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暖意

    在我原本活了二十年的那个世界里，如果有人装逼装得太明显，会被说“你这么叼，怎么不上天呢”。这就是句调侃的话，万万没想到啊，现在居然发生在了我身上。

    我努力让自己先冷静下来，第一步，停止尖叫。迪克一直在试着重新联系上我，我缓了缓神，指尖哆嗦着开了通讯器，他略带焦急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

    “夜莺？夜莺，能听见吗？你现在情况如何？”

    “还、还好吧……”

    也只能暂时这么说了。谁知道下一秒我会不会就“bia”地摔回大地，而我曾引以为傲的神兵天降式下落高度记录跟现在一比根本不值一提。突然就腾空而起不知蹿了多高，四周只剩茫茫夜色和似乎近在眼前的云气，根本没有可供手脚抓握踏踩的地方，空落落得令人发虚。刚刚我还踩在它街砖之上的布鲁德海文沉在我脚下的虚空中，小得就像微雕艺术。我往下瞟了一眼，被杰森的严苛训练压制住的恐高症差点当场发作。

    “夜莺，你先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发生了什么，”迪克听到了我声音不稳，安抚了我几句，“我这就联系帮手，不要怕，不会有事的。”

    接着他就切出了和我的联络频道，随之而来的二次静默把我又甩回了手足无措的状态。我乍着胆子再次往下边望去，切换成远视，看到夜翼真的是正在呼叫别人，稍稍安心了些，闭了闭眼将视线收回眼前。说起来我这高倍望远镜的能力，还是在某次偷窥（划掉）不小心瞄到杰森换绷带时才发现的……

    杰森——

    在这个高度，下方城市的繁华黯淡如老式油灯，夜幕真切地包裹着我，我本来就是个爱多想的人，这下思绪更是开始飘得老远。虽然并没有什么地方让我坐，我还是蜷坐起来，把脸埋进双膝。

    不知道他最近怎样……嘛有那个小姑娘当帮手肯定没问题啦……有日子没有红头罩的新闻了……杰森……哎呀还是眼下这个状况比较危急我还是留意当前吧！

    我又立刻呼地站起来，挥舞四肢想搞清我的活动范围究竟有多大。

    在我手脚所及的最远处也没碰到类似空气墙的东西，所以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被限制于一处，可我就是上不来又下不去，只能原地扑腾，就像卡在了高空，什么也做不了。我又试着在心底呼叫SD13，问她是不是重启这具身体时顺手搞了什么幺蛾子、现在该怎么办，但并没有回应。自打那次幻境中的长谈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不仅不回应我的每次问询，而且也不趁我不清醒时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了。我虽然挺高兴终于能放心地睡觉，但她总也不回、我也不知道是想做什么，这个正主到底为啥要不辞辛苦地把别人从别的世界里拐过来放进自己身体里然后去睡大觉啊？

    我扑腾了扑腾就停下了，浮了会儿，躺了下来，虽然也没什么地方能让我躺着。在这个高度云气干净了许多，闪烁的星星不再被化工污染与人类的阴暗情绪遮蔽，明朗的月光好久不见，我望着那弯总算有些洁白的钩月，记起了自欺欺人的幻境中和朋友们一起度过的中秋。抬手想打开通讯器听听迪克的声音安心，想了想收回了手，闭上双眼。

    明月清风。即使我现在或许是被钉在标本盒里的蝴蝶遗骸，也有点贪恋在这个世界难得的宁静。

    *****

    普通人留心听可能也听不到的声音，对我来说却有巨大的压迫感。机翼劈开空气，夸张点说，我都能听到氧原子和氢原子破碎的声音。

    ——巨型蝙蝠般漆黑的影子从云气中出现。

    我一下子蹦了起来，哦咯咯咯咯老爷开灰机来救我啦！老爷会把蝙蝠机悬停在我旁边然后滑开舱盖出来把我抱进去么！

    ——机械爪从机头发射出来，一下子钳在我腰间。

    嘤好吧。

    老爷也不多言语，没喊个话叫我不要害怕啥的，机械爪后的缆绳就立刻开始绞紧。我能感到腰间拽拉的力道越来越大，但还是在原处纹丝不动，缆绳很快完全绷直，机械爪带来的压力开始让我都觉得有些疼了。我也急了，伸手抓着缆绳也开始施力，想把自己拉离。

    然后场面就失控了。

    我无法准确形容那一瞬的感觉，因为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硬要说的话，如果一开始我算是游泳一地漂浮在空气中，那么我也开始发力的一瞬，“水流”突然汹涌澎拜，如龙卷风掀翻了海面，把底下的静水生生扯了出来。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崩塌的声音，不是房屋建筑的，不等我反应过来，视平面唰地直上而去——

    我从布鲁德海文的腾空而起也就是云霄飞车的速度，但刚刚，那根本是一炮上天！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阵剧痛，周围的星空也发生了变化，夜色更加纯粹，星光只镶在原点。我甩甩头，眼前不知怎的有金色的闪光，就在这时巨大的冲力导致腰间的机械爪吱嘎一声松开，蝙蝠机打着旋地坠落。我立刻吓得清醒，伸手就逮住了缆绳。但在我双手握紧想把蝙蝠机提住的一刻，我突然又开始极速地下落——

