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采好的莲蓬都送到了主家去，舒淡终于得了闲暇去打听。白日里听嬴且说过他是季家的长工，正好她前几天认识了一个在季家厨房帮工的小丫头，应该能从她那儿打听到一些事。
不过季家她是不打算去的，只能等在四方巷口，小丫头晚上下了工会经过这儿。
为了套话，舒淡特地去糕点铺买了半斤小姑娘们最爱吃的枣糕。但一个没忍住自己先吃了差不多一半，可吃了这么久也没见二丫那小丫头经过。
她狐疑地往巷子里探头看，没一会儿，季家后门吱呀一响，一个颀长的身影便从门后出了来。
舒淡没料到还有这意外之喜，立马换了主意，当即站好等着嬴且过来。
走到巷口时，舒淡注意到他还穿着白日里的那身衣裳，袖口紧系，颇有几分干练。不过左看右看，这人都不像个神仙，很接地气嘛。
嬴且刚出门便瞧见了巷口的影子，走到近前时发现是她也不意外：“你来做什么？”
舒淡瞬间将二丫抛在脑后，捧着剩下那一半枣糕就开始套近乎：“为了报答嬴大哥救命之恩，小女子特地去买了点枣糕，一点小心意。”
那枣糕装在姜黄色的油纸里，边上是少女白皙的指尖，两相映衬，生生让这三十文一斤的枣糕看起来像是三百文一样。
嬴且迟疑，眼神凝在那枣糕上，看上去挺甜啊。他这人没啥喜好，对钱财外物不看重，对佳肴口欲也不在乎，顶多就是嗜甜。但他一个大男人，平日里也不好意思多吃甜的。眼下看这小娘子竟然投他所好买了枣糕，他心中满意了几分——这才是正确的报恩方式，希望季大少爷也能如此有眼色。
心情愉悦了，嬴且说话的语气也和善了许多：“行吧，以后小心些，既是采莲的，还是得学学泅水。”
舒淡眼睛一亮，顺着杆子就爬：“嬴大哥说的是，我也正有此意。不如嬴大哥教我些泅水的技巧？我看天色也晚了，不如由我做东，去城西张家面馆吃碗面，如何？”
张家面馆的面是一绝，更重要的是这离城西有段路程，两个人走过去要两刻钟，路上还会经过一座流水小桥，一棵挂灯笼的桃树，一条青石小巷。
谈情说爱是要气氛的，若是一男一女走在黄泥土路上，关照自己鞋子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想其他的。舒淡倒不是想着谈情说爱，而是为了更进一步接近嬴且，弄明白那老道士说的是真是假。
嬴且看在枣糕的面子上，到底是答应了下来，只是一路上就没再主动开过口，只有舒淡一直在说话，他就只是哦、嗯、啊几声。
眼看着青石小巷快要走到尽头，隐约可以看见张家面馆了。面馆里人声鼎沸，小巷里却是寂静依然。
舒淡抿嘴，抬头看了下挂在屋檐角上的弯月，冷硬如刀，将周围的云层劈开。她心中忽然一凛，意识到自己入了误区。那老道士既然那么肯定地找上了她，那她身上肯定有不一样的地方，这是她的倚仗。她不知道该怎么取得龙鳞，但她知道若是龙君真的复活了，那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必须提前做好打算。
舒淡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拉住了嬴且的一侧衣角：“那个，嬴且，我其实骗了你，我会泅水。”
嬴且拧着眉头先往前一步挣开了她的手，随后才回过头来瞧她：“什么？”
“其实我是神仙。”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与你前世相识，前世你救了我一命，所以这一世我是特地下凡来报恩的。但怕你不信，所以设计让你再救我一次。”
嬴且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她，视线在她头顶转了下，移向她的眼睛。甫一对上，他就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静水深流，宁静而空灵。直到被他盯着的人眨了下眼睛，睫毛忽闪，终于让他醒过神来。
“你胡说。”他的声音平稳一如既往，“你这么弱，怎么可能是神仙？”
舒淡一噎，不得不解释：“那是因为我们神仙下凡时都要消去法力，所以像个普通人一样……”
嬴且：“所以你原来是一个神仙，结果硬是要变成个普通人来报我的恩？你能帮我做什么？”
舒淡眨巴眼睛，这话太过犀利，她没法接。不过忽悠人的本事她还是有的：“虽然我没了法力，但是我之前替你算了一卦，得知你命中有大劫，有小人要戕害于你……”
“那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你能做什么？”嬴且打断她，脸上满是不以为然，“告诉我这事，然后在一旁看着？”这么弱的神仙，也好意思下凡？
舒淡摇摇头，背着手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只要听我的，保你这一世平安无虞。”
嬴且瞅她，莫名觉得她弯唇笑眯眯的样子有些碍眼。好好一小姑娘，装什么神棍？
张家面馆的面真的很好吃，舒淡一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会吃不到，忍不住就多吃了一点，最后是扶着墙出门的。嬴且刻薄笑：“我倒是有点相信你是个神仙了，大概几百年没吃过人间的饭了吧？”
