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至黑之日

    原来被氪弹击中心脏是这样的感觉。

    这是我应得的。

    ……

    我再次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几乎已经认不出她,在我的印象里她和我最小的妹妹共用一张脸,而现在她却像个以奇怪白光汇成的少年。不过我的“血统”让我天生有一些能力,例如看穿并不高明的伪装。

    她给我的感觉也不一样了,甚至名字,现在她称自己为“白灯”。

    她向我提出一个我无法拒绝的要求,白灯说,解决即将到来的毁灭日危机。

    “我自然是不想我的妹妹变成那个样子……”我感到脖颈绵软,眼皮也愈加沉重,温度一点点离开我虚弱的身体,“但我,没有……”

    “时间”两个字还没能出口,我便堕入永恒的沉睡,这是当初我自己的选择。

    ——下一秒,耀眼的白光刺破了无垠的黑暗。

    我惊骇地睁开双眼,冷汗滑落额角,死而复生的感觉就像被一双巨手撕碎后重新捏回一团,无力反抗又痛苦绝望。我抓着胸口的衣服,才发现自己居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那些身体深处割裂的感觉突然消失了,原本正一点一点吞噬我意识的诅咒之口亦停止了咀嚼,我活动了下四肢,各处骨节也不再有某种东西准备破体而出的酸痛……我,我不再朝着毁灭日变化?

    白灯依然站在原处,冷冷地注视着我,她没有作声,但我清楚正是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望着她,很快便平静下来。

    我本来就有阻止那个吞噬了我最小妹妹的毁灭日的方法,只是没有时间和条件,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按捺不住去找回她的冲动,但白灯横到路上,拦住了我。

    她紧接着提出一个计划——让我找回了一丝令我不快的熟悉感——这个计划竟然就是我那个方法的完善版,我感到惊讶,她居然对我们,对SD系列如此了解。也难怪那时我没能敌过她,不单单是因为我的两个妹妹站到了她那一边。

    “如果你以现在这个身份接触,戈尔德,即使SD13已经变成了丧失理性的杀戮机器,它也会本能地远离你,与感情无关,它知道你能阻止它。”

    “如果要我合作,第一条,不准用‘它’称呼我的妹妹。”我打断她。

    “好,‘她’,既然得阻止她,首先自然是能靠近她。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难,反向思考,让她来靠近你。”

    我明白了白灯的意思。如果我是毁灭日,杀戮本能会驱使我优先朝生命密集区靠近,但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强大的生命,我会在争斗,乃至死亡中获得进化,直至我杀掉对方。强大的生命,我想到了SD13幼时曾向我抱怨过的“耳边昼夜不停的咆哮”,如果我是毁灭日,我也会不顾一切地朝氪星人冲去。

    “超人?”

    白灯点头,“这也会令她无心防备。”

    “但我怎么伪装成超人,”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苦笑一声,“我只是个残次品,我甚至,连飞都做不到。”

    然而白灯并不理会我这个说法,她表现出了丧失耐性,飘离地面,却没有立刻飞走,朝我伸出手,“不要再耽误时间。”

    是的,我当然会为了我最小的妹妹再次吸食氪石。

    **********

    “超人,雷达显示有物体从背后向你快速接近,注意。”

    耳中的通讯器传来黑暗骑士的声音,超人从脚下拆了一半的天启星冲锋舰跃起,一道热视线劈开了它,宇宙中的爆炸寂静无声。

    他立刻回头准备对抗,但在光明之子的重拳挥出之前,在星光点缀的梦幻永夜中,来者那同他一样的“S”徽标已经到了近前。超人皱起了眉,认出了对方,这个看起来就像年轻版自己的“人”,据说又是卢瑟某个阴谋的产物。

    “SD……01?你想做什么?”