    我只来得及把缆绳抛出去，然而蝙蝠机已经失控，冒着烟急急地朝另一个方向坠去。我刚看清有个黑点及时弹射出来张开了降落伞，后脑勺就狠狠地砸上了水泥的地面，眼前顿时一黑。找回视觉的时间虽然短暂地可以忽略不计，可我已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拖拽着犁过地面，掀起一堆泥土碎石。

    我再次被“提”起，撞倒了一堵巷墙，暗处原本躲着亲热的小情侣尖叫着跳出来，还没来得及道歉，我一下子又升到了高处，然后再次狠狠砸向地面。

    就像有一个顽童乱甩着悠悠球，在布鲁德海文大肆敲砸，我被奇异的力量推搡着，如同失控的小飞机四处冲撞，虽然不痛但毕竟不是个事儿，战损账单噌噌上涨，路人的尖叫与喝骂一路跟随。我蜷起身子试着缓冲力道让速度降下，可在那股力量之前，这种小伎俩根本于事无补……

    而且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股力量就来源于这具身体。

    “夜……夜莺……什……怎……”

    通讯器在多次冲撞中早已损坏，嘶嘶啦啦几声后直接在我耳朵里爆开。我无暇清掉这些机械灰烬，全部精力都用在试图修改自己的方向上，但我愈想控制，被施加的力量仿佛便愈失控。

    ——我撞翻了一辆行进中的卡车，立刻被冲到了更高的地方，然后加速朝一栋写字楼坠去。有几个坐在电脑前的程序员刚敲完代码，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隔着玻璃与流星般的我多目相对，保持着伸展的姿势愣在那里。

    手脚被桎梏般动弹不得，挣扎只会让冲落的速度更快。我尖声大叫，但刚加完班的那几个人脸上尽是震惊到木然的表情。

    “别愣着！跑！！跑啊！！！”

    那栋写字楼的玻璃哗啦一声全部震碎，位于我落点那一层的人中终于有反应过来的，拉上同事连滚带爬地就往出口跑，但已经……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噢天呐天呐天呐！

    我闭上眼睛，天呐！

    ******

    类似的惨剧幸好没有重演，我没有“嘭”地怼翻一栋大楼。

    手腕突然被扣住，剧痛立刻传来，我不习惯地嗷了一声，但好在我竟然停了下来。我被悠了半圈缓下了冲击的力道，随之落入了一个……坚硬却温暖的怀抱。

    “杰森？”我脱口而出。

    哦当然不是杰森，再怎么想他也不可能及时赶来，也不可能足以把我拦下。包覆在这个胸膛上的肌肉磐石一般——不，硬得多——但并不冰冷，散发着温暖人心的体温。我听到了近在咫尺的强健心跳，试探着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红黄相间的“S”标志。

    卧槽这是？！

    我立刻抬头，怎么就这么巧，一夜扑腾后太阳终于肯露脸，晨曦就这样极具戏剧性地倏然洒下。黑暗顿时被破开了个口子，暖意随着他的微笑浮现，金色的光芒暖融融地抚过把我护在怀里的这位。

    逆光下隐隐浮动着的遮掩面容的光晕。黑色微鬈的短发。五官坚毅俊朗的氪星人。

    超、超巨巨……

    超巨巨？

    超巨巨。

    超巨巨！超巨巨！！超巨巨！！！

    “Superman !是Superman！”

    我被超巨巨救了还被超巨巨抱着！堪比撞楼的冲击事实让我尖叫起来，见到超巨巨的兴奋与没有造成巨大伤亡的喜悦让我的眼眶瞬间湿润。天啦噜是超巨巨，我还以为不是哥谭就是布鲁德海文的处境会让我根本没机会见到大都会的超人……天呐是超人，太阳、男神、英俊、温暖，哎呀我说出口了么？

    超人，世上最无私善良正直宽容的英雄，刚刚救下了我，现在正理解地温柔朝我微笑。黄太阳光下的最强生物小心地护着我，我能感到那股拉扯我的力量正慢慢消散，手脚又能自如活动，夜幕中沁入的寒意也被逐渐温暖。大超并没有简单粗暴地打断我非自愿破坏城市的行为，我刚才无可避免被扯痛的手腕也正被轻轻按摩着，他身上坚不可摧的氪星材质似乎都因为他变得温和可亲起来……他多么好啊，朝阳描摹他完美的肌肉线条。他拥有人类无法想象的力量却没有自诩神明，反而用这种力量帮助别人，已经习惯了哥谭与布鲁德海文的阴暗的我被这金色的光芒照耀着、温暖地几乎想哭……

    他多么好啊……那踏碎他躯体时的美景也一定会让人感动到落泪吧，这样美好的他破裂地臣服时会让我尝到更多暖意吧，蓬勃跳动的心脏在我掌中枯萎时也会像玫瑰凋零般凄美吧——杀死氪星人吧。

