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再起

    杰森托德过来办了手续，终于摘下了休业已久的托德洗衣店的招牌。房东很纳闷，为什么交了这么久房钱后还突然退租，不亏本吗？青年笑了笑，搪塞过去。

    ——因为那时还抱有一丝侥幸。

    而现在。

    房东给了他一晚上的时间把公寓和楼下清出来。事实上没什么可收拾的，家具能送的都送给了邻居、没人要的也只能丢掉。杰森打开电视，一边把杂物装进纸箱一边听播放的新闻，尽管他几乎已经能把那些记者的每一句讲稿都复述出来。

    谁让这段时间的主要新闻只有一个。就在前几日，世界范围内，所有能联网的手机、电脑，甚至是自助柜员机，都遭遇了不明黑客袭击。但这不只是一场计算机病毒大爆发，黑客的目标不是攻击账户搜集信息来敛财，恰恰相反，他留下了一封邮件——一篇专业级别的新闻稿。这篇通稿是个重磅炸弹，无论投到什么媒体平台都只会被抹杀的那种，所以整理者极端地采用了这种方式将一个真相公之于众。这是一个曝光类题材的新闻，不是娱乐八卦不是政客丑闻，它揭露了一个冠冕堂皇的政治阴谋：

    以所谓保护人类的名义，制造足以毁灭文明的武器。

    SD计划，13个能够渗透入人类社会的人型武器，罔顾科学伦理致于世不容，一味追求力量下狂热产物。它们在实验室中诞生催熟，投送到各地练习杀戮，为了撕碎目标无情到可令厦宇倾覆。世界为这些混血的怪物震惊，而新闻稿中又辛辣地点明，它们虽然高呼“人类至上”，但完全可能成为某国乃至某人的私人武装。

    十三个由超人和毁灭日基因培育出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只掌握在一个国家的政府手中。持有军事机密无可厚非，但这次密谋造成的力量倾斜已远远超过其他国家的容忍程度，联合国大会上各国代表少见的言辞激烈地谴责。民众的愤怒也达到了顶点，社交平台上满是抗议政府欺瞒行为的言论，反战者涌上街头，不只有一个评论员指出上一次如此规模的全球事件还是几十年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即使是无心掺和政治的超英们，也能感受到这次的影响有多深重。

    ——事件的揭露者是SD系列中脱离控制的一员。然而有一小撮人会感慨，那个杰茜真是搞了个大新闻。

    “……目前SD系列已植入全面抑制生理机能的芯片，等待官方进一步处理，然而要求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更多细节的民众申请仍在增加，”主持人面无表情地播报，“白宫发言人仍拒绝就此进行任何表态。”

    杰森瞟了一眼画面，不知具体编号的女孩试着提起一桶水、却重重摔倒在地。他认出了SD05，因为她生命维持系统外的机械部分都被拆除，剩下的半个身子被打上了马赛克。一丝恻隐在反英雄心绪中颤出一个杂音，于是他收回目光继续打包杂物。

    他还是想起了当初SD01打开地下金库带妹妹们走的时候。那些女孩不再只是圆睁着毫无生机的蓝眼睛，她们回忆起了自己的遭遇，个个惊惧不已。但她们很快就理解了兄长的难处，依旧是站在SD01身旁。SD12跑了过来，哭着想为兄长求情，“坏事都是我做的，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抓我的哥哥”，在被SD01领走时还啜泣着央求他们替她给夜翼带一句道歉。倨傲无礼一扫而空，红着眼睛的人型武器，看起来根本与普通的小女孩无异。

    然而估计并没有多少人关心她们与人类有多相似。

    这显而易见的事实恐怕对戈尔德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红头罩早就调查过，就像超人还有一重身份是克拉克 肯特，SD01也已作为Guard Haywood在人群之中生活多年，尽管之前认识他的人就觉得这是个离不开口罩的怪胎。作为“人类”的他倒是称得上所接受的精英教育，用自己的积蓄买下了大西洋上一座被地图忽略的小岛。妹妹们被送了过去——当然如今军舰环绕——而他以美国公民的身份开始了一场应该会很漫长的官司，试图争取到和妹妹们在小岛上再不受打扰地度过余生的机会。

    “哥哥很快就来。”他SD12轻吻了下她的额头，然后把她托付给了SD02。但在戈尔德转身想找SD13之前最小的妹妹已经在沉默中登船，没有像她的姐姐们那样给兄长一个拥抱、道一声“再见”。

    ——现在似乎已经结束了，至少关于“她”的部分看起来正是如此。

    杰森把最后一个箱子垛上，就等着明天他安排的车辆过来拉走。

    ——背街的窗户那里有动静。

    叩叩，叩叩，两下一停，“放我进来”。

    *****

    红头罩有时候觉得他这个腆着大肚子的房东可能比看上去牛逼得多，没准他不是第一个背景复杂的房客吧；空调外机安在背街的窗台下面，夜翼当初就在那上面蹲过，真的不是特意设计来方便夜行者的吗？

