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貌美采莲女×伪穷苦长工

    嬴且在厅外将这场碰瓷听了个全程,简直叹为观止。眼看着舒淡已经跨过门槛,出于一种隐秘的担忧,他略皱了下眉,还是拎着青伞跟上去了。

    回头这位小仙女怕不是要被季夫人雇人打死,他权当发个善心,至少护卫她到家吧。

    出了季府侧门,舒淡头往旁边一扭,向后头勾了勾手指:“伞给我。”

    拿回了伞,舒淡一手撑伞,一手还扇着折扇。天气太热,连扇出来的风都是温热的。这般摧折下,一般姑娘的妆早已化个干净,甚至狼狈不堪,可舒淡脸上却仍是一片清爽,肌肤白皙透亮,好似处在寒冬腊月里,呼出的气儿都能凝成冰凌。

    “你不回去?”见嬴且还跟在后头,她诧异回首,难道季夫人还吩咐他要做些别的事,比如在路上将她套上麻袋打一顿?

    嬴且简短答道:“送你归家。”

    舒淡在心中思忖片刻,开口便是挑拨离间:“我听闻季夫人为人刻薄,常有找茬扣工钱之事,你为何要在她家做长工?”

    “给我发工钱的是季老爷。”嬴且瞥她一眼,表现得比季夫人还要刻薄,挑眉道,“我不给季府做长工,难道给你做工?你发的起工钱么?”

    舒淡皮笑肉不笑,呵呵,这条龙活着时一定没有朋友。

    但她转念想起自己手中还有二百两银子,直抵得寻常四口人家三四年的花销,雇个长工还真不在话下。之前她打听过一般长工一月也就三四钱银子,包吃住。季府的工钱倒是不甚清楚,但依季夫人勤俭持家的优良品德,想来只会少不会多。

    想到这儿,她笑得真心了些:“一月一两银子,雇你做工,如何?”

    嬴且的脚步肉眼可见地停了一下,金钱的诱惑力显然不分是人还是神。

    舒淡也不催他,慢悠悠道:“你仔细考虑着,考虑好了就来找我,城西梧桐巷。放心,我不会坑你的,毕竟你还是我恩人呢。”

    嬴且不答,沉稳的脚步声里透着几分硬气。他没说的是,其实他与季家的雇佣关系即将结束,眼下正想着找下家,偏偏那位季夫人死拦着不让,上月的工钱还扣着没发。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想他堂堂七尺男儿,也被那几钱银子束缚住了手脚。

    舒淡哼着歌儿慢慢走,走着走着忽然想起龙的秉性,计上心来,回头又加了砝码:“若你能听我的,帮我做几件事,事成之后我给你一两金子。”

    话毕,她眼前忽然有金光一闪而逝,就一瞬息的工夫,但她还是隐约看清了嬴且头上的犄角以及他喉头处一块薄薄的金色鳞片。

    金光消散,她再定睛看去,嬴且脖子上一片平滑,只有凸起的喉结,昭示着他男性的身份。

    老道士的话倏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只有激发龙的本性,喉头处的逆鳞才会显现。所以……龙的本性果真是爱财更爱金子啊!

    嬴且行事较为谨慎,不管心中多蠢蠢欲动,面上还是一片淡然:“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事倒是不难,就是难为你名声了。”舒淡卖了个关子,垂眸掩去眼中精光,“你若下定决心给我做工,那便早日将季府的差事给卸了,我付你一半定钱。”

    嬴且思量半晌,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应当没有什么名声可言,咬牙答应下来:“什么事?你说吧,我这便给你去办。”

    鱼儿已经上钩,待钓上岸之后便可以宰杀了。舒淡不急着杀鱼,钓上来之后当然是先放自家鱼塘里养着,养着养着怎么也该养熟了吧。

    她心中多少算计暂且不谈,眼下倒是季府一事更为紧急。她今日上门折了季夫人的脸面,季夫人必不会干坐着,依她秉性,少不得要以势压人。

    舒淡在这青山城里一无亲朋二无好友,只有处得颇好的街坊邻居,可她还怕因自己之事牵连了邻居们或是二丫,因而她当前处境真真是孤立无援。幸好,这时候嬴且撞上来了。

    “你知道我今日得罪了季夫人,她必不会让我好过,劳烦你这一月做我护卫,保护我的安全。这单生意你接是不接?接的话,酉时初去张家面馆,我先给你五两银子。”她手比划了个“五”,笑眯眯道,“你若不接,我也理解,只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觉得如何?”