    杀死氪星人！！！

    我一下子回神，被脑海中陡然响起的杂音吓得一抖，啊？啥？我我我是不是最近奇怪的东西看得有些多了……？

    我用力眨眨眼睛，眨掉眼中兴奋喜悦的泪水让视野变得清明，脑海中那暴戾的声音也消失了，果然只是幻觉吧。我再次看向大超，但这一次，我看得有些太清楚了——

    我看到他蓝色双眼中一抹散不开的绿。就像我蓝眼中残余的诡绿一般阴魂不散，但又有所不同，我认出那是氪石那种清透却黯然的绝望之绿。

    心跳声确实比人类强健，但嘈杂不堪，似凌乱的鼓点。

    “你……”我哆嗦着嘴唇，“眼睛……那是……”

    “你是夜莺，对吗？我最近在新闻中看到过你，”大超语气和蔼地打断了我，岔开了话题，“你好啊小姑娘，我是超人，看来你也早已在新闻中见过我了。”

    “啊是的，我一直很仰慕您来着，我……”我根本找不回原有的话头，语无伦次地说着，心脏一阵阵揪紧。我一直纳闷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后没有在新闻或哪里听到大超的消息，还以为是自己疏忽错过了，原来竟然是这个原因么！

    “看起来你遇到了些小麻烦，不过不用担心，现在我会陪着你。”

    说着他慢慢地就要松开我，一远离这具温暖可靠的躯体，再次暴露于高处空气中的认知吓得我又合身抱了回去，扒着不敢松爪。他安抚地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你别担心，你飞行的原理似乎是用自身力量扭曲周围小空间来‘推拉’，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总之我刚才已经把那股力量抵消了。这是你天生的能力吗，小姑娘？那你不用害怕，你只需要多加练习。”

    他轻柔地将我推开，但紧紧握住了我一只手。

    然后他带着我，慢慢地飞离了刚才那个地方。

    没着没落的感觉实在是太讨厌了，我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抓住了红披风的一角。大超没把我挥开，但是说了一句“你必须学会克服，否则这种情况还会出现，你会伤到自己和别人”，于是我把手松开了。他带着我，就像教练带着刚开始学游泳的旱鸭子下水，不同的是，滑过脸颊的是气流。

    ——那股力量又蠢蠢欲动起来。

    “怕高的话就往前看。不要去对抗，试着跟上它。”

    其实恐高的事居然被看出来了。我小尴尬地笑了笑，照他说的往前看去，然后一下子呆住了——不，不是恐惧……是美。云层都被染成金色，像铺展开来的金箔，却柔软缱绻；太阳就在那里，慷慨地洒下温暖与希望，明知道碰不到，我还是忍不住伸手想用指尖多汲取一些光明，从未有过的巨大暖意似要驱净我在堕落之都吸饱的阴暗。我再无法思考如何用语言形容这景色，阳光令我头晕目眩，但又使我无比清醒。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浮在空中，完全沐浴在了金色的光芒之下。大超在我对面关注着我，我动了一下，如愿以偿地离他更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松开了紧握着我的那只手，就像一个父亲偷偷松开自行车的后把，任孩子去尝试摸索。

    光明之子看着我，温和地笑了。我像被阳光刺痛了双眼，不知怎的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天呐，他这么好。

    *****

    超人看到了夜翼与蝙蝠侠的位置，真难得太阳都出来了他们仍是义警身份。杰茜跟在他后面降下，落地时差点摔个跟头，但他笑着鼓励说已经学得很快了。

    迪克见到超人也很激动，三两步冲了过来，“大蓝！”“小蓝。”超人和他击了个掌。当年的罗宾即使独当一面了也还是那个官方迷弟。

    但蝙蝠侠却收紧了黑色的披风。

    气氛随着他这个动作一下子冷了下来，夜翼有些不解，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超人，世界第一侦探带出来的弟子敏锐地悟到了什么，他立刻担忧地望向超人的眼睛，对方脸上的笑容因此也渐渐淡去，他抿紧了嘴唇。

    “夜翼，”黑暗骑士突然出声打破了僵持，“带上夜莺，你们赶快回去。”

    小丫头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那个，等一下，我、我有个想法！”她转而看向超人，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我其实有一部分氪星基因——说实话吧，好像就是来源于你——但我不怕氪石……我想，我觉得你能从我身上找到什么突破口。”

    超人有些吃惊地看着杰茜，迪克拍了下手：“对啊，夜莺不怕氪石！要是找出来原因不就！”

    刚才吸饱了黄太阳光的混有氪星基因的家伙却察觉到了身后蝙蝠侠隐含的怒气与更复杂的情绪，自知失言，突然提出来实在莽撞；但她没有想那么多，脑海里只有一双也不再是纯蓝的眼眸。

    氪星人在这时，望向了黑暗骑士。

    ——蝙蝠侠拳头紧了又松，最后扬起夜色披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