盈风抱着程澹,抓紧出嫁前仅剩的一点儿时间与他亲近,而他也非常配合地撒娇打滚卖萌,只想着最后再哄盈风高兴一次。

    毕竟女子出嫁之后,再见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张玉凉压下吃味的心,替妹妹抚正华丽而沉重的凤冠,笑道:“今后去到夫家,兄长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事事护着你。你要自己当心,别傻傻的被人欺负了去。”

    “我会的,兄长放心。”抱着程澹,盈风对张玉凉行了一礼,“兄长也要好生照顾自己,既有所爱,便要善待,万不能……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这是自然。”张玉凉笑吟吟点头,还看了被她捧在手心的程澹一眼。

    程澹仰头,心虚地甩了甩尾巴。

    兄妹二人带着程澹一起坐了盏茶功夫,只闲聊,不做依依惜别相顾泪流的小儿女态,仿佛只是分别几日,一如往常。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张玉凉和盈风互相叮嘱着对方。前者让后者收一收与世无争的性子,后者让前者少看些玄学的书,以免看到最后忍不住出家做道士。

    程澹就在一旁听着,觉得全是废话,却听得眼眶发热。

    好在迎亲队伍及时到来,打断二人没什么营养的嘱咐,也让程澹把眼泪憋了回去。

    真可笑,两个即将分别的人云淡风轻,倒是他一个局外人入戏太深。

    张玉凉为盈风盖上盖头,说:“我与团团送你出嫁,莫怕。”

    “嗯,我不怕。”盈风莞尔。

    兄妹俩牵着手,在仆人婢女的簇拥下缓缓走向门口,一路上听尽祝福声。

    出嫁之前,新娘还有“哭嫁”这个步骤要做。

    盈风对张顾氏和自己的父亲并无多深的感情,在自家兄长面前又是如此淡然洒脱,程澹本以为她会哭不出来,没成想她往张顾氏怀里一倒,泪如泉涌,止都止不住,把张玉凉都感染得面露忧伤。

    程澹:“……”

    女人果真是水做的。

    痛哭之余,盈风冲从张玉凉袖里探出头来的程澹眨了眨眼睛。佯作悲状的张玉凉也抬袖掩面,对他笑了一笑,然后将他的脑袋轻轻推了回去。

    程澹:“……”

    我真是信了你们兄妹俩的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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