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刚下了一场秋雨,马蹄踩在地上,溅起极高的泥水,空气中刮起了大风,将旗子吹得猎猎作响。

    车架上的车饰,被风狠狠地向后吹着。

    马蹄声整齐划一,震耳欲聋,所有士兵身穿玄甲,代表厉王的红底麒麟旗帜,随着大风舒展着自己的身体,猎猎作响的声音,似是那麒麟的怒吼。

    这便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玄甲军。

    所有玄甲军拥护者一辆车架,前有八匹骏马拉着的车架大到在几千人的玄甲军中极其惹眼,乌黑的车架上雕着镂空的花纹,挂着厚重的绛色绸布,庄重肃穆。

    几千人的队伍,没有一个多余的声音,伴随着城门紧闭,只听见前面带队的车架上站起来一个人,伸手换上了红色的旗帜。

    不到十息,骏马的嘶鸣声瞬间消失,城外一片寂静。

    暗色的车帘被掀开,车内仿佛是一个小型书房一样,厉王坐在其中看向了站在城墙上的宋其琛,秋风送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到了城楼:“不知太子殿下在此,有何见教?”

    宋琪琛站在城楼上,可以轻易的俯视成楼底下的车架,厉王的坐在车里,似乎是看小孩把戏一样的看着自己。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哪怕是自己这一次,险些要了他的性命,他也是依然端坐着,用看猴戏的轻蔑眼神看着自己。

    “父皇有令,皇叔您身患疫病,进城后需到疫病馆医病,玄甲军遣回封地,无圣令不得出。”

    “若是我不呢”

    宋琪琛抬手,身后的御林卫手中的箭矢出弓,一瞬间羽箭遮盖了皇城外面的一片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破空声在寂静中更加刺耳。

    齐刷刷的射在车架之前,给原本平坦的地面加上了荆棘。

    城楼上的声音冷漠的下令“向前一步者,除皇叔外,死。”

    玄甲军的士兵皆面不改色,连战马都不曾慌乱半分。

    车架上的厉王似乎就是在等他这一句话一样,他拍了拍手,从他身后的车上走下来十二名身着官服之人。

    执笔的官服与本朝惯用朱红色的官服不同,用了淡青的颜色。

    狂风卷着湿气袭来,周围玄甲军一片墨色,连战马的马具也是玄色,连脚下踩的地都浓墨一样的,仿佛作画的画师忘记了其他颜色,只用笔蘸着浓墨绘制而成这紧张肃穆的景象。

    而这十二位执笔犹如一抹江南的阴雨天,无意闯进这双方局势之中。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些柔弱的颜色所占据。

    他们缓缓走来,手中都捧着一个半人高的白底青花的罐子。

    站成一排,一步一步,踩过地上的箭矢,缓慢的,不退缩的朝着城门口走去。

    宋琪琛还不曾说什么,宋长远倒先发了怒:“他这是威胁我们。”

    这些人是并不是厉王的兵,他自然可以推他们来送死,但是这些人官再没用也是朝廷官员,就这样诛杀了,又如何能交待。

    宋长远看向城楼底下最悠闲的那个人,习武之人看的比旁人更清楚些,他斜靠在一旁的扶手边,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用膝盖去支撑起左手,左手手中盘着一串檀木珠子。

    他的目光直直的望着站在他面前的那十二执笔的其中一人,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容。

    似乎是感受到了宋长远的视线,他收回视线,微微抬头朝城墙上一眯。

    明明是他们在上,厉王在下。他却觉得厉王如端坐在朝堂上的龙椅之上,睥睨的看着他。

    只这一眼,就将宋长远愤怒的红了眼眶。

    这一幕和三年前的景象重合在一起,那时宋其琛遭受了接连的崩溃,身体刚刚能下床,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他问询殊曲迎的尸身在何处。

    他这些日子光给他平复流言去了,哪里能想到去给殊曲迎收尸?

    “他不过是个外人……”宋长远的话刚说了一半,宋其琛那双幽潭转向了他,只一眼就让宋长远接下来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他连忙去查,这世间能给殊曲迎收尸的无非三个人,问了其他两个人之后,殊曲迎拖着病体到了厉王府的大门外。

    他奉命去敲门,谁知门房都敢给他挂落,接连等了两个时辰后,那日亦是狂风阵阵,风雨欲来。

    宋其琛竟然下车去等,宋其琛是谁?真正的皇子皇孙,天启朝未来的皇帝,他誓死效忠的主人。大雨倾盆而来,打了伞也不曾管用,主子不肯上车,也不听他的劝阻,只看着厉王府那朱红色大门。

    厉王有心折磨他们,又如何会在大雨中出现呢?

