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纷端

    蝙蝠电脑大屏幕上出现的人影大概是不知道远程通讯已经开启，还拿着面小镜子，胡乱地涂抹口红，浑然不觉正被全程直播。蝙蝠侠咳了一声，对方顺手就把手里的东西全丢了出去，然后面朝摄像头理了理领结：

    “晚上好，我的黑暗骑士——你那边应该是晚上吧？”

    说到这里时她的声音透出了明显的不满。可以理解，在她看来黑暗骑士并没把她当回事，但她可是为这次“会面”好好准备了的样子：藻绿的头发全部盘在脑后，西装熨烫整洁，衬衫扣到了第一个纽扣；如果不是这紫绿相间的诡异配色和涂抹至耳下的红唇，倒是有点儿出席正式场合的意味。Jokess甚至还为此搭配了一根手杖，不过当然，做工考究的杖头镶的却是一个粗劣的皇冠小丑的头像。

    而摄像头这边的蝙蝠侠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只有蝙蝠电脑冰冷的电子光勉强映出个模糊的轮廓和那对白色的护目镜，“正式”程度上来讲确实不大相称——可话说回来，谁又会对个山寨货严阵以待？

    “他们在哪儿？”看到Jokess咧嘴一副要说什么长篇大论的样子，蝙蝠侠果决地打断她的开场白。

    “噢上来就直奔主题，都不肯和我叙叙旧吗——不过对一个穿紧身蝙蝠衣的家伙还能奢求什么社交礼仪呢？”

    话音未落Jokess背后的屏幕便亮了起来。蝙蝠侠注意到了那面墙上满布的弹孔和裂痕，不过他很快便把视线重新投回那个屏幕，失真的画质展示的是一幅世界地图。双向视频使Jokess也能观察蝙蝠洞这边的动静，她看到黑暗骑士在键盘上按了一下，但只是耸耸肩，并没有其它表示。

    “我猜你有关注我前段时间的精彩表演，袭击军事基地，很厉害吧，要我说这可一点儿都不难，”最高等级的人型武器自说自话摊开双手，“不过我也没打算做什么，我只是觉得，光山姆大叔在海外就有三百多个军事基地，我也想要这么结实的‘小公寓’，分我几个又能怎样呢？他们也确实好心，撤退之后就留给我了，我还以为会有什么自毁程序招待我呢。”

    ——这能解释她身后那个破碎的屏幕和满墙的弹痕，但蝙蝠侠现在关心的并不是这个。

    “他们，在哪儿？”黑暗骑士又重复一遍。

    “好好好不要再问了，哥谭都传说尖耳怪问第二遍话时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可消受不起。你的小鸟们是在我这儿，他们很好——大概吧，反正我为了防止他们打架给‘分笼’养了。”

    Jokess掩着嘴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白手套蹭上猩红的唇印，身后的屏幕在世界地图上亮起五个红点。默默录屏的蝙蝠电脑即时演算列出每个坐标，蝙蝠侠瞟了一眼，除了其中一点外剩下四个都是与蝙蝠洞几乎等距的军事基地。

    “我一直好奇，有四个选项的选择题你是否还会搞出第五个答案。”

    ——随即夜翼、红头罩、红罗宾和罗宾的标志分别出现在那四个红点上。

    她摩挲了一会儿手杖上皇冠小丑的头像，然后把它当成教鞭逐一划过屏幕：

    “不用我多说，看这个架势你就明白了吧？类似的选择你经历过很多次了，让我想想，上一次你的选择是任务来着？”

    看Jokess阴笑的样子蝙蝠侠就知道她是暗指什么，但隔着夜色斗篷没人知道布鲁斯脸上作何表情。

    “不要说我老套，这可是个困扰你的粉丝们多年的问题，他们甚至可以为此大打出手呢。一二三四，四只小鸟，四个儿子，挤在一个黑漆漆的蝙蝠洞里，但哪个才是蝠爸最爱的那个——最棒的罗宾迪克？亏欠最多的杰森？最像蝙蝠侠的提姆？还是唯一骨肉达米安？我亲爱的黑暗骑士，难道你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吗，一碗水是不可能端平的，就像我的兄长深爱着我们每一个、却仍偏爱SD12姐姐一样。”

