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Nightingale

    这具身体到底不是人类。早上明明还跟个刺猬似的、腿短到要靠达米安抱着上楼梯，下午的时候那身刺就缩回了皮肉之下，新生的鬈曲黑发也盖住了头上开始退化的骨冠，也许根本用不了十年她就能重新长回谁家那个小侄女——

    或是会长成别的什么。

    如何处置突然快速发育的不明氪星混血小丫头，这个事提前上了议程。达米安半认真半玩笑的“想养”自然被驳回，而布鲁斯扣着杰茜继续研究的建议也遭激烈反对；黑暗骑士强调不能放着一个危险分子不管，杰森回道我会把她带在身边，然后蝙蝠侠和红头罩又开始撕扯起血痕啊拍档啊这类的问题。

    “伙计们，伙计们，”迪克挡在两人中间不停打着保持冷静的手势，“不管由你们谁来决定这事最后都只会剩下争吵，所以为什么不能先听听杰茜自己的意思呢？”

    “她连话都还说不清楚！”

    “杰森，信我一句，少喂点儿奶她就能把话说清楚了，这样对蝙蝠牛也好。”

    最终迪克还是出去把杰茜抱了过来。他拍拍她的后背，轻柔地说道：“杰茜，他们已经吵到不可开交了，咱们说出来吧。”

    小丫头奶香四溢地打量着书房中这几位仍是不悦的脸色，明显有些紧张，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于是迪克抱着她，郑重其事地宣布：“杰茜已经同意做我的sidekick了，我会带她去布鲁德海文，由我继续看护。”

    杰森先是愣了愣，然后呼地一声站了起来。

    迪克抱着小丫头后退了一步。“别激动，小翅膀，我以为遇到带孩子难题时你们都会首先想到我来着。”他的语气还算愉快轻松，但年长者眼神中可是没有一丝玩笑的认真情绪。

    “你怎么能私自做出这种决定？！杰茜可是我的拍档！”杰森跟着逼了过去。回头瞪了一眼再次强调“你现在的血痕是杰莉”这句话的黑暗骑士后，红头罩恶狠狠地拎起夜翼的领口，手腕却立刻被一只小胖手扣住。被迪克抱在怀里的小丫头以不致弄疼他的大力迫使青年松手，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并不是我私自做的决定，杰，”迪克没去整理被弄乱的衣领，他调整了一下怀抱的动作，让小丫头也能跟杰森平视，“是商量之后达成的共识，我们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们。”

    杰茜跟着点头，她抬手指了指自己：

    “Nightingale（夜莺）。”

    *****

    离这么远我仍能听到红头罩发脾气似的狠狠教训不识抬举的家伙，他闹事一般冲去不再是自己地盘的东区，把刚过上几天舒坦日子的混混们吓得魂飞魄散。那台红色机车马达轰鸣得像马上就会散架，他终于结束了夜巡走蝙蝠洞上来，问过阿福爷爷，甩下杰莉来到我所在的小露台。迪克回布鲁德海文去了，现在只有我自个儿。

    我可没自恋到认为杰森这么气恼是因为舍不得我，毕竟我离开这么久了他也有了新的血痕；他大概只是气不过一手带出来的sidekick想跟着别人走吧，尤其这个sidekick瞒着他连称号都商量好了。我开始后悔跟迪克讨论出的等杰森和老爷吵至僵局后再把这事捅出来当转机的决定，但估计就算早早讲了他肯定也不答应。老实说他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地摘头盔时我真有点方，怕杰森憋了这一肚子火没准会先给我一梭子。但他努力深呼吸几下，好歹暂时把火气压下去了，应该是打算先试着交流，这让我稍稍放松了点儿。红头罩到底不是那个死硬的黑暗骑士，杰森应该也不想重蹈老爷覆辙。

    他转身出房间门跟就站在门口的阿福爷爷说了几声什么，很快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几样东西。珠峰万年不化的冰雪都难奈我何，他还是给我裹了条小被，然后随手把头盔往旁边一放就也坐了下来。夜风有些凉了，阿福爷爷贴心地给当年最怕冷的那个男孩准备了驱寒的小酒，而他放在我跟前的热牛奶，打死我也不准备多碰一下，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这些白花花的液体了。

    “杰茜，不管你现在能听懂多少，我们得谈谈了。”

    杰森试着让自己听起来足够耐心。我看着他这次出门带回来的一些本可避免的擦伤，心底也是酸涩，对，我们应该谈谈了。驱寒的酒他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我探手过去，在他反应过来挡住前抱着灌了一口。辣烈的味道滚下喉咙，许久未碰酒精的我不适应地咳了几声，有道是酒壮啥啥胆，我用手背擦过嘴唇，吐字清晰地说：

    “你一直知道我从不是真的小孩。”

    “所以那确实是你跟迪克商量的结果，是你的意思。”

