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主家那片莲塘的莲子几乎都采完了,舒淡也拿到了自己的工钱。对于钱她倒是不甚看重,毕竟自己吃穿不愁,不过难得的假期却是她期盼已久。
她到了这有十来日了,还没出过城,只知道大青山在这座城的西南方向,一座主峰带着两个稍矮些的山头,形状类似于汉字“山”。二丫摘桃花去的是靠南的那个山头,叫做南小青山,据她所说,她是在大早上的山脚下碰见嬴且的。
舒淡规划了下路线,觉得她还是得先去探探情况。大青山的两座小山头是常有人去的,但主峰却一直很神秘,城中还传说山上有野兽,不是狼,而是虎熊之类的,因而主峰上人迹罕至。
但舒淡有种莫名的直觉,嬴且的目的地一定是主峰。不过她目前没那个胆子单独上主峰,只能先去西、南那两个小山头碰碰运气。
从二丫的叙述中来看,嬴且去的日期并没有规律,有空就会去,舒淡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空,但她知道季家这两日正是愁云惨淡,据说是外地一批货物没按期到达码头,搬货的长工正好有了空闲。
假期头两日她去了西南两个小山头,大致摸清了上山的路,顺便在主峰脚底下逛了一圈,向路人打听了不少事情。譬如上主峰的路极其难走,几乎是悬崖峭壁,主峰最顶上是常年不化的积雪。
舒淡其实早就好奇了,大青山主峰并没有那么高,还处于江南之地,山巅上居然有积雪,怎么想怎么有古怪。因此她大胆发散思维,也许大青山主峰会是她的契机。
第三日她终于尝试着绕过南小青山山脚,踏上了主峰的小路。没走多久,她就听见前方山道上传来了脚步声,沉稳有力。她略皱了下眉头,抬眼看去,果然是嬴且。
此时大概是早上六点左右,而嬴且已经下山了,要么他早上至少四点就上了山,要么他昨晚就睡在山上。
嬴且从距离很远的地方就听见了上山的步子声音,轻而软,一听就是个女人,却没想到还是个认识的女人。他前二十四年就没什么和姑娘家相处的经验,说起来关系最近的反而是认识不久的舒淡——至少同行过,还在一张桌上吃过饭。
“舒姑娘?”
舒淡扬眉,清晨的曦光投射在她的侧脸上,那一片肌肤好似透明,且因爬山运动而泛着健康的血色,美得惊人。嬴且难得想起一句诗:芙蓉如面柳如眉。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粗人,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背诗。大概是因人而异吧。
“嬴大哥,真巧啊。”她勾唇浅笑,佯装好奇问道,“这么早下山,难道你夜里住山上吗?”
嬴且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是啊,舒姑娘也有兴趣上山定居?”
这话一听就很假,舒淡也不意外,一本正经微笑道:“那倒没有,我就是随便逛逛。你知道的,我们小仙女第一次下凡,难免好奇人间景色。”
嬴且唇角微抽,前几天还像个神棍,这会居然就大言不惭说自己是小仙女了。
“我要下山了,舒姑娘慢慢逛。”
紧接着他错身而过,不一会儿就到了几十米外,速度极快。舒淡停在原地,若有所思。
山道狭窄,两个人相对而行,错身经过时难免离得近甚至是触碰到彼此的身体。舒淡确定,她刚刚闻到了嬴且身上有水汽味,极为清冽。她在五感上得天独厚,几乎不可能闻错。
更重要的是,这种清冽的水汽,她只在一个地方闻到过——老道士带她去看龙骨的那片寒潭之上。不同于一般山间溪涧的清爽,寒潭上的水汽里还有刺骨的寒意,她无法具体形容这种感觉,但她确定,寒潭上的水汽是独特的,要她来说,似是蕴含了龙骨的威压以及怨气。
难道大青山主峰上面就是寒潭吗?
舒淡突然想起老道士说过的话,龙君嬴且不恋尘世,因此自沉于锁龙潭中。
太阳越升越高,驱散了山里雾气,林间的鸟雀热闹起来,叽叽喳喳叫成一片。舒淡正要转身下山,就听见远远传来嬴且的声音:“小仙女,山上的野兽要醒了,想提前上天的就慢慢逛。”
真是别扭。
舒淡忍不住笑了,嬴且作为人来说还是挺不错的。
等她回城到家时已经差不多午时了,院子里有公用厨房,但她不会烧柴火,所以一般不会用,只能在外头带了些饭菜回家吃。她刚把饭菜重新装盘放桌上,就有人过来敲门,是东边厢房住的刘大娘。
舒淡性情好会说话,长得又清秀漂亮,住在一个院子的都挺喜欢她,平常看她不做饭,还会叫她去自己家吃饭。看见刘大娘敲门,她赶紧转身让身后的桌子及饭菜都露出来:“大娘快过来坐,大娘这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刘大娘实在太热情了,八成又想叫她去吃饭。
刘大娘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下,脸上挂着令舒淡毛骨悚然的笑意:“小舒在吃饭呢?”