    “我知道这个选择题有些露骨有些残酷，”她打碎了一个玻璃碗，又接着说道，丑角的口红一路歪曲地涂抹到了耳边，没人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在笑，“你放心，我会帮你解决后续的小难题。没被选中的三只小鸟要么唧唧喳喳叫得惹人心烦，要么一言不发得令人心酸，不管怎样，我清楚该如何帮助那么不擅长处理父子问题的蝙蝠老爹——”

    身后的屏幕熄屏，再亮起时画面一分为四，四个二十四小时的倒计时。

    “——完全彻底解决。”

    Jokess把随着她的大笑散下的一捋藻绿的发丝别到耳后，手杖一敲一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这是个残酷的游戏，所以我体贴地把各个基地的自毁程序均设定为二十四小时，你有一整天的时间考虑选择，慎重点儿总是没错的；这又是个简单的问题，事实上，我说完后你脑海里第一时间该出现他们中某一个的脸吧？那就是最佳答案了，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她走前几步凑近摄像头，手掌支在耳朵旁边，小声道，“我保证不告诉落选的小鸟——我保证——”

    “我不玩游戏。”

    蝙蝠电脑的副屏飞快掠过各种数据，正在最终定位信号源。

    “哦，可是我想玩。”

    Jokess举起手杖，做了个投掷标枪的动作，眯起一只眼睛瞄准。

    “二十三个小时五十二分了，每只小鸟都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了！我亲爱的黑暗骑士，我期待着你在有四个选项的选择题中给出第五个答案。”

    她挥动手臂，手杖稳稳插进镜头，通讯结束。

    Jokess那张苍白可怖的脸一在屏幕上消失，蝙蝠洞摄像范围之外就飘过来一个红蓝的身影。

    “我可以立刻去把他们救回来。”超人落在蝙蝠侠身旁，提议道。

    “她不可能料不到你会出现，也许每个基地都堆满了氪石，或者改造出红太阳光发射器，我不准冒这种低级风险。”

    蝙蝠侠敲打着键盘，并没有转过身面对超人，甚至没有把视线投到他身上。氪星人局促一会儿，突然发现了什么般再次开口：“布鲁斯。”

    “是蝙蝠侠。怎么？”

    “你肯定有注意到，刚才咱们这位小丑女士介绍游戏的时候，她背后的屏幕上出现的是五个红点。”

    黑暗骑士按下一个键，超人提到的那个画面的截图便出现在蝙蝠电脑的主屏幕上，放大到没有知更鸟徽标的第五个红点的位置。

    “这事没有那么简单，”蝙蝠侠极富磁性的低沉嗓音永远具有说服力，“第五个红点，恰好也是定位到的Jokess这段通讯的信号源，换言之，她标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会是疏忽吗？可这么不小心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超人摇头，环起双臂，“不过她那天之后就一直疯疯癫癫的。”

    “不是疯癫，是蹩脚的演技，我之前在那个杰茜身上见到过，强迫自己扮演成另一个人，”蝙蝠侠纠正他，“她试图模仿杰茜，又刻意想表现出Joker的疯狂与混乱，但做得太假了。”

    “是很假。这么说你认为她是故意暗示你她在哪儿吗，这该不会又是个陷阱吧？”

    “不是‘该不会’，是‘一定会’，”黑暗骑士再次纠正超人，“还有一个可疑之处足以证明。”

    氪星人回忆了下。“在那一堆疯话里，‘四个选项的选择题第五个答案’这句她强调了好几次，恐怕不只是因为她相当满意这个比喻——她迫切地希望你去这第五个红点、也就是她所在的位置——布鲁斯，那里一定是有什么陷阱。”

    “所以我更要去。”

    “这太危险了，我陪你去。”超人再次轻盈地飘起，跟在黑暗骑士身后。

    “你刚恢复不久，你想面对的是一个疯子加怪物，一个血液和器官中残留大量氪石辐射的疯子怪物，是你的话我就不会做这种傻事。”