    “对，而且最先是我试探着提出来的，一开始还觉得太麻烦他本来打算放弃的。我清楚我想做什么。”

    “……为什么。”

    哥谭的月夜虽然也不像想象中那般难得，但那些朦昧的银光甚至比我臆想幻境中的还要敷衍，总飘在夜空上的不知是工业革命后的烟气还是什么阴翳，月光零零散散地透过那些云隙投下，摔碎进堕落之都炫目的光污染；而本该清静的韦恩大宅即使在郊外也享不到什么特权，月色只是在杰森脸上制造轮廓分明的暗影，我望着他由此显得阴晴不定的侧脸，苦笑一声：

    “嘿，我以为很明显了。”

    红头罩和蝙蝠侠在这件危险品的处置方式上争执不下导致情况陷入僵局、需要个带有创新性的另辟蹊径，而夜翼恰好能是双方的各退一步，危险品不会被关在蝙蝠洞深处却也依旧是在监管之下。这是最显而易见的原因，却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促使我做出那决定的另有其它。

    这具身体还是这具身体，但不是原来那具了。它毁损得太严重，SD13一了百了般做了“重启”，同时这个正主不屑于我曾学到的那些技巧，拥有黄太阳光下最强生物基因的家伙挑明了只需要无上的力量；我劝过她告诉她这种想法吃枣药丸，但正主一意孤行——我依旧拥有这些开挂的能力，但辛苦学来的那些，全没有了。

    我丢失了所有杰森教给我的本事。我仍记得他的每句教诲，但身体已不能就此做出反应。我就像刚被他捡回来那阵儿一样，但现在我不能再求他手把手教给我了。

    他有了新的血痕啊，杰莉也是他的责任。要是我还要求他像从前那样先带我一个星期打基础、然后放我出去偷师罗宾、再每晚帮我巩固成果、如此坚持三个月，杰莉怎么办？这对她不公平。

    ——我当然没有圣母到无所谓这个极为相像的小姑娘的存在还处处替她操心，可……怎么说呢，我也不想重蹈杰森覆辙。我有很难过的伤口，我清楚记得杰森说过只需要一个血痕……却忘了他并未指定为我。但这些与杰莉无关，我反复跟自己念叨过。

    而且还有一点，落入黑暗前的那段死亡经历我真的真的不想再来一次。我只是个普通人，跟着红头罩蹦哒了一年多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实话说当初杰森把锯子放在那个倒霉二把手颈间时我出于好奇的热情之火就差不多熄了一半了，可箭在弦上我还是咬牙挺了过来，我得承认那时我才意识到提出当血痕只是叶公好龙下的一时兴起——反英雄真的不是谁都能当的，我见一次血心里就退缩一次，最后我果然见到了自己的血。因为SD13那丫我无法回家只能继续在这个时空活动，这样子的我再勉力当血痕、或哪怕仅是跟在杰森身边都只会成为累赘。我不能这么做。

    一开始提出想跟夜翼时只是由于脑海中突然冒出看过的“迪克·职业带娃·格雷森”这个梗，话一出口我就想打脸因为实在太厚脸皮也太麻烦迪克了，结果他居然很认真地考虑了可行性，然后就这么发展下来。夜翼已经在布鲁德海文站稳了脚跟，不像当初杰森因为要拓展地下事业而无暇分力，也不用为了防谁躲在暗处，身边有没有多跑一个sidekick其实差别不大，只要这货不多添麻烦。我想可以跟着他慢慢找回身手，而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夜翼不杀人，我心理压力多少能小一点，我担心其实PTSD已经潜伏下来。

    “杰莉比我做得要好，我想你也清楚看在眼里，只是你才不会跟我这么说，”刺客出身的她不忌杀人，不像我当时那样畏首畏尾无形中拖了很多后腿。我笑了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很理性，“情况已经大不一样了诶，杰森，早先你需要血痕拉着你别走得太远，可现在红头罩需要血痕帮他走得更远。你想离开哥谭重新开始，肯定更清楚这点，我成不了你现在需要的这个血痕。”

    杰森举起手臂挡在脸前，稍稍仰起了头，重重呼出一口。我讲的不多但他都知道，他也记得我当初扑在他怀里哭着问他能不能翻过这一页，我希望他能不再为过去牵绊重新开始，那我怎么能让自己成为那种“过去”。

    他放下手臂后脸上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我能猜到接下来的情节。为什么选择当夜翼的sidekick拒绝跟着他走只是新近出现的矛盾，红头罩和前任血痕之间，说来可笑，有更深刻的问题要解决。

