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没有温度与感情的白光。我终于又听到了这句话。
我赢了。
——咆哮的时间流曾为我展示了一个可怖的未来。地球不再是我熟悉的样子,土壤烧焦,海洋干竭,满眼都是辨不清原本是什么生物的残缺尸骸,血腥与腐臭充斥稀薄的大气,死气沉沉的大地只有一种东西还在生长,灰色骨刺簇生,像伸向天空的死神手掌。
一道白光包裹了我,告知我已被选中,阻止万物终结之日降临。一枚灯戒紧接着飞来,但不等我回应,没有躯壳的我便在时间漩涡中被绞散,白光褪去,留给我的只有万千碎片折映的黑暗。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怪奇的生物,之前一直追在我后面的那个家伙。黑发蓝眼的他从黑泥一样的物质中走出,胸前是红色蝙蝠,臂间夹着头盔,蹲下身俯视着我。我很久之后才意识到,是因为那时我太想见到杰森,“它”才看起来是红头罩。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便从万千碎片重聚成一个,我又是我,似乎缺失了什么,却又仿佛更加完整。
“你是谁?”我没有嘴唇可动,但声音还是随我的想法发了出来。
“我没有名字——不,算是有了,”他抿着唇做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廷达罗斯。”
我想他不是人类,不知是什么生物。我猜保住我的意识是他做的,但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接下来他又做了一件令我无法理解的事情。
“你想打个赌吗?”看起来像杰森的生物翘起嘴角,十足红头罩“谈判”时的架势,“如果你能做到再次被白灯选中,我就送你回到掉进这里前的那个时点。”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赌”,我的意思是,如果另一方无需付出代价,那就更谈不上押下赌注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懒得问他打赌的理由,我直接询问我最关心的地方。
“你能给我什么?”
他嘲讽地扫视眼前这具灵体,然而即使还在躯壳之中,人类也依旧是像我这样chi luo又无助。
“不愿意就算了,那我就把你丢在这里。好消息是,在这里没有身体的你不会老去,更不会体验躯壳腐烂死亡的感觉,你轻易就能实现你的可笑族群追求千年的长生梦;坏消息是,你将无数次体验被撕裂又被重组的过程,直到意识彻底消散在时空。那将是个漫长的噩梦,至多三天,你就会哭着求我回来帮你解脱。”
他说话时嘴唇也是纹丝不动,那个熟悉的嗓音因此就像直接灌进了我的灵魂深处。说完后他便作势要起身离开,我没有出声。
但他停了下来。杰森或许会因为我的糗态忍不住发笑,可他绝对不会如此讥讽地望着我。意识到这一点后,“红头罩”在我眼前融化成了一滩黑泥,如果我有肠胃食道,一定立刻呕吐。
他停下来的原因一目了然。
——我有选择余地吗?
*********
毕竟“回到原来的时点”算是他下的赌注,所以我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条时间线时,并没有觉得惊讶。
不过我还是花了些工夫才搞清楚这条时间线是什么状况,算上在废墟跋涉的时间,算上反抗类魔袭击的时间……算上被救回蝙蝠洞、认出这个蝙蝠侠是达米安、与他碰上头的时间。于是我从漫画里摘出了一个词,称这条时间线为,“末日未来”。
实话讲,决定用这个名字的时候,“如何再次被白灯选中”在我脑海中就已经有了个模糊的念头。我环视四周身体孱弱、麻木不仁的幸存者,这些仅剩的苟活的人类,那个念头在他们对我的尽力照顾中,还是渐渐发育成熟:
想被白灯选中,首先必须“要有白灯”,换句话说就是,要唤醒存在之灵。
如何唤醒存在之灵,显而易见,肯定不是用大喊大叫把它吵醒。那么存在之灵会因为什么现世?危机。没错,我可以用危机将它唤醒。
而白灯象征的是“生命”。
幸存者全部丧生,导致人类灭绝,大概能够格成为一次“生命危机”……好的,这就是我要利用的危机了。
确定目标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排除会导致任务失败的因素了。
取得幸存者们的信任不是多大的难题,他们就像毫无生机的枯草,只需一个火星,就能烧尽这些生命。我更担心的是之后会发生的事,“被白灯选中”,困难正是在于被白灯选中,我必须保证是我被白灯选中。
我看向蝙蝠侠,他正背对着我,用脏污的绷带包扎伤口,准备再次出发为幸存者寻找食物。
很明显,达米安韦恩比我“更有资格”。
哪怕现在存在之灵就突然醒来,什么代价都没有地让达米安戴上白灯戒,也不是一件好事。即便蝙蝠侠真的能带领幸存者走向新的纪元,那个时候,“在天启星的侵略中遭遇灭顶之灾”就会彻底写入人类的历史,之前几千年的努力全部都付诸东流;而如果是用我的方法唤醒了存在之灵……只有一个白灯侠又有什么意义呢?
