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白日长,舒淡又不喜睡午觉,索性锁了门,拎着食盒去还了。午后的日头晒的人发晕,街上少有人走动,将食盒及餐盘都还了店家,舒淡干脆在店家又坐了会儿,叫了碗银耳汤吃。
她在这家店外带了好几次餐盘,店家都认识她了,这会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心下怜惜,又送了一盘切好的西瓜片。
“小姑娘,这大日头晒的,咋不回家待着?”店家是个老大爷,看舒淡就跟看自己孙女似的,言语间满是关心。
舒淡:“谁叫大爷您家的饭菜太好吃了,我吃了还忍不住想吃呀!”
谁都喜欢嘴甜的,大爷被她哄得合不拢嘴:“晚上想吃啥,大爷给你做!你看你中午只吃那两盘白菜黄瓜,一点荤腥都没有,晚上我给你炒个肉丝!”
舒淡哪好意思占老人家便宜,连忙婉拒了,想了想问道:“大爷您知道城外大青山的事么?”
大爷干脆坐下跟她唠嗑:“说起这大青山啊,那可有年头喽。别看我现在是老头子了,年轻时候可是爬上过那最高的山头的!”
大爷目光飘远,显然陷入了回忆里:“那时候啊,我就是个愣头青,一个人就去了。那大青山可不好走,我爬了一整天才终于到了顶上……”
他说到这儿就停住了,舒淡忍不住问:“顶上有什么?”
大爷笑笑,遍布沟壑的脸上是年龄带来的睿智:“有一个水潭,那水表面看起来清凌凌的,实际上水下什么都看不清,黑黢黢的。我也是年轻胆子大,掬了一捧水就想喝,结果你知道我听见了啥吗?”
舒淡越发好奇,在心里略想了一想,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龙吟……吗?”
这是基于她自身的经历来讲,毕竟她当初在寒潭上就听见了龙吟声,然后就晕过去了。大爷又说了“听见”两个字,让她不得不多想。
大爷惊奇地盯着她,脱口而出:“你咋知道?小姑娘你也上去了?”
舒淡眨眨眼睛:“我猜的呀,我听我祖母说过,龙就生活在水里。”
大爷这才长舒一口气,解释道:“那声音直叫到人骨头里去,吓人得很!我也分不清是不是龙吟,但是啊,我亲眼见着一条龙的虚影从水里窜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当时差点没吓疯。现在我老了,想想年轻时候的事,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喽。”
讲了这么多次故事,难得碰见一个捧场的,大爷高兴之余又忍不住唏嘘道:“都几十年过去了,现在都没人敢上大青山了,也不知道那条龙还在不在。”
舒淡听够了故事,略坐了会就告辞回家,刚拐过街口,就被人叫住了,她回头一看竟是二丫那个小丫头。
二丫脸上满是焦急之色,不等她问便道:“舒姐姐你有麻烦了,这两天先去别的地儿躲躲吧!”
舒淡十分淡定,半点不把她说的“麻烦”放在眼里:“季夫人要找我麻烦?”二丫是季府的帮工,上午季公子又来找过她,两边一联系,她十分确定自己唯一的麻烦也就只有季夫人了。
见她如此有底气,二丫也放松许多,但还是颇为生气:“舒姐姐你知道啦?也不知是哪个丫头嚼舌根,说少爷在外头养了狐狸精,消息都传到厨房来了。我听夫人院子里的姐姐说,少爷上午来找过舒姐姐你,夫人生气了,打算晚上来找你呢!”
其实传出来的夫人原话要难听得多,什么狐狸精、小婊.子啊,二丫抬眼仔细瞅瞅,还是觉得舒姐姐一点都不像狐狸精,嗯,夫人那些话还是不要和舒姐姐说了。
舒淡手里还有一包老大爷友情赠送的花生瓜子,当即便递给了二丫:“谢谢你来给姐姐通风报信了,这些你拿去吃。”
二丫也是趁着这会季家厨房无事才偷跑出来的,不过几息功夫就被舒淡哄回去了。
舒淡知道一时半会的那位季夫人应当不会过来,一是她定会找人查探季公子与她之间是否有私情,二是现在午后日头正盛,季夫人那般人物,才不会委屈自己出门。
可她料定了一,却是疏忽了二——季夫人自己不出门,但季府上下人那么多,她随便叫一个替她跑腿就行。因此在自家门前看见嬴且时,舒淡只惊讶了一瞬,便明白了过来。
她淡淡地打了个招呼,请他在院里石桌边坐下。这会其他几户人家要么出门做工去了,要么在卧房内小憩,院里倒是安静得很。
石桌正处于一片树荫之下,是夏日纳凉吹风的最佳场所,谁家来了客人,就往石桌边一坐,端上些瓜果糕点,左邻右舍都可以帮着招呼。
嬴且显然并没有做客的经验,冷着脸道:“季家夫人要我将你请去做客,你要不要先去城外避一避?”