舒淡懒得搭理他，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她也初初知晓这位龙君的性子了——为人冷淡刻薄，不喜与人亲近。一顿面吃完，两人愣是各吃各的，几乎没说话。
她原以为有个救命之恩做幌子，说不得能亲近一二，现下看来，不过是白忙活一场罢了。
“舒采莲。”
舒淡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仍旧慢腾腾走着。嬴且却几乎是立刻就起了疑心，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前头略显清瘦的背影，脑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不动声色。
“舒姑娘？”
舒淡茫然回头：“什么事？”
他们正好到了来时的那个青石小巷，月亮正好在小巷上头，冷冷的月光将嬴且的影子投在她身上，带来巨大的压迫感。因背光的关系，她看不清楚他脸上的五官表情，但无来由地觉得自己像是被猛兽盯上了。
“舒姑娘，我不知你蓄意接近我到底所为何事，但我要告诉你，别白费那许多心思了。”嬴且的声音比刀锋还要冷硬，话里的意思更是丝毫不留情面。
舒淡脸色一白，毫无疑问，她就是蓄意接近，甚至是图谋不轨，她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申辩。可她才二十岁，她还有爷爷，还有父母亲人，还有光明的未来，她想要回到现实活下去，而不是困于这衍生的世界。
“我跟你说过了，我是神仙。我下凡既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历劫，只要你能让我报恩，我就可以回去了。”她歪了歪头，避开嬴且极具压迫感的视线，“我需要你。”
嬴且轻叱一声，抬脚便走，不知有没有信了她的鬼话。
两边分开，舒淡回到自己在城西租住的小屋，这是一个大院子，里头共住了四户人家，舒淡住在西边厢房。她不知道老道士是如何做到的，她醒来时便到了这屋子里。屋子里东西不多，但必要的家具都有，她依照脑子里的信息，还在床底地板下找出一包银子，共有二百两，至少她生活不愁。
今日见到了嬴且的真身，虽然不过只有一瞬间，但她也终于能从前几日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抽离开来，认真思考她如今的处境。老道士想让她激发龙君的本性，那时他喉下的逆鳞会显现出来，她才可以取得逆鳞，但取得逆鳞之后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老道士说她如今不过是一缕魂魄，死了并不要紧，但她不敢相信，不敢赌，唯有做好最坏的打算，制定最可行的方案。
若是和嬴且商量，让他主动将逆鳞给她，那她是否可以把握住那一线生机？
第二日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在季家那四方巷口堵住了二丫，拿了两个肉包子贿赂成功。
二丫砸吧砸吧嘴，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嬴哥不爱说话，我听张大娘说过，他家里就他一个，都二十四了还没娶亲。”张大娘是季府的厨娘。
舒淡在心中思忖，大龄单身，不错，很符合这条单身老处龙的人设。
“舒姐姐，我跟你说，你可别说是我说的。”二丫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靠近，“其实我们夫人特别抠，给的工钱少，做的活又多。像嬴哥他们做长工的，整日里累死累活的搬东西，夫人还找茬扣工钱……”
舒淡对此报以一万分的同情，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龙君，怎么混得这么惨呦。
“对了，你与我说说，嬴哥他平日里爱吃什么、爱做什么？有什么经常去的地儿？”
二丫绞尽脑汁想了会儿，不太确定：“嬴哥他们不和我们后院的一块吃饭，爱做什么……嬴哥他们整日都在干活，我之前有一日在码头看见他们搬了一天的货呢，大概是爱搬东西？”
听到这儿，舒淡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哪有人爱搬东西的，二丫果然还是个小丫头。
估计二丫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合适，赶紧补救道：“至于嬴哥爱去的地儿我倒是知道！上个月我们夫人想吃桃花羹，可惜城里桃花都落了，只有城外山上才有。张大娘就打发我去那大青山上采花，我上月去了三回，两回都看见嬴哥了！”
舒淡摸摸她的头，很是满意刚得来的情报。城外大青山是吧？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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