    那边很黑，没多少行人就代表没必要有路灯，但微弱月光下模糊的身形已够杰森认出不速之客，他感到一丝惊讶，因为按理说她不该在这儿，但这次他没有像从前那样立刻打开那扇窗户。红头罩也让自己在一片黑暗中悄悄靠近，今时不同往日，他的手搭上后腰的M9，毕竟如今他无法确定这人是何来意。

    空调机上蹲着的家伙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开窗，动了动。红头罩看不清她的动作，但三下轻微到消弥于夜风中的细小声响后，玻璃上多了个更得月光亲赖的水滴图案——

    她蘸水画了个：）

    *****

    杰森给她开窗后才发现画笑脸的水是从哪儿来的，小丫头从头到脚都湿透了，衣服更是紧贴着身体。可是这些水都是从哪里来的呢？哥谭好几天没下过雨了，她却湿得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小丫头先在空调机上抖了抖水才跳下窗台，她还记得公寓主人一天要拖好几遍地的洁癖。“哇你怎么不开灯啊，不怕撞到哪里——你该不会也觉得我在黑暗里会看不见东西吧。”她状似无意地说道，却分明看向红头罩背在身后的右手。

    杰森把手离开M9，走去开了灯，小丫头的双眼随着开关拨动依旧显现的是湖色。“SD13？”他试探地问了句，对方笑了笑，“你觉得SD13会潜至深海避过军舰横游大西洋就为了来找你吗？”

    她随意地走动，完全不认为自己是访客，看到客厅里摞着的纸箱时停留了片刻。杰森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溜达到安全屋前把手贴了上去，恶作剧般想试试隔着那浇死暗门的水泥还能不能唤起防入侵系统。

    “怪我太久没来，这下我藏在武器柜后面的本子恐怕是拿不出来了。”杰茜拍掉手上蹭下的白灰，转过来面对杰森，“Ah，memory.一切是从这里开始的，现在要在这里结束了吧。”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刚说完你就不记得了？还是你纳闷我为什么还能做到一路游泳回来？”

    小丫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个小东西，在手上抛了抛就丢给了杰森，对方接到一看，那是一个精巧的生物芯片。她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后颈，红头罩立即会意：这人怕是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用仿造品替了真货。他教过血痕一点儿不入流的街头伎俩，没想到杰茜现在才用上。

    “我不是问你怎么来的，我以为，你不该是已经回去了吗？”

    他看到小丫头眼神闪烁了下。她还是想继续那副再无所谓的样子，绷了一会儿后放弃。

    “我不甘心。”

    杰茜直视着杰森双眼，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甘心。”

    “Mermaid和Tela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我本来要跟她们一起走的，但我犹豫了——我不甘心，杰森，我居然还会感到不甘。按理说我最开始的愿望，帮你回家，早就实现了，我应该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当初如果不是SD13强扣着‘那事’之后我就已经走了。但这次，就这么走了的话，我不甘心啊，杰森，我不甘心……我不要就这么一走了之。”

    杰茜握紧了拳头，深呼吸几下似乎是要咽回什么艰涩的情绪。随后她苦笑，唇角酿着刺痛心脏的弧度。

    “杰森，我喜欢你啊……”

    这句话红头罩都不知听过多少遍，但如今听来已不是当初小丫头还会笑眯一双蓝眼时的感觉。“我在被强拉到这个时空前就喜欢你，无论是那个红头罩还是杰森托德，如果我就这么走了，那回到我的世界后我怎么面对这份心意？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我是说，即使一切的发展都远非我预期所想，我也想讨一个完整的句号。”

    那双湖色的眸中闪定坚决。往昔羞涩内敛的小侄女真的已经消失在哥谭的黑夜，异世来客现在想站在平等的位置同杰森交谈。不再只是退让，不再只去忍让，杰茜的目光也不再闪躲，勇敢地直面那个红头罩。反英雄曾设想过血痕的成长，知晓总有一天她要独当一面不再只是缩在地下世界灾星身旁。只是没有想到那一天是以这种方式早早到来，只是没有想到毕业之日物是人非她却还是孩童模样。但好在道明身份的人寻求事情解决的情绪饱满得盖过矛盾不满与争端，多少冲淡了一些讽刺的味道。杰森有时觉得杰茜有她自己的力量，她丰富的情绪极富感染力，只是当初她强迫自己演绎坚强、一身伤痛也非得在黑夜里露出微笑。