    “氪石辐射？她身体里为什么会有氪石辐射？”

    “枪击意外，”黑暗骑士不想多谈，“而且还有别的地方需要超人，这是我的事。”

    他以手势阻止超人，转而面向一直沉默侍立一旁的老者，“阿尔弗雷德，准备蝙蝠机。”

    “这不是动员，更不是演讲，也不是请求，这是命令。”

    幸存者们将他们围在了中间，那个女孩高昂着头颅，羞怯内敛的品性仿佛在她身上一扫而光。

    “这是命令。”她再次重复，“我跟蝙蝠侠已经谈过，他习惯于守护者的角色，所以他仍会保护我们每个人——但他已同意将管理权移交给我，那么从现在起，这里由我接管。”

    本来以为这个“詹妮”——杰茜是要痛斥他们中某些人残害同伴的行为，所以人们脸上的表情麻木漠然，以至于听到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发言时都没有多少变化。不过当他们发觉站在女孩身边的黑暗骑士并没有表现出反对之后，人群中终于爆发出小小的骚动：一部分人望向蝙蝠侠，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另一部分则紧盯着杰茜，像是在求证什么。

    在这么多并不能说是善意好奇的目光的注视下，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却坦然得仿佛早已习以为常。她打了个“肃静”的手势，但没有什么效果。随即她拦住了蝙蝠侠，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对方这事必须由她自己解决。

    然后杰茜向前迈了一步，直面那帮幸存者。

    “Shut your muthafuckin chopper you muthafucka！！！”

    这么大的音量是怎么从这具瘦小的身子里发出的呢？这点已经没啥可关心的了，一句黑话骂得所有人一个激灵。幸存者们几乎是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有几个极其小声地飞快交换了意见：

    “血痕……？”“血痕。”

    女孩并不介意这些细小的杂声，接着说道：

    “我听到有人已经从我标志性的脏口中认出我了，那在开始下一部分之前，我就先重新自我介绍一次。詹妮罗莱，和我其他的很多名字一样，只不过是个假名罢了，我确实曾是红头罩的助手、东区的Capo（注：黑帮黑话，二把手），而现在，我是蝙蝠侠的血痕。”

    “不可能，血痕应该快三十岁了——而且血痕不是个小男孩吗？”

    “关于这些，如果有机会我以后会解释的，我有些方面和常人不太一样。但话说回来，我当初踩断你手腕不就是因为你先骂我‘怪物’的？忘了？要不怎么说你连脑袋上的毛都保不住啊。”

    杰茜认出了发问的秃顶中年男子，冷笑着回呛。那个男人条件反射地捂了捂手腕。接着女孩把视线移回更多人脸上，冷嘲热讽有时也很必要：

    “很多熟面孔，都是当初和红头罩打过交道的，不过没有什么厉害角色——毕竟能在东区爬高的家伙可绝对不会选择苟活。看看你们，原来就是小喽啰，现在更是活成了下水道的老鼠，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的吗？”

    扭曲狰狞的表情随着她的句句挑衅渐渐出现在人们脸上，估计是幸存者们之间早已达成的不光彩的缄默，令他们很久没被别人如此直白地揭露丑处；而现在，这个女孩撕掉了这帮幸存者的结痂露出了肉中的蛆虫。场面开始变得危险，但这对杰茜来说能算是个好消息，麻木不仁可比恼羞成怒要棘手得多。

    “看看你们，像群小鸡崽躲在蝙蝠侠的翅膀下面，挨挤着蜷缩在地下的蝙蝠洞里，晒不到一点儿阳光，羸弱苍白得像饿瘪了的吸血鬼。没有充足的食物也就算了，甚至没有干净的饮用水，你们就甘愿待在这儿等死、像臭虫腐烂在地下室？”

    女孩嘲弄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

    “再想想你们过去的生活，想想哥谭过去是什么样子——告诉我，你们当初何必在哥谭钻营呢，明明如此容易满足？你们享用着堕落之都，最后竟坐视它真的没落！”