    嬴且若是生活在舒淡的时代,必能学到一个词——传销,也能知晓舒淡说的话就跟传销里头画大饼一样,一个字都不能信。

    可惜他不是,又因心中若有似无的隐忧,他似乎对舒淡天然存有一丝怜惜,这丝怜惜来的诡异且莫名其妙,影响不大却难缠得很,缠着缠着就缠得他点了头。

    舒淡装作没看见他面上的纠结,转身留个背影给他,顺道向后挥手作别:“你回去吧,不必再送了。”

    她以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个说法:打弟弟要趁早,等他大了,做姐姐的就打不过他了。换到这儿也一样适用,哄骗龙君也要趁早,等他成熟了,就不好骗了,说不定还会有反噬。

    酉时初,舒淡已经坐在了张家面馆靠角落的一张桌子边,叫了一壶茶,不多时就看见嬴且推门而入。

    季府这一下午可谓是闹得鸡飞狗跳,季夫人在自己卧房内骂了半日的狐狸精不要脸,最后竟真把自己嗓子给骂坏了,丫鬟请了大夫,又凭着点私心叫了季公子来主院。季公子甫一进院便听见自家娘亲嗓音沙哑却仍坚持不懈的咒骂声,再一细听,骂的竟是自己的心上人,当即面色涨红反驳:“舒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季夫人登时气了个倒仰,差点没背过气去。季家主事的老爷正巧这时候回家——季家那批延期的货物在运河上被河匪劫了去,彻底回不来了。季老爷忙着回家填账,结果正撞上主院里这一出,也不管谁对谁错,先将寄予厚望的儿子赶去读书,随后对糟糠之妻却是不假辞色,责令季夫人不许像乡下农妇一样骂街,转而到小妾院子里寻清净去了。

    嬴且寥寥数言将季家之事说了一遍,言语简练,毫无修饰,舒淡也不嫌寡淡,兴致勃勃地听完才道:“那季老爷岂不是要辞掉一批人?”

    没了货物就不必要长工搬运,且季老爷还要花费一大笔钱填账,此时必定要减少不必要的花销,那些闲着的长工就有些碍眼了。

    嬴且点头:“连我在内已经辞了五人。”不过只有他是主动请辞的,好在季老爷处事圆滑老道,补发了他上月的工钱。

    舒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爽快地掏出二两银子,道:“这二两是定金的定金,我明早要上大青山,卯时正我要在城门口看见你。”

    本来说好的五两银子,一下子就少了五分之三,始作俑者还笑眯眯的。嬴且心里一堵,觉得眼前舒淡的笑靥和季夫人找茬扣工钱时的模样重合了,一样的可恶。

    他有心刺她两句,奈何她摇身一变成了他的主顾,身为长工,不顶撞主顾是起码的职业道德。他静默片刻才问:“你去大青山做什么?”

    舒淡歪头看他,唇角勾起时,脸侧的酒窝尤为明显。这会正是夕阳落山时刻,暖黄的光穿过窗棂印在她身上,酒窝里像是盛满了金黄的酒液,微微一荡就要溢出来。

    “我听闻大青山最顶上的寒潭里住着龙神,你知道的,我是小仙女嘛,此番下凡历劫困难重重,倒不如去找龙神,说不定看在大家都是神仙的份上,龙神略帮我一帮,我就得道成仙了。”她漫不经心地胡说八道一通,挑起一筷子面条秀气地吃起来。

    嬴且却道:“没有。”见舒淡低头吃面,并不理会他,他又强调了一遍:“顶上没有龙神。”

    “你怎的知道没有?”舒淡心道,真正的龙神就在我跟前杵着呢,也不知这位龙神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存在。

    嬴且拧起眉头,下颚崩成一条直线,黑色的瞳仁里有锋芒一闪而过,气质忽产生了些攻击性。舒淡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直视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嬴且的相貌,无疑他的外貌极为出色,只是皮肤偏黑,又因常年不怎么说话,养出一身不好相处的性子,将各位小娘子的芳心都阻挡在外,就如明珠蒙尘,晦暗无光。而此刻舒淡仿佛在虚空里将那层灰洗去,终于得见底下的璀璨夺目。

    看不见的暗潮汹涌在周围,最后还是嬴且冷着脸收敛了一身气势,硬邦邦道:“大青山的路不好走,你就是走上一天,也未必能到山顶。”

    舒淡诧异地看他:“这不是还有你吗?”不然我雇你做护卫干嘛?

    嬴且看懂了她的未尽之意,胸口顿时堵成一团,暗暗告诫自己,眼前这位小仙女暂时得罪不得,得把她供着,最好每日早晚还得替她烧柱香,望她早日得道成仙,也免得来祸害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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