    “你想谈什么？”红头罩询问，但对方看出了他的犹疑，耸了下肩膀，“不必勉强。”

    上一次彻夜长谈的时候，他是红头罩，她只是选择不再继续当血痕；然而如今，他还是红头罩，但她夜莺的徽标都被燃烧。那道蓝色流过小丫头前胸指尖的时候她还会守着电视只为等着看有没有前任导师的消息，现在她穿着普通一件衣服，却仍和杰森互相提防。

    “实话说，我真怕咱们聊着聊着会打起来，虽然我不想和你重蹈你和蝙蝠侠的覆辙，但你也没法想象自己再和布鲁斯深夜谈心的场景吧？不过我的小聪明鬼点子并没有用尽。也许我们确实再回不到从前那样了，但除了‘蝙蝠侠红头罩’不还是有‘蝙蝠侠夜翼’模式可供参考？解决问题，有时并不需要长篇大论。”

    杰茜随意地坐到了纸箱上，最高的一层，和杰森平视的高度。“你现在估计也不太好过吧，出了那种事，现在找你别扭的可不只有蝙蝠老爸那边。要想接着满世界漫无目的地去践行你的正义，就你一个恐怕都不够防住准备踢你屁股的家伙，在你胖揍坏蛋前大概已经被那些‘正义的同行’提溜进警察局了。说了这么多，只是想提一句——你需要有个搭档。”

    “你想回来当血痕了吗？”杰森皱眉。

    “打住！认真听我的话，是搭档，不是sidekick。”小丫头一根手指抵在青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正色道，“我不会再当任何人的sidekick了。但，我得承认一点，尽管经历了那么多不快，尽管你的作为我保留意见，你毕竟只是在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你仍是那个我喜欢的红头罩，所以我——”

    她顿了顿，“我依旧会站在你这一边。”

    这也是为什么我要逗留，为什么我要解决那些矛盾。沟壑已成恐怕再无法填满，但至少，我想再搭上一道桥梁。

    谁让我真的喜欢他，无分红头罩与杰森托德。

    *****

    “新闻业是不是质量完全是一个总值，稍有所上升就代表马上会下降？”

    达米安毫不客气地评论道，拿过阿尔弗雷德托盘上的报纸扫了一眼就拍到了桌子上。迪克拿起浏览，也不禁咋舌，“这可真行，我还以为在逛什么灵异网站。”

    头条标题，《红头罩搭档竟是吸血鬼！》

    副标题，《罗马尼亚失落城堡中的没落贵族》

    配了一张反英雄新晋搭档的抓拍，糊得跟马赛克似的，只能依稀看到银发血眸，不用钩索就能掠过夜空。

    “毕竟只有我们知道她是谁。SD系列的事之后什么样的新闻都显得没法上台面了，还想保住销量当然得换着法子出花样，恐怕记者和编辑比读者更无奈——话说杰茜怎么会想到扮成吸血鬼，继续当血痕不好吗？我还挺怀念她当初那个样子的。”

    “哼，疯小子，”罗宾嗤之以鼻，“算她还有些自知之明，没瞎说自己是个公主。”

    夜翼笑笑，收起报纸叠好，“应该是怕被认出来。不管怎样，至少她没和杰森打起来，这就很好。大概过了这阵后，她就回去了吧。”

    达米安没有答腔，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迪克理解地不再烦他。但大哥看到了三弟难得的休息时间还在跟笔记本相亲相爱，不由皱了皱眉，转而对提姆说：

    “嘿，休息下眼睛，小红你已经快钻进去了。”

    提姆忙着在键盘上跳手指舞，一时没顾上回答，倒是达米安又懒洋洋地开口，“又在跟Superboy聊天吧，就今天离开会儿少年泰坦，也不能断了一刻联系，啧，他不是明天就过来接你回去了吗？”

    布鲁斯放下骨瓷茶杯，迪克见他露出了蝙蝠式表情，不由想为康纳祈祷他来时蝙蝠侠正好不在。

    “不是的，我在网路上拦截到了一则消息——不，不对——是马上要发到你们手机上的讯息，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提姆脸色非常不好，开始倒数，“5，4，3，2，1——”

    他的笔记本“叮”的一声，淹没在同时响起的短信提示音中。迪克拿起手机，脸色一下煞白，他叫达米安调出短信界面，也是一样的消息。提姆把笔记本的屏幕向他们展示，讯息来源就很不妙。

    “你们知道戈尔德败诉了吗？他的妹妹们被裁定为生物武器划归政府财产，现在他的公民身份可能也面临撤销。”提姆低声道。

    “我们不能阻止这个吗，父亲？”罗宾望向蝙蝠侠。

    “以何名义。”黑夜里的义警反问，罗宾一时语塞。

    ——十足的官腔之后，附了一个网页的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