必须是我被白灯选中。如果我能回到原本的时点,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没错,那样谁都不会死。
所以现在,除了我以外,都必须死。
不知廷达罗斯是不是比我更早想到这一切。我看着镜中长着雀斑的褐发女孩,找到了能帮我达成这一目标的角色。他将我放进詹妮的身体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等等,如果我失败了怎么办?
如果包括蝙蝠侠在内的所有幸存者都死去,存在之灵却没有被唤醒;如果存在之灵被唤醒,却认定我不配戴上灯戒;如果我成功被白灯选中,廷达罗斯却说他只是开个玩笑……
不,我没有多余的精力考虑这些。
在我决定了要做这一切的时候,就不再有退路。
********
Jokess很自负,而且她更依赖自己那压倒性的力量,动脑子可不是她的强项。
于是我设法令Jokess误以为我的目标是拿到她收藏的灯戒,让她觉得只要毁掉它们,她就能成为最终的胜者。
并且,我用过的那个一箭双雕的办法,不仅短暂削减过达米安的戒备,此刻又做到了彻底激怒她。很卑劣,但很有效。
当这个人型武器的手在我,不,在詹妮的体内翻搅时,比起痛苦,我更关心的是第一步已经达成,除了作为灵体“阴魂不散”的我外,活着的最后一个人类也被杀掉。
肉体死去,我再次陷入黑暗。
我在黑暗中等候后续发展,我在黑暗中等待最终审判。那片黑暗中我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如果我失败了,那片黑暗便是我的归宿。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恐惧,甚至连一丝忐忑都没有。就放佛我成了一台机器,编订程序,执行指令,产生结果,成功不会喜悦,失败不会痛苦。
因此当白光刺破我的黑暗,我也没能体会到预想中的欣喜若狂。
不带温度的光包覆了詹妮的尸身,流淌的形状构成了我新的躯壳。我听到那个没有感情的声音念出我本来的名字,命令我加入誓言。
【至白之日终有光
洗净灵魂就错妄
黑暗降临目光仰
新昼降临光无量】
——Jokess疯狂地大笑,令我也感觉到一丝讽刺的味道。
“所以,这才是你真正的计划,我以为你成了我复仇中的棋子,现在看来,我才是被你拿捏的那个。”
绿发白肤的女郎笑着摇了摇头。“真有你的,杰茜 托德,我还以为只有我疯了。知道吗,我也一直记着你的一句话,你跟我说过,‘是否成为怪物并不是看出身,而是看行为’——白灯象征着生命,而你用屠杀和死亡获得戴上灯戒的资格——看看你都做了什么,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杰茜 托德,现在你和我中谁才是那个怪物?”
诡绿的眼睛怨恨地盯着那个白光凝成的人形,下一秒女郎便闪身过来撕碎了它,然而很快,白光再次汇聚一起,就像用刀切击水流。她如何杀死一个已死之物?