    “你说的倒轻巧！”该说是血痕的余威犹在、所以才没人敢冲过来叫她闭嘴，还是因为站在杰茜身旁的黑暗骑士比平日里还要吓人，幸存者中暂时只是爆发出不满的声响，“其他人都死了！什么都没了！我们又能做什么？！”

    “如果我说这一切都可以改变呢？”

    杰茜反问。

    蝙蝠侠的血痕突然不再咄咄逼人，微笑起来，喜怒切换自如，是那个东区的疯小子。

    “——我可以改变这一切，我会让所有的一切都好起来，不然蝙蝠侠为什么要同意让我接管这儿？”

    幸存者们改为围坐成一圈，将信将疑地听女孩分析现状。

    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食物、水、清洁的环境——每个人都在变得虚弱，饥饿与传染病同恐慌一道悄悄蔓延；没有电，通讯早已瘫痪，外面的世界生死未卜，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蝙蝠洞装下了最后的人类。

    ——还有盘旋在那片蓝天之上的类魔，尖啸着捕杀漏网之鱼。

    然而杰茜的切入点正是那几只虎视眈眈的杀戮机器。

    “我已经和蝙蝠侠求证过，类魔一般而言都是成群出动靠数量取胜，他遭遇的几次却都是单个袭击，除掉后也没有其他类魔赶来支援，你们可以回忆一下自己的经历。除此之外，之前类魔会捕捉人类改造成它们的一员，现在却是单纯的杀戮，进行扫尾而不再补充战力——你们没有意识到这代表什么吗？”

    习惯了身处保护之下的幸存者们无动于衷，脸上恍惚的神情表明没有人在认真思考。见得不到回应，女孩于是接着自己的说道：

    “这代表天启星撤军了。战争已经结束，他们赢了，恐怕他们早就拿光了想要的东西，所以只留了一些类魔在这儿——是的，地球输了，人类几乎失去一切。但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还是有好消息的：那么我们面临的威胁，也就只剩下类魔，无非是几只、几十只还是几百只的区别。”

    幸存者们看到蝙蝠侠突然动了一下。

    缝补残旧的披风让首领看起来就像一尊破败的石像鬼，一直沉默地守在新来的女孩身旁威慑幸存者们听取她的话语，但就在刚才，黑暗骑士突然动了一下。他望向杰茜，对方却没有发觉，继续道：

    “我们需要回到地面，阳光、水、食物、空间，相信我蝙蝠洞从来不是人类宜居的好去处——我们需要回到地面，那就意味着我们必须清除类魔。同时反过来，如果我们需要清除类魔，就必须回到地面。”

    “回到地面？可地面上……”

    “地面上会有我们需要的一切，”女孩提出了从来没有人考虑过的观点，“天启星最后的侵略是一场碾压式的‘闪电战’，我听说了，地球在有所抗争前所有的反击力量就被夷灭，幸存下来的人类急匆匆地躲进各个防空洞，甚至来不及多做收拾——而天启星对人类生存所需的食物与水不屑一顾，也就是说，在地面上那片凄惨的废墟中，或许还有足够我们撑过难关的物资。”

    人们面面相觑，没有言语。然后他们看到杰茜取出了一个东西，用两个破烂的矿泉水瓶和布条捆成的简陋“沙漏”。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我知道如果现在就要求你们跟从我的指示离开蝙蝠洞组队搜寻物资，你们绝不会同意，我不想以武力强逼；我也知道，以我现在的女孩形象和半道加入的身份，根本无法服众。我会做出表率。”

    她把那个沙漏倒了过来，上面装着的灰土缓慢掉落进下面的瓶子。

    “如果这个东西漏完之后我没能活着带上食物回来，你们大可以权当今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继续在蝙蝠洞做着希望渺茫的梦。但如果我证实了我的推测，那么以后我将会用东区的方式管理这里，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为了夺回我们的阳光与土地，我什么都可能去做。”

    ——杰茜踏上那段长长的台阶，回头望了一眼达米安。随后她的身影消失在蝙蝠洞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