    超人紧了紧拳,不怪他如此提防,被迫化身毁灭日后遭囚禁的体验,即使是黄太阳光下的最强生物也不愿回忆。面前这个又是用他的基因复刻诞生的实验室产物,有过顶替他的劣迹,而现在,正义联盟的同伴都分散开来抵抗源源袭来的天启星冲锋舰,蝙蝠侠也不能时时都会注意到最佳拍档的动态。

    “请叫我戈尔德,”穿着当时那身仿冒制服的混血种稍稍向后飞远了一些,像是表示没有恶意又像是感到不安,红色的披风局促地坠在身后,“我只是,只是来道歉,为以前的那次,和这一次。”

    “我没懂你的意思。”

    “我不敢奢求您的原谅,我知道我不配,但以前冒充您是奉命行事,并非出自我本意,我很抱歉,而这一次,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我真的很抱歉。”

    晴空般的蓝眼睛和身后的地球遥相辉映,这个人型武器表现出了与他外表年龄相称的无措,如同一个刚踏入社会不久的年轻人面对严格的长辈。

    戈尔德用最简短的话语作了解释,他不再是受命于人的傀儡,现在是要去阻止一场危机。但超人听完他的话后,虽稍稍放下戒备,眉头并未舒展:

    “已经变成了毁灭日是吗,我和你一起去。”

    “不,我只是来……我不是来求援的,这里更需要您。”

    ——具象化的巨大机器人击破了一艘冲锋舰,碎片飞溅过他们身边,更多冲锋舰又朝绿灯侠冲了过去。他朝这边望了一眼,看不清超人附近的状况,但哈尔的声音已经在通讯器中响起,“嘿酥皮,我不想这么说 ,但有时间来我这边帮把手怎么样,事先说好我自己也能挡得住,只是不想抢光风头罢了。”

    “你没有和毁灭日作战的经验,我知道那是什么可怕怪物,”超人趋前,飞到了戈尔德旁边,“毁灭日和天启星入侵的威胁程度不相上下,我不能坐视不理,一旦你失败,会有很多人丧生。”

    那个人闭了闭眼睛,然后望向了光明之子。

    “她是我的妹妹。是我曾经犯下的错误,也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

    在这双蓝眼睛中,克拉克看出了他所熟悉的坚定。

    超人的嘴唇动了动,最后没有多说什么。

    “Good luck,son.”

    光明之子伸手在戈尔德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转身向绿灯侠那边飞去。

    ********

    身旁的白光从针尖大小一点一点凝成一个人形,半透明的少年在深邃宇宙中像星辰碎屑幻化的幽灵。

    “我说过,不要再耽误时间。”

    “我只是觉得我也必须见超人一面。”

    戈尔德将手覆上肩头太阳留下的那处温暖,红蓝相间的身影映在眼中,为一桩心愿、一个憧憬画下句点。

    这一刻,戈尔德前所未有地羡慕起在他之前诞生,已经可以作为自己而活的名唤康纳的少年。

    因为他永远不可能有资格成为戈尔德肯特。

    “走吧。”白灯催促他。

    ********

    “你确定这会奏效吗?”

    红头罩放下ju ji枪,它失了形状像白色的水一样流回原主身上,反英雄站起来观望那边的情况。伪装成超人的人型武器还躺在地上,身上的尘土被不断从胸口漫出的鲜血染成脏污的颜色。

    “你最好确定,否则我恐怕会因为你要我再次做出这种事,而给你留下一个印象深刻的痛苦回忆。”

    “会起效的,”蹲在一旁的白灯跟着起身,“因为吸食氪石遭受污染这点无法避免,我承认先前从别的伤口流出的鲜血确实没有起效,不过心脏中的血液不同,生命力最强,毕竟原本是要被泵送全身供给其它生命活动。”

    但需要的量也不得不因氪石辐射而大幅增加,所以才要用氪弹,在一瞬间击碎心脏。如果是毁灭日的巨爪抢先一步洞穿戈尔德的胸口,血液会因堵塞流失不畅,前功尽弃。

    “我的重点并不在——算了,懒得和你多费口舌。”

    然后杰森看到破碎的红披风飘动了一下。

    守在一旁的毁灭日也开始表现异样。面部先前被戈尔德热视线灼出的焦黑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浓稠的红色液体同样争分夺秒地渗入那些翻卷开的皮肉,它用已经不能称之为手的巨爪抹了下脸上溅到的鲜血,居然有几块灰色的皮肤剥落,干裂如老旧的墙皮,其下隐隐显出正常的肤色。