“呵,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就能靠一枚灯戒战胜我?”Jokess的眼中再度燃起暴烈的红色,“我很快就把它变成新的收藏。”
“我不需要战胜你。”
墙角的位置突然裂开一个丑陋的洞口,随着杰茜的话语伸出湿黏的触手,人型武器的热视线只扫断几根,剩下的触手裹上白色的人形,拉入了时空的深处。
******
这次廷达罗斯看起来像个二十来岁的亚裔女孩,我过了几秒才认出那是我本来的模样。
“你做到了,祝贺。”
被“自己”注视可不是件愉快的事情,我没有心思在这里多耗:“我赢了,轮到你履行承诺。”
她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奔腾咆哮时间流掀开一角,那场面竟有几丝摩西分海的意思。我迈步朝那道裂缝走去,背后的生物却叫住了我。
她张开的掌心上有着奇妙的辉光,像摔碎的琉璃碾作粉末,又像阳光下的尘埃闪闪发亮。我转身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了那是什么,我身上的一切反常蓦地有了解释。是的,经历过消散与重组,我的确已变得残缺。
它是绝不会让我产生“用那种方式被白灯选中”这个念头的东西。
它是会让我为此崩溃、良心不安、每晚都在噩梦中煎熬的东西。
它让曾经握有世所难容之力的我在哥谭的黑暗中也只是个人类。
——人性。
“你有一部分落在我这儿,你现在就可以拿回去。”廷达罗斯随意地说着。
“留着吧。”
我走向那道裂缝,隔着维度的障壁,那边是一片海,金色沙滩上孤零零的一部轮椅。
怪奇的生物再次叫住了我。
“你怕什么,难道你现在听不到那些惨叫?”不用看也知道讥讽的笑容正浮现在“我自己”脸上。
而血腥味还停留在我的鼻腔。
“不,我只是终于可以毫无压力地思考。”
我穿过时空的裂缝,白光重塑了我的身形。面无表情的陌生少年,走到了SD01身边。
“那么,”他无力地笑笑,“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
“White Lantern.”
********
目送为数不多能从自己这里生还的人中的一个消失在裂缝,廷达罗斯也就又成了一滩黏稠黑泥的样子。它蠕动着漫过裂缝,用自己修补时空被撕裂的血肉,但过了一小会儿,两根触手伸了出来,又在时间流上剖开一道小口。
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廷达罗斯突然想看看杰茜走后,那条时间线成了什么样。
这叫什么,好奇?幸灾乐祸?还是单纯的一时兴起?星尘般闪烁的奇妙辉光一点点渗入怪奇生物的身体,黑泥上冒出一个鼓泡,啊,我大概是被人类污染了。
它扒着那道小口,向下张望,看到一个绿头发的女人颓然坐在地上,旁边是一具腹部洞穿的少女尸体。看吧,这条时间线并没有消失,事实上每个刹那间的一念之差都会为时间注入新的流水,不然它为何总是疲于修补维护的奔忙?
——所以是谁告诉那个叫杰茜的家伙,只要她能回到原来的时点阻止之后要发生的事,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那些残肢,那些鲜血,那些背叛,那些绝望,一直都会存在。
黑泥相互摩擦,发出黏腻的一声嗤笑。
突然,那个苍白的女郎动了起来,开始在自己的那堆收藏品中胡乱翻找,不少曾经的“宝贝”在地上摔得粉碎,但她没看一眼。廷达罗斯产生了一种“继续观察”的冲动,它悄悄拓大了时空的裂口,甚至探进了一根触手。
“找到啦,原来被我放在这里!”
Jokess砸碎了一个父盒,原本硬塞进去的东西重见天日后狂乱地在室内飞舞,横冲直撞似一只无头苍蝇。女郎轻松将它擒获,紧紧攥在手心,走向少女的尸体。
SD13轻轻捉起詹妮的一只手,然后将那个东西小心翼翼地戴到她的指上。
一枚灯戒。
一枚黑色的灯戒。
“血肉!地球的詹妮罗莱,苏醒!”
少女的尸身开始颤抖,倏地睁开蓝色的双眼,两行血水从眼底滑落。嘶哑的声音滚过喉咙,没有灵魂的尸体低低咆哮出仇恨与怨愤:
【至黑之夜遮天日
此消彼长暗吞光
剜心摄魂汝命毙
亡灵复出黑手役】
疯癫的人型武器将“詹妮”拥入怀中,亲吻少女的额头脸颊:
“欢迎,詹妮,欢迎加入这个故事。走吧,走吧,我们一起去找她。”
廷达罗斯随即望向那片血红的天空,它看到几百枚一模一样的黑色灯戒正朝着地球飞来。
灵魂无法复生,血肉却又行走,仇怨再度崛起。
黑灯尸们残碎的声带嘶吼着同一个名字。
——杰茜 托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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