舒淡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不好,装作温婉样子,垂头避开:“嗯。”求求大娘,千万别叫我吃饭,也别再看我!
刘大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见她像个娇羞小媳妇似的,脸蛋红红的,眉眼又温柔精致,一双手就像葱白一样,俏生生的。刘大娘也见过不少姑娘,此刻只觉得怕是官家千金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姑娘只做个采莲女,真是可惜了。
刘大娘几步上前就亲密地执起了舒淡的手,面上笑容越发灿烂:“小舒啊,大娘来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舒淡不太适应和人这么近距离接触,顺着刘大娘的力道使了个巧劲,就将她反压在了凳子上,脸上还是一片纯良,仿佛只是殷勤地请她就坐:“大娘快坐,我给您倒杯茶去。”
刘大娘笑呵呵道:“不用这么麻烦,小舒今年十七了吧?”
舒淡眉心一跳,终于知道刘大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瞬间就把自己报小了五岁:“大娘记错了,我才十五呢。”虽然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大学生了,但她面嫩,常被误认为高中生,眼下说起谎来那是一个驾轻就熟。
刘大娘有一刹那的迟疑,但看她身姿袅娜,觉得她发育得挺好,还是忍不住道:“十五也不小了,你孤身一人,大娘看着心里也不好受,总是想为你打算一番。”
舒淡自然知道刘大娘是为她好,但她目前显然并不需要这种热心。
“刘大娘您也知道,我祖母才刚过世不久,我得为她守孝呢。”这是留存在她记忆里的信息,她刚租进这院子时,就和几位邻居都说过了。也因为大家才认识不久,她也没说过自己多少岁,此刻倒是有理由打发了。
但刘大娘显然不会这么容易放弃:“若你祖母在天之灵,必然也是希望你早日成家,有人帮衬的。再说了,你才十五,可以先将亲事定下,等你孝期过了,直接嫁过去。若是再等几年,哪里还有那许多好儿郎等着你挑呦!”
刘大娘简直恨铁不成钢,这么水灵灵一姑娘,就该嫁进大户人家当少奶奶享福去,小舒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舒淡莞尔:“我才十五呢,不急。大娘你今日这般着急,可是有哪家好儿郎托你相看?”她有点好奇,据她所知,刘大娘又不是媒婆,应该不管男女相看的事才对。
刘大娘一看有门,赶紧趁热打铁:“就是季家那位秀才公子,早上你不着家,他来过一趟,见你不在就走了。哎呦,那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回头肯定能考上举人、进士……”
舒淡不得不打断刘大娘无边无际的畅想,心中难免对那季相公有些不满:“大娘你可别再说了,我与那季公子没什么关系,您这么说会让人误会的。”
隐晦地提醒了下过于热心的刘大娘,舒淡婉转地转移话题:“大娘吃饭了么?不如坐下一起,我给您拿副碗筷去?”
嘴上说着请吃饭,实际上桌上的饭菜只有一人份,她这么说也只是想让刘大娘有眼色的就赶紧走,别打扰她吃饭了,饭菜都要凉了。
刘大娘的视线从桌上那两盘白菜黄瓜上扫过,不由得带上了几丝嫌弃,忙婉拒道:“我早吃过了,你快吃吧。这事是大娘我考虑不周,不过你也急着推,回头我给你好好打听打听,保准给你说个明明白白。若那季公子真是个好的,你可别错过了!”
不等舒淡再说什么,刘大娘急急走了。
舒淡叹气,她都谎报自己才十五了,搁现代就是一初中生,到这竟然就被人催婚了。还有那令人讨厌的季家公子,竟然找到了她住的地方,当真是阴魂不散。
吃完了饭,她打了盆水来洗碗,有几个盘子还是她从外头拿来的,得洗干净点,待会拿去还。边洗边想着该如何离季公子远一点,她忽然福至心灵——刘大娘的话给了她灵感,季公子缠着她无非是看她是个单身姑娘还长得漂亮,若她定了亲事,那个满腹圣贤书的不至于再这么恬不知耻吧?
同时,她必须尽快接近嬴且,这时代单身男女一般不能走得太近,那么只有一个办法——结亲。
所以她现在得出的结论就是,和嬴且发展更为亲密的关系,一方面利于她找到时机和他摊牌,各取所需,这显然是原来的救命之恩所不能达成的;另一方面她也有理由避开阴魂不散的季公子,好叫他死心。
在脑子里将关系利弊全梳理了一遍,舒淡顿时神清气爽,她原来怎么就没想到呢?当时就应该趁着落水赖上嬴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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