    “开始起效。”白灯面无表情地说道。

    随着他的话语是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只是这一次比起仇恨,似乎更多是痛苦,狂兽一般的怒吼,在尾音变得尖细却嘶哑,毁灭日捂着脸上的伤口踉跄几步,然后断续不成句地发出了类人的声音:

    “You……D……Wh……”

    地上戈尔德也开始痛苦地呛咳,但鲜红的颜色已经慢慢从视野里褪去,又能看到头顶那片澄蓝的晴空,太阳仁慈地温暖了他。

    捂着胸口艰难地坐起,他又从嘴里呕出一大股淤血,新的心脏出现成形,麻痹的肢端因血液的重新流动,渐渐恢复知觉。

    血肉缓慢愈合的感觉如蚁走虫爬,异常折磨煎熬。与此同时,因激烈战斗而骤然于耳畔炸响的低吼尚未停息,无处宣泄的杀戮本能在体内横冲直撞,他强压下血脉中毁灭日的诅咒,这让痛苦几乎深刻到凿于骨上。

    原来是这种感觉……06,我的妹妹,你当时还不断被……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人型武器摇摇晃晃地站起。他的基因毕竟也有来自于毁灭日的部分,同样不会轻易死去。

    面前的灰色怪物巨爪脱落,像雄鹿换角,纤长的手指显得极不协调,被手捂住的那只眼睛亦不再是暴虐的红色,天空投下了一片蓝影。

    它的言语越来越清晰:

    “你,你都做,了什么……你,这,信息素吗,你究竟是……”

    “是我。”

    作为第一个产物,SD01的信息素单独出现毫无用处,只有和妹妹们的信息素结合,覆盖它们,改变它们,以契合他在SD系列中“司令官”的定位。

    【“最高指令”——“氪星崛起”!】

    接连而起的尖叫声声凄厉似剜心蚀骨,杰森捂住耳朵,感觉有刀片搅动脑浆。

    ——戈尔德的鲜血从伤口渗入SD13的身体,带来保有活力的氪星人基因与还没有异化的毁灭日因子,强悍再生的特性唤醒了她来自超人的已死的部分,就像她当年对光明之子所做的一样。

    同时在“最高指令”的影响下,毁灭日孢子逐渐消却,红头罩体表流淌的白光撤走,而他没有受到感染。

    巨大的身形如雪崩般四散塌落,覆盖全身的骨板摔下,在地面碎裂似战败者的盔甲,怪物重重跪下。尘埃再次散开后,那里甚至不再是巅峰时期的女郎,chi luo的小女孩蜷缩成一团,宛如初生的婴儿。

    她睁开了双眼,晴空一般的蓝色。

    那些疯狂的诡绿被从眸上彻底抹去,大笑之人也再不能伤到她。

    “哥……”

    SD13缓慢眨动眼睛,睫毛轻颤,逐渐理清现状。她坐了起来,望向自己的身体,“我,我做了什么……”

    “都过去了,13,都过去了,哥哥在这儿。”

    戈尔德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朝最小的妹妹伸出了手。

    “走吧,和我一起,我们走吧。”

    ——那个朝他跌跌撞撞跑来的幼小身影是戈尔德最后看到的光,久未露出的微笑停留在他的唇角。

    ——“SD01,任务完成,归还生命!”

    *******

    “你做了什么?!”

    白灯轻悠悠飘下,浮在那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型武器附近,俯下身察看情况。红头罩跟着从高处跑下,愤怒地嚷道,好几次险些跌倒,很显然,他知道那句话代表着什么。

    “你跟我说的是可以借由戈尔德的力量唤回SD13,然后他们就可以离开,自由去往不会被人类伤害的地方,这也是你对戈尔德的承诺不是吗!”