舒淡诧异:“我为何要避?季夫人一片诚心请我上门,我答应还来不及呢。”
嬴且终于正视起这姑娘,认真观察她神色,发现她竟然是真的这么想的,表情瞬间便微妙了起来。
“现在便去?”舒淡给他倒了杯凉白开,一边嘀咕道,“午饭刚过,这时候上门又赶不上晚饭,季夫人可真是不地道,请人做客也不挑个好时候。”
见她还有闲心插科打诨,嬴且也懒得劝,只道:“走吧。”
“等会。”舒淡回身将桌上没人动的水随手倒了,杯子收了回屋,在屋里捣鼓了一阵,这才拿了把青伞出来,“可以走了。”
嬴且定定地看她一眼,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来,只能将疑心按下不表,在前头带路。
临到季府侧门,他突然回头:“你嘴上抹了胭脂?”
舒淡微笑,食指勾着耳畔的碎发卷了两卷,神色间竟是有几分惑人:“待会就让你看看我们小仙女是怎么应对碰瓷的。”话毕,她撑着青伞率先上前敲了门。
守门的早得了主子吩咐,眼神露骨地在她身上转了转,又跟后头的嬴且打了个招呼,嘿嘿笑着让开了。
舒淡全当没看见,利落地收起伞,往后头一递,嬴且下意识便接住了。
进了府门之后,到处都有遮阴的地方,再不必打伞了。舒淡从袖子里掏了把小巧的折扇出来,唰的一下展开,木质的折扇上刻着镂空的花纹,十分精致。
嬴且这才注意到她连衣裳都换了一身,先前是一身青色衣裤,比较适合劳作,这会的这身衣裳颜色也是青的,不过更浅淡一些,下|身是一条白裙,外头罩了层青纱。走起路来飘飘渺渺,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这是挑衅吧?专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上门踢馆?
若是别的姑娘,嬴且说不定还会怀着恶意揣测一下,这姑娘是不是想凭着美色拿下季公子,但姑娘换成了舒淡,他却是一点擦边的念头都没起。
他正低着头思索,忽听见前头的舒淡低声笑起来:“呦呵季夫人架子不小,看来今日有好戏瞧了!”
季夫人坐在前厅,丫头早早就跟她禀报过,这会远远看见一青衣姑娘款步过来,行走间裙摆轻摇,当真是步步生莲。她恍惚了一瞬,女人强大的直觉告诉她今日是来者不善,但她活了几十年,吃过的盐比小姑娘吃的米还多,当下仍旧不减轻视。
舒淡迈步进了前厅,视线绕了一圈才落在季夫人身上,正经地福了福身道:“小女子冒昧打扰,望夫人勿见怪。”
正待冷嘲热讽的季夫人:“……”这小娘子果真了得,一句话就反客为主,言语间也不见丝毫惴惴,仿佛真的是来做客的。
季夫人暗暗提起一口气,她是绝不会允许这狐狸精进门的,今日定要给她点厉害瞧瞧。
她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便上前娇笑道:“舒姑娘不必这么多礼,快请坐下,我们夫人喉咙正不爽利,不能与姑娘说话,望姑娘担待。”
舒淡了然,是不屑与她说话吧?这大家夫人的做派说起来真是令人耻笑。
她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了些:“哎呀这可真是不巧,早知道,我该明日再上门的。不过夫人这病,我倒是有些心得。您只管去药房抓两钱黄连,拿来熬两个时辰,熬成一碗浓浓的汤汁,一口喝下,必能药到病除。”
她笑吟吟的,脸上神色似是十分真诚,叫人分不清她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季夫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拈着帕子的手摇了摇,又向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马上前要拉着舒淡坐下,舒淡余光早已瞥见那椅子后边两条腿略高了一寸,整个椅面都向前倾斜。若谁坐上去,姿势不便不说,若椅面过滑,从而滑下椅子才是闹了大笑话了。
这下她脸上笑意立马敛去,眸光锐利地在季夫人脸上扫了一扫,不悦道:“夫人盛情,我本不应推辞,可我今日冒昧上门,是有要事要说与夫人,可不是真的来做客的。”
季夫人秀目微瞪,勉强记得自己眼下还是个不能说话的角色,这才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斥责给压下去。
舒淡:“我是为府上季公子而来,夫人既遣了人来寻我,也应当知晓了季公子上午去寒舍寻我之事。”她略停了一停,将厅中众人脸色尽收眼底,季夫人愤怒不屑,丫鬟中有欣羡嫉妒的,也有鄙夷漠视的。
“我观夫人府上皆是有礼之人,季公子更是年纪轻轻便考上了秀才——这话本不该由我说,可今日正撞上夫人寻我,那我便厚上脸皮说几句,望夫人勿怪罪。”
厅里一片静寂,丫鬟们似是不敢相信一个采莲小娘子的胆子居然这么大,竟敢当面呛声;季夫人则是根本没反应过来,以往可没有这般“厚脸皮”的小娘子。
舒淡继续:“不瞒夫人,我正在孝期,免不得要辜负季公子的好意了。只望季公子专心治学,回头考上了举人,夫人再给季公子说一个美娇娘,叫他可别把心思放我身上。这一来二去的,有碍声名。”
季夫人目眦欲裂,恨不得叫人来打死这个胡乱说话的小婊.子。
舒淡唇角翘起,盈盈福身:“该说的说完了,小女子这就告辞,夫人不必相送。”
想碰瓷?那便比比谁更能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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