    “长远。”宋其琛的声音在大雨中小的几乎听不见,是不堪一击的柔弱:“厉王当初说,那晚曲迎驾车将我放在宋府门前时,曾路过这边。”

    他看向了狗仗人势的门房,心中忽然感叹:“若是他那日,他将这里错认成宋府就好了。”他若是死在这里就好了。

    他淋了两个时辰的雨,厉王的车架才从外面回来,车帘掀开,厉王就是那样的坐姿,看蝼蚁一样的眼神:“不知太子殿下在此,有何贵干?”

    “请您将他的尸身归还与我。”

    厉王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在嗤笑宋其琛这样的假仁假义,后知后觉。

    在厉王的注视中,宋长远看着他主子挺如松竹的身姿一矮,不染尘世的下摆被泥水侵蚀,片刻便肮脏不堪,声音在雨后的空寂中传出:“求您,我从此往后伴着‘他’归隐山林,绝不回京。”

    这是内城,官宦人家比比皆是,他的主子,天启朝未来的皇帝,就这么屈辱的给面前之人跪下了,更是说出不要皇位这样的话语。

    就为了一个可能存在在厉王府的尸体。

    主子都跪了,他们也只能跟着跪下,长长街道上的一行人马,刚刚宣誓了效忠宋其琛,要与厉王分庭抗礼的人,在太子殿下的带领下,跪在了厉王门口。

    屈辱至极。

    便是这样,厉王也是一句不知道,从他们面前回府。

    宋其琛又跪了半个时辰,终于扛不住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只当做没有发生那件事情,拉拢人心,结交党羽,不过三年就将暗卫插到了厉王的心腹之中。

    处处与他作对,从单方面碾压,变成了今日差点置厉王于死地,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

    回忆不过一瞬间,宋长远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夺了一旁御林卫手中的长弓,搭箭入弓。

    愤恨的瞄准了厉王。

    那样的屈辱,永生难忘,太子殿下担心圣上责怪,那他便做了宋其琛手中的长剑,是他抗命不尊,一切后果由他来担。

    箭矢破空而去,伴随而来的是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

    那一声脆响,仿佛在宋其琛的耳边震裂,一时之间他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一处,心中的不安愈发的放大,几乎让他连站立都觉得困难。

    一瞬间玄甲军,御林卫,厉王,所有东西都离他远去,他只看见瓷片在空中裂开,罐子中呈放着的竟然是满满的灰,在那人面前化成了一片灰雾,雾似人形,幻化成相貌清淡眉尾高傲,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人。

    不过一瞬,灰雾就被狂风卷入空中散去不见,一部分落在地上,与污泥混在一处。

    那执笔惊吓的坐在了地上,他惊恐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没想到城楼上的真的敢放箭。

    他听见厉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太子殿下真是说到做到,你不妨猜猜,刚才卷入空中的,是谁的骨灰?”

    伴随着厉王这句话,天空中闷雷轰隆隆响起,直接震人心房,仿佛是谁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骨灰?他捧着的竟是骨灰?

    剩下捧着罐子的执笔,身形打着哆嗦,想要扔下罐子逃跑,却又畏惧身后玄甲军的大刀,只能在原地哆哆嗦嗦的。

    大雨倾盆而下,珠子般大的雨点砸在人的身上,生生的疼。

    雨雾中,城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人,繁复的广袖长衫被雨水打湿的黏在身上,在这般狂风大雨中,连走路都困难的很,他拼尽全力的闯入雨中,奔向了那位被射中罐子的执笔处。

    雨雾中看不清楚,那真是方才站在城楼上那位势焰可谓,贵不可言,下了命令要诛杀他们太子殿下?

    所有人还没看清,只见那太子殿下奔至此处,踉跄了一下,直接扑倒在地,身上所着珍贵的颜色变得浑浊不堪,十分肮脏。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搀扶他。

    灵犀一般的双眸直直的看着前方,他撑着自己的身体,向前跪行了两步,在旁人看来仿佛是失了尊严给厉王下跪一般。

    两步之后,他整个人趴在地上,用自己身形去阻隔倾盆而下的大雨,可地上本来就是泥水,加之骤雨倾盆,不一会就将他护着的地方又换了一方雨水,他连着方寸之地都护不住。

    “我找到你了。”

    “不要走……”他用整个手臂去聚拢地上的泥水,将它归于自己的身下。

    “不要走。”

    雨中谁的声音都听不真切,可厉王的声音却穿过重重雨声,思绪叨扰,被他听的一清二楚:“三年前,他的尸骨在此处暴晒,今日又化作灰烟散于此处,也算是魂归故里,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了一档子好事啊。”

    归拢泥水的手缓缓握紧,修剪整齐的指甲钝钝的刺入了肉中。

    他整个身子在雨中不住的发抖,终于忍不住的叫出声来:

    “啊……啊……”

    一向举止有礼,不出差错的宋其琛像是疯了一样,哀嚎出声,这三年的所有的隐忍在今日爆发,他的双拳砸向了地上归拢好的泥水,一声声的悲鸣犹如困兽最后的哀嚎,生命中最后的希冀消失。

    令人忍不住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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