    杰森被尘埃呛地咳了几声,吐出进到嘴里的沙砾,继续愤怒地诘问,以为会看到这人露出一个冷笑,但白灯的代行者只是面无表情地回应:

    “我还以为哥谭地下世界的灾星不会像在实验室中诞生的SD系列一样天真。”

    戈尔德还抱着他的妹妹,笑容已经僵硬,开始西落的太阳逐渐带走他身上的温度。他算是在幸福的错觉中重堕黑暗,闭上了眼睛,但怀中的SD13没有,那双蓝眼圆睁,失去了生机与光芒,惊恐与绝望深深刻在了小女孩的脸上。

    “而且,某种意义上,我履行了承诺,人类不会追赶到死后的世界。”

    “这才是你完整的计划,是吗?”反英雄攥紧双拳。

    存在之灵再度苏醒的原因是即将而来的屠戮危机,所以白灯被选中戴上白灯戒的任务是不遗余力地阻止毁灭日。唤回SD13的理性,压制她体内的毁灭日,让她变回类人的氪星人形态,如果仅到此为止,岂不只是为那场危机判下缓刑。

    SD13终究还会变成毁灭日,白灯认定。

    而且,谁能保证被赋予第二次生命的SD01,不会因为这次有所眷恋,便选择延长生命,以致最终也变成只识屠戮的怪物?

    这种事不能再次发生。

    SD系列是必须铲除的威胁。

    打从最开始,白灯就有了这个认识,现在更是会笃定执行,毕竟不再有懦弱的怜悯之心干扰她的决定。

    打从最开始,白灯就没有想过让这对兄妹活着离开。

    戈尔德的部分很好解决,赋予生命者自然也能轻易收回自己的决定。然而SD13,人类不自量力的产物,几乎已经进化到顶点,所以白灯决定换个方向思考。

    如果难以用外力击溃,那便从内部“杀死”。

    让这对兄妹沉浸在重聚的喜悦无暇顾及其它,让这对幸存者眼中的世界只剩彼此,血脉相连者信息素交融之时,在这一刻,收回SD01的生命。

    死亡的感觉连同兄长的深沉的愧疚与欣慰,凶猛地灌输进毫无防备的SD13初生的感官,她的知觉在刹那间跟随兄长堕入黑暗。没错,只要她也“认为”自己“死亡”,只要她保持“死亡”的状态,她就是死了,问题已得到解决。

    “我告知你计划的时候,从没有说过我是和盘托出,”白灯冷冷地回答,“SD系列必须死。”

    她的脸颊立刻挨了狠重的一拳,白光像水一样流开,又缓缓汇回原处。不痛,但红头罩的情绪还是更加直观地传了过来,意识到自己遭到利用的反英雄,愤怒之处并非只有这一点:

    “凶手!谋杀!你杀了他们!你在那一刻,你选在那一刻杀了他们!你难道没有感情吗?!你为什么能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你会生气,毁灭日危机彻底消除,正联得以专注应对天启星入侵,包括人类在内的生命已经安全,我的任务宣告终结,你们也不必再提防SD系列潜在的威胁,皆大欢喜,这是最好的结局,我以为,至少你能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

    白灯飘到高处,左手与双腿消失,这道白光试着碰触SD13的身体,拉动她的双臂,但这对兄妹拥抱得太紧。不过,白灯的代行者还是用力将SD13拽扯了出来,包进白光的人型武器悬浮到了她的身边。

    “而感情,当你拥有了这种程度的力量,便会明白,感情只会令你犯下本可避免的错误,你眼前地上的就是个例子。我确实是人类,但我意识到感情并不重要,甚至必须舍弃,这样我便只需做真正正确的事。”

    “呵,”杰森嗤笑,仰起脸望着轮廓几乎淡入夕照的“少年”,嫌恶不加掩饰地流露,“这种程度的力量?你吗?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孩,也是获得了恐怖的力量,甚至可以只用一根手指便能将你碾成微粒,但她可不会说出这种话,因为她再怎么改变,也不会忘了自己还是个人!即使在被所有人认为是个混血‘怪物’的时候,她也表现得比所有人更像是人类!”

    对方的话果然令人难以理解,“所以我该走了。”

    虫洞随即在他身旁开启,红头罩咬牙骂道:

    “怪物!”

    白光有一瞬的晃动。

    白灯在带着SD13转身飞走前又补充了一句:“至于SD01的尸体,尽管已经丧失全部生命力,不足以构成威胁,但我建议你们回收后销毁,毕竟,也许有人会利用它做别的实验。”

    红头罩并没有这么做,他就地掩埋了这个可悲的兄长。

    ——在刚才,白光有一瞬的晃动,似乎白灯的身形也随之改变,微鬈的头发披拂在肩头。

    但立即一切如常,于是反英雄认为只是自己看错了,他踏进虫洞,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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