    他只开了个头就止住了，好在我们仍有默契。关于那些迟了的自问，“为什么我透支体力后求助他却没立刻赶过去”“我逞强引开利爪时为什么他不拦着或跟着一起去”“如果他不把我骗去大种姓会不会就不是那个结果”……其实想想，全是杰森跟老爷之间心结的翻版，所以他再说不下去。他曾在蝙蝠洞里给过一个承诺，说不会让我遭受同他一样的痛苦，但……我真没白跟红头罩一年多。

    “啊是的，我也有错，可属于你的那部分……是的，我也还记着。”

    他抿着双唇。嘛他有些紧张也正常，毕竟要是又来了个“红头罩”可不那容易对付，如果他曾一手带出来的sidekick选择作对着实会有点头疼，我一枪可崩不死。

    但我没想过要那么做。即使我也经历了并不值得夸耀的向死而生，回来后却发现他不仅没有给我报仇、甚至身边已无我的位置。我只是个迷妹，我一直清楚自己其实是谁。

    “不是咱俩斗个你死我活后躺在血泊里才想起这茬你就比布鲁斯要强，所以我可没有过那么吓人的念头。而且杰森啊，你知道当个小女孩有什么方便之处吗？”

    ——忍到现在的眼泪终于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我过去结结实实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到心满意足地抽噎着打哭嗝，把淤在心底的酸涩用咸水涮了一遍，一次冲不掉相信有机会再多来几次总能洗净。如果那时老爷也能像杰森现在这样用力抱着他而非拳脚相向，也许红头罩根本不会出现吧？

    “杰森，咱们一起度过那么多快乐时光，总不能为了一两次痛苦就否认它们吧。”

    哭累后小丫头哼哼着窝在那人怀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蹭蹭正抵着她发顶的青年。杰森“嗯？”了一声松开手，杰茜顺势抬头，笑眯眯地补了一句：

    “杰森，我喜欢你。”

    她从刚才就还是在一刻不停地长大。朦胧的月色遮掩了她那双蓝眼睛中残留的一点绿，让她此刻看起来完全和当初还跟在他身后时一样，啊不，她就是那个小丫头。用不着等上十年杰茜就回来了，她窝在他怀里，如往常道早安般再次说着，我喜欢你。

    “我知道。”

    杰森揉了揉小丫头柔软鬈曲的头发，嘴角也控制不住地上扬。他听过很多次了，从第一次辩白中面红耳赤地声明到如今平日羞涩内敛的她都可以自然地笑着说出，他一直知道的。

    杰茜超开心地嘿嘿笑，两颊有了点让苍白肤色稍显健康的红晕。诚然她作为一个迷妹，刚穿越过来时心里也是小鹿乱撞想过很多有的没的一天到晚桃心乱飞，但渐渐的她就发现，作为迷妹，能让杰森他们知道她的心意，就够了。对啊，他们值得所有更好的。

    “杰森，你知不知道在你知道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喜欢你，只是她们可能永远都无法亲口告诉你。我很幸运，能让你知道，所以我也想让你知道，很多人和我一样喜欢你。”

    杰森皱眉，一时不清楚杰茜这番话的含义，但他觉得自己终会明白。

    “去做你所坚持正确的事吧，你再也不是独自战斗了啊，你回家了，而且还有我们。就像我，即使不再是你的拍档，一切也不会真有什么改变，因为我还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们都是。”

    小丫头大着胆子，在他脸颊啵了一个还带点儿泪痕的吻。

    *****

    红头罩继续坚持自己的正义，罪责与惩罚相当。他不再囿于扫清哥谭做给谁看，在地球上那些肮脏的角落他的名号越来越令人闻风丧胆，而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血痕，是他擦拭世界的得力助手。

    不过他们这种过激的手段得罪的不只是帮派恶役，反英雄总是得不到认同，他们的行动也时常遭到那些自诩正义的同行的干预，不过他们总会恶狠狠地还击就是了。但为了踢坏人屁股而追过头的这次，情况可不是那么简单。

    “都是你们这群昏了头的败类，害老子要跑到布鲁德海文的地界！”

    红头罩的斥骂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他一脚把已经被狠狠修理过一通的罪犯踹翻在地，在扣动扳机的一瞬，一根电光蓝短棒及时到显得刻意地打落了他手中的枪。

    “我有说过不准在我的地盘搞事了吧，小翅膀？就当你是特意来看我了，我可不想冲你嚷‘滚出我的城市’这种话。”

    黑蓝相间的人影轻巧地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在义警提议以谈话代替动手解决这次争端的时候，血痕手中的武器却也被样式相同尺寸缩小的短棍击落。

    又一只夜行的小鸟落在他们附近，身形又轻盈似新任导师。灵动的蓝色在胸前汇聚，紧身衣下反正也藏不住秘密，索性扎起辫子。蓝色多米诺面具下，笑弯了一双湖色的眼睛：

    “嗨～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哇？”

    ——眼下的一切美好得如同结局，然而杰茜蓝眼中那一点绿，以及